青青在午后有电话过来,说娘在家里哭呢。红红一听急了,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事非要悲伤到哭泣。青青说,就是迁坟的事。跟娘说了,大家一起迁,安放到另外一处,还是在一起,娘就是哭。
红红静默了一会说:先不要管她,你越劝她越悲,心里有结呢。大势所趋,哭也无用。她明白这一点,就不会动情了。
青青说,可不是吗,这些年哪个城市不在建房子,活人都住在死人呆过的地方,死人被活人越赶越远。我们这穷山恶水的,这些年也不曾动过,这次是非动不可了,铁路建过来了,很快乡村合并范围更大了。
青青与红红在QQ上交谈起来。毕竟关乎到叶落归根的问题,死的人做不了主了,活着的人总是有想法的。尤其像娘,故土观念特别重她一生最怕的就是死后做孤魂野鬼。
青青说,一共13座坟,过去沾亲带故的,族人商量好一块移到另外一个村的河岸边。那里有一个村并走后,只有一些倒塌的房基。通过大家的申请,同意统一迁坟安葬。
红红问,离圩区多远?
青青说,红红你应该记得的,在麻子姨家附近。她家村后,也是一条河流。几十年前麻子姨她家被动员去了圩区最僻远的地方,组成了一个新村,同时搬去的都是多子女家庭的苦难人家,因为原选祖上的宅基地小,兄弟相争,无法安置,被调迁到最僻的地方。而这个村的村后,就是被当地人称为圩区西伯利亚的地方,没有人肯去那样的地方,到了冬天,空旷的地方吹出来的风能把人刮得走不正路。
一两亩地,要安葬百十个亡魂。青青说,其实也就是形式了,从前的旧坟连葬的什么人都分不清。在现场,胆大的老年男人才敢挖坟。元宝爷爷一向被推出来做这一类善事。这次他带着乡民先按分得清坟主的坟挖。每家有求他的,先给钱,再给酒肉。吃了肉喝了酒一身阳气,元宝爷爷已忙了好多天。
青青说,东北人真是个个胆大,打头的180公分的大块头,一脸横肉,个个喊他大哥。他带了一班人,七八个,个个都是精壮汉子。据说,多半是坐过牢的。每个坐牢的人,东北大哥都特别关心,安抚家属,直到坐牢的人放出来,然后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干。他们一班人走南闯北,正道走,黑道也走。所到之处,有的和风细雨,有的恐吓抢劫。但大恶不做。
元宝爷爷帮着乡邻掘坟,先是敬天,后是求地,不要怪他,他也是与人为善,救人于苦难。东北大哥对元宝爷爷特别敬重,花了不少钱在他身上,这事才没有人反对。否则这片坟地谁也不能动一根茅草。当然村上家家都得到了心满意足的补偿。
说来也邪乎,青青说,那一天,东北大哥手下一个壮实得像牛犊的小伙子,东北大哥喊他林子,跟着元宝爷挖坟,突然碰到一样东西。看上去像一件文物罐子,很快围上来数十人,都说林子挖到宝了,林子也激动啊,如果运气好,真会挖到宝贝。
只见林子小心地用铲子在罐子周围挖土,然后小心地取出罐子,还算有心,林子用铁铲掀掉盖子,眼明的人见到,里面是森森白骨。林子知道碰到晦气的事了,迅速地盖上盖子,大家不明就里,还在问什么宝贝。元宝爷爷向来是个人精,他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大喝一声,该干嘛干嘛,不是稀奇东西,散了吧,散了吧。
青青说,你猜后来出了什么事?
红红说,你就别卖关子了,什么事?
林子突然暴死。
啊,怎么可能?
青青说,林子突然就变了,从前很爱说话,能喝酒,一个豪气冲天的人,突然变得不说话。抑郁了,开车到城里,从几十层高的楼上一跃而下。
啊……
红红吓得不轻。会有这等事,看来是林子心里结下毛病了。
青青说,乡里人猜,林子也是坐过牢的,要不就是他身上曾经有过人命案子。
红红说,谁知道呢,有人命案子,他哪里能够逍遥。
青青说,就连东北老大也没以前神气了,以前走到哪里都像个黑社会,这里人个个都忌惮他。这里的人个个都循规蹈矩的,哪个见过杀人犯,抢劫犯一类的。所以,娘也只能哭,也不敢提不让迁坟。
红红说,迁坟也不见得是坏事,圩区与外面的世界毕竟是太脱节了,你看看现在的乡村,再看看圩区,太封闭了。总有一天,还是要受到冲击。早搬迁总比迟搬迁好。娘会想得通的。
红红犹豫半天,还是问出了口:哥,你知道奶奶的坟有没有找到?
青青一时分心没看到红红打出的这句话。继续说,娘吩咐了,以后,爹爹葬在哪里,她也随着,只是不要合葬。
红红说,哪有那么多话,好好地活着,想这么多干什么,不要让她胡思乱想。
红红又问了一句,奶奶的坟怎么样?
青青总算注意到了,他说,奶奶的坟,坟头好多年不培土了,这次东北人一把大火烧了个彻底,坟头个个清楚了。加上元宝爷爷大概知道奶奶坟的方位,挖土后,见到奶奶的棺木。奶奶真是幸运的,她的棺木干爽,没有怎么朽。是上好的黄杨木,这次伯父家的老二春回来了,他最可怜奶奶,是他跳到墓穴里,拾了不少奶奶的遗骸,装入骨灰盒里。
红红听到这里,眼睛迅速的流下来,温热的泪水淌到鼻尖上,到了嘴里。
奶奶,你是好人有好报。原来这些年,你在那个世界是如何安好,没有风雨侵蚀到。可是红红的梦里曾经是多么的恐惧,红红以为你在那边依旧是苦寒无比。
青青少不得安慰红红说,人总有一死,这次过世的奶奶、爷爷、伯父、伯母、大姨奶奶、二姨奶奶、大堂哥、爹爹,还有外祖父母的遗骸骨灰都可以纳到一起了。
说到爹爹,红红又是一阵刻骨的痛,悔,伤心。爹爹成为新鬼的那些日子,红红总是做梦不止。直到爹爹过世,红红才知道自己的心底有块温暖的地方,那地方原本是被掩盖与忽略了的,那就是对爹爹的爱,彻心彻肺的不舍得。
红红说,爹爹的墓碑上写几句墓志吧,这辈子欠他的写到碑上。
青青说,好的吧,只要你觉得需要。
青青也是懂得红红的吧,一个敏感的女孩子,她要受多少心灵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