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缇被电话吵得从冰冷的阅读里惊醒过来。她定了定神,放下《白雁》,才拿过手机按了接通键,是一个从未听过的男声,“请问你是孟缇同学?”
“啊,我是。”
“你的朋友王熙如遇到了车祸,麻烦你来中心医院一趟。”
孟缇从床上弹起来,“什么!什么?车祸?她有没有什么事情?”
“你暂时可以放心,我们刚到医院,她没有什么大事,神智很清晰。”
“啊,谢谢你,”孟缇的手开始抖,“我能不能跟她说句话?”
孟缇的心揪着,片刻后电话那头的人换成了王熙如,孟缇要哭了,“你怎么回事?”
王熙如声音虚弱,“阿缇,你先过来再说。”
一挂上电话,孟缇就开始换衣服,又翻出父母留下的几张银行卡,当时说的是应急的时候用,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然后,她锁上门就往楼下冲去,结果没走几步就在楼梯上撞到了人。
孟缇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太心急撞到了晚归的郑宪文。他应该也是才回家的样子,脸色微微有点潮红,身上还带着些微的酒气和格外浓郁的海鲜香气。那香气熏得她几乎要晕掉,不过此时哪里顾着这么多,点点头,急匆匆说了句“郑大哥你回来啦”,就想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往楼下狂奔。
郑宪文见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头发还散着,像是刚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模样,心知她肯定有急事,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朝自己怀里拉过来,“怎么了?”
孟缇挣扎了两下没挣脱,也觉得恼火,急匆匆地说:“我去医院呢,熙如遇到了车祸。”
郑宪文一惊,反而拉着她上了几步台阶,一边开门一边表情严肃地命令,“等我换身衣服跟你一起过去。车祸的后续手续很麻烦,大半夜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
“不用了,我打车过去就行。郑大哥你好好休息吧,你也累了。”
孟缇再次挣脱他,大半夜的,她实在没心情跟郑宪文纠缠。郑宪文瞥了她一眼,甩开她的胳膊,进屋前冷冷扔下一句,“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顶嘴了?”
一句话噎得孟缇半死,没时间跟他多说,瘪了瘪嘴就把脸转到一边,心想,我为你好不想麻烦你,你为什么不听呢?但也不敢真的走,于是站在门口跺了两下脚,愈发心急如焚,回头一看,郑宪文已经出来了。
他换了件外套,那种海鲜味道顿时散去了。他走过来,拉着她下了楼,从宿舍后门离开。
天气有些凉,他握着她的手仿佛怕她走掉一样,站在路边招手叫出租车,又说:“我喝得有点多,不敢开车。”
孟缇点头,“安全最好。不过郑大哥,你怎么又喝酒了?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今天见了大厦的投资方,我是主要建筑师,躲不掉,不得不去应酬了几杯。”郑宪文揉了揉额头,也是头疼得无处消解的样子。
大半夜并不难打车,道路宽敞十分好走。出租车司机一路狂奔,二十分钟不到就到达医院。一到医院问了情况,他们终于在外科大楼找到了刚刚入院的王熙如,在急诊室里,医生护士围在她身边检查。
医院的味道永远不会让人愉快,所到之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愁容满面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从来看不到笑容的医生和护土之间相互交换着默契的眼光。王熙如脸色惨败,因为疼痛整张脸扭曲得不像话,眼睑下隐约发青,脸颊也有了几处细小的擦伤。她的衣服裤子刚刚被剪下来换了病号服,扔下来的衣服上沾着血。
孟缇握着王熙如的手,手心冰冷,她也着急,一迭声地安慰,“熙如别怕啊,我在这里。”
王熙如虚弱地点点头,死死抓住她的手,动了动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大概是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一瞬间她的脸上血色尽失。
孟缇知道她的意思,连忙安慰,“我暂时不告诉你父母。”
同屋的还有一位大叔,看上去情况比王熙如好一点,躺在那里,抓着一位护士的袖子,破口大骂,“他妈的小兔崽子,他在哪个病房?老子现在就要去揍死他!以为开个好车就了不起啊!喝醉了还是嗑了药,这么冲进路中间,要死自己滚去死,别拉人下水!”
护士轻言安慰,“你安静点,等身体好了再去教训也不迟。”
一位年长的医生摘下口罩,示意其他几人把王熙如送到急救室,目光在郑宪文和孟缇身上一扫,最后停在郑宪文身上,“你们是她的朋友?”
郑宪文搂住孟缇的肩膀,竭力安抚她,“对,医生,她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还在检查,估计是胸前淤伤和小腿骨裂,还有好几处擦伤,具体的情况等片子出来再说,总之别担心,虽然相比其他几个人重一些,但比起很多车祸来,并不是太严重。既然你们来了,先去交费吧。”
郑宪文松了口气,“没有性命之忧就好,”又问,“在哪里交费?”
“一楼大厅。”
孟缇这时才缓过劲来,深吸两口气,说了句“我去”,又问:“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当时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医生摇头,“交警一会儿就到,到时候他们也会过来。”
孟缇定定神,转头跟郑宪文说:“郑大哥,你等我下,我去交费。”
“一起去吧,也不费什么事情。”
因为半夜的缘故,大厅里的人比白天少很多,也不用排队。光鉴可人的地板上,稍微大了一点力气就会砸出脚步声。郑宪文拿出卡要垫付,孟缇一惊,哪里能让他付钱,连忙阻止,“我这里有的,我带了一堆卡出来。先不论赔偿,我们至少还有保险的,可以赔付大半,不用麻烦你再周转一次了。”
大厅很空旷,两个人都压低了嗓子说话,郑宪文摇头,“我怕你没钱。”
“你以为爸妈没留钱给我?”孟缇露出了进医院后的第一个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宽慰郑宪文还是自己。
付款的时候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收款的计算机忽然坏掉了,长而古怪地叫了一声之后就黑屏,收款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大概不擅长使用计算机。孟缇指点了好几次,按这个键那个键,可她怎么调试都不好,孟缇盯着那黑屏幕,听着硬盘风扇传来的古怪嘶叫声,觉得头顶都在冒烟。
“你们这是什么破计算机啊?收这么多钱,还在关键时候出问题!还有你,连个安全模式都进不去!”
收款的女孩子不乐意了,上了一晚上夜班没想到还被人指责,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说话的,也不是我让它坏的是不是?”
郑宪文拍拍她,隔着窗户对女孩说:“你这台计算机看起来要休息了,换一台吧。”
郑宪文的笑容极具杀伤力,就像这个寒冷夜晚里的一道光芒,年轻的女孩子顿时觉得情绪被安抚下来,依言换了台计算机,这下子总算把钱交上去了。
孟缇本来很生气,听了这句又气不起来,冷着脸把卡递了过去。
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后,两个人才走上去。空空荡荡电梯里没什么人,孟缇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沮丧地一头撞上了电梯墙壁,“中午晚上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熙如那么倒霉啊……唉,骨裂啊,那得多疼啊,多长时间好不了啊……”说着又震怒起来,想起公车司机的那番言论,愤愤踢了电梯门,“那肇事者为什么还活着?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她陷入了某种自说自话的状态,听得郑宪文只想叹气,一把抓住她的手,拍了两下说:“少安勿躁。”然后拉着她出了电梯。
走廊里十分热闹,比他们刚刚下楼时热闹多了。两位负责的交警也来了,还有一位神情憔悴的中年妇女和一对中年夫妻,看上去都是伤者的亲朋好友。医生对郑宪文和孟缇点头,示意他们过去,“这是那个受伤大学生的朋友,现在人基本上齐了,你们可以谈谈看。还有那个小车司机的家属刚刚也来过了,不过似乎有事临时走开了……啊,来了,他们把喻副院长一起叫过来了?”
一群人顺着医生的目光同时回过头去,几位家属都是咬牙切齿的样子,两位警察则松了口气。
结果看到情况的让他们吃了一惊。来了有五六个人,队伍堪称浩浩荡荡,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开外的中年人,带着眼镜,面无表情,从他行走的气势看来,他毫无疑问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和关键人物。他左边是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孟缇心想,这大概就是那个喻副院长了,右边却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人,赵初年。
这是个什么状况?孟缇傻眼了,大脑完全无法消化。郑宪文也忍不住吃惊,“怎么是他们?”
赵初年看到她也吃了一惊,几步奔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阿缇,你怎么在医院?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熙如出车祸了,”孟缇有点明白了,冷淡回应,“赵老师,你又怎么在这里?”
“跟你一样,”赵初年说了一句,又转头看那个表情阴沉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大伯,这是我的学生,其中那位被撞伤的大学生也是我的学生。”
男人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看了眼交警,低沉地开口,“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话的气势逼人,加上身边那几位同伴跟班,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因此哪怕声音并不高,但落到每个人耳朵里都跟鼓点一样。警察咳嗽了一声,“好吧,既然大家都在,我们就谈一谈事发经过,明确责权。”
孟缇费了一会儿工夫才弄明白王熙如是怎么遇到的车祸和受的伤。
王熙如在补习班上完了课,跟平时一样搭公车回学校。这个时候的公车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整辆车上只有两个乘客,加上司机一共是三个人。公车走到淮中路时,遇到了红灯略微一停,在等变绿后重新发动起来,往朝左的岔路拐了个弯。
这时不知道哪里冲出一辆轿车就撞了过来。公车司机是老司机了,反应迅速,及时地拐了个弯,才避开直接相撞,小车直接撞上了公车尾部。王熙如恰好坐在尾部的角落,这一撞愣是把她从汽车后排直接撞飞到了前排,造成了骨裂和擦伤,手机同时四分五裂。公车司机和那位乘客都受了轻伤,小车司机因为有安全气囊的保护,除了轻微的脑震荡,也没有什么大的损伤。而那位肇事者的确是酒后开车,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高得吓人,并且就是赵初年伯父赵同训的儿子赵律和。
孟缇想起前两天在赵初年办公室里的惊鸿一瞥,火苗一下子就蹿起来了。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赵同训,心想你怎么能教出这个极品的儿子?没好气地嘲讽,“赵老师,原来撞人的就是他啊,前两天推我不算,今天撞车险些害得熙如骨折,真是好得很啊。你们说怎么办吧?别想糊弄过去。”
说到最后,她刻意提高了声音,赵同训果然朝她看了一眼,眸光冰冷,一点暖意都看不到。孟缇浑身一僵,忍不住想,这个男人到底是用什么做成的,居然有这么锐利的眼神。
郑宪文不明白她话里所指,但那满腔怨气倒是听得一清二楚,按住她的肩膀轻声宽慰,“阿缇,冷静点,这个时候,口头上的便宜没用。肇事者是赵律和,他是升恒赵家的人,一切都好商量。”
赵初年露出个不置可否的笑容,看着孟缇,在她和郑宪文相握的手上停了一会儿,才点头说:“阿缇,别担心,会给你和王熙如说法的。”
说到“说法”两个字时,赵初年抬起头来,看了其他两位受害者家属,表情异常真挚。
赵同训身后大概是秘书模样的人跟他低语几句,他听罢略一思索,点点头,“我儿子引发的事故,我代他向各位赔礼道歉。医疗费我们会全部负责,至于精神损失费也会赔偿给各位。喻副院长,医疗的事麻烦您了。”
他说最后这句时已经把脸转向了那位喻副院长,后者点头,“那是自然的,赵先生。”
两人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两人身后的随从自然跟着离开,只留下了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他自我介绍说姓刘,是赵同训的秘书,然后也没有多话,直接跳到赔偿一事。他真不愧是高级人才,处理事件井井有条,从头到尾态度都好得无可挑剔。至于赔偿的金额,很合理甚至可以称得上慷慨,让本来还愤愤不平的其他两位家属顿时平息了怒火。
显然两位交警也这么觉得,松了口气,相较于其他的车祸事件,这件车祸事件处理得又快又迅速,各方都没有怨言。
连孟缇都觉得赔偿金额高得没法挑毛病,想找茬儿都找不到。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但还是不甘心,可赵同训已经离开了,只有把矛头对准赵初年,“那熙如连课都上不了,又怎么办?”
赵初年看着她,“她不是还有你这个好朋友吗?”
孟缇不做声,冷淡地别过头去不看他。两位交警很快就做好了登记走人,赵初年跟那位刘秘书低语数句,他会意地颔首,迅速收拾好文件离开了。
走廊上的人散去后,司机和另一位受伤的乘客被人从房间推了出来,唯独王熙如还在急救室。
孟缇真是心急如焚,在原地来回打转。赵初年到走廊尽头的售货机买了两罐热饮,给了郑宪文一罐,剩下的一罐递给她。孟缇眼皮不抬,手都没动一下,“我不要。”
赵初年有些无奈,“你这是迁怒。”
“不是。”
虽然嘴上否认,她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极其幼稚,纯粹是迁怒。开车撞人的不是赵初年,实际上这次事件能顺利解决,也许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赵初年的面子,不过她总忍不住想到,如果王熙如伤得再严重一点又怎么办?听了事件经过后,后怕的劲头才猛然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掀翻了。心情糟糕,她的态度自然也好不起来。
孟缇皱眉,“你怎么不去看看你那个堂兄?他住在哪里?”
“他被转移到了特护病房,我跟伯父来之前已经看过了。”赵初年好脾气地解释,“你也听到医生说了,他因为脑震荡,在昏睡。”
孟缇想起陪在他们叔侄身边的那位喻副院长,心知赵律和肯定被转移到了最好的病房,甚至还有最好的医生,心里不由得阴暗起来,看一眼赵初年,嘴角扯出一个笑,“昏睡啊,醒得过来吗?”
“应该明天醒。”
孟缇哼了一声,“居然还会醒。”
孟缇虽然克制了一些,但怨愤和幸灾乐祸的想法仍是没有藏住,细心的人自然能听出其中那“怎么不撞死”的意思。赵初年眸子一闪,神色如常。郑宪文却变了脸色,拧眉说:“孟缇,这么大了反而不知道礼数,我是这么教你的?”
郑宪文从没这么严厉地教训过她,孟缇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在对方家人面前说这种“咒人死”的话,怎么都是不礼貌的。
她垂下头看着赵初年的鞋说了句“对不起”,找了张离两人很远的椅子坐下,却静不下心来,转头看着走廊的尽头发呆,揉了揉脸提精神。外面一片黑,窗户虚掩着,冰冷的风灌进来。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落在赵初年眼底,他皱了皱眉,看着郑宪文,“你没必要说得这么重。阿缇只是气极,我并不介意。”
“你不介意是你的事情,但不等于她连这些做人的道理都不知道。”
身后的门动了一下,医生推着王熙如出来了。
几乎是下一秒,孟缇就从椅子上弹起来,奔到移动病床边。王熙如腿上上了夹板,胸前也上了药,医生给她打了镇痛剂,镇痛剂使她陷入了昏睡,但并没有缓解她的疼痛。她平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眉心痛苦地纠结着,移动病床每前进一步,整个人似乎就抽搐一下。
医生护士把王熙如送入病房,小心地安顿好。孟缇坐在病床旁发怔,眼睛胀得发酸,小心地紧了紧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孟缇本想在医院里守一宿,看着王熙如醒过来,医生说没有必要,以镇定剂的分量,不到明天中午她不会醒过来。
见孟缇丝毫没有离开的念头,赵初年劝说:“阿缇,先回去吧。”
孟缇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依然目不转睛看着王熙如恬静的睡脸,自言自语地说:“我很喜欢熙如,她对我真的很好,你都想象不到。我宁可自己受伤也不希望她受这种苦。”
那样静谧温暖的场景,让赵初年和郑宪文都不忍心打扰。两个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离开病房,站在门外,借着病房里橘色的灯光无声地看着。
赵初年有所触动,低语,“她们的感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些。”
郑宪文跟他距离并不远,夜晚医院的走廊十分安静,这话倒是一字不落地落在他的耳朵里,淡淡地开口,“阿缇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王熙如应该算是她第一个好朋友。”
赵初年仿佛不理解,“没有朋友?她怎么会没有朋友?”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两个人说话声压得很低。
郑宪文想起她小学初中时的模样,那时候她很胖,整个人十分不灵活,笨手笨脚的,参加什么活动都会被人笑话,虽然她的模样还不算讨厌,但绝对不会有人喜欢跟她做朋友;高中后朋友多了些,但大概是曾经的阴影还在,那些同学似乎总到不了她心里。
赵初年听完这番话,脸色难看了几分。看他的反应,郑宪文更加证实了心中的预感,沉默了一会儿。
孟缇从病房出来,发现赵初年和郑宪文站在门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脸上都有些微的困倦,看样子是在等她出来。郑宪文在这里是必然的,于是,孟缇看向赵初年,极客气地问:“赵老师,你怎么还没走?”
“我在等你,送你回家。”
郑宪文说:“我会送的。”
“我觉得多一个人不是坏事,”赵初年说得异常诚恳,“现在也不好打车了。”
这样的邀请实在难以拒绝,孟缇犹豫着,求助地看着郑宪文。
郑宪文念头一转,客气了两句,“那就多谢了。”
三个人去了医院的停车场,看到赵初年的车,郑宪文也不是全无感慨,摇摇头才说:“今天看到你之前,我真是没想到你是升恒的人,也没想到赵同训是你伯父。”
孟缇刚刚就觉得这个名字异常耳熟,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想不起来,“升恒是什么?”
郑宪文叹口气,想着她还真是对社会上的事完全不了解,于是解释,“本市最大的房地产集团升恒,我手上那栋商业大厦就是给他们设计的。”
孟缇总算是懂了,“郑大哥,那你认识他们了?”
“赵律和的话,几天前有过一面之缘,因为大厦方案的事情。”
孟缇抽了抽嘴角,费力地把脸别开看向远处。虽然她之前已经知道赵初年非富则贵,但没想到他的来历这么大,而且绕来绕去,又跟郑宪文拐弯抹角地扯上了关系,一瞬间觉得时空倒错,世界原来这么小。
回程的时间不长,孟缇一路上尽力克制自己才没睡过去,因此还在车子里就跟赵初年道了谢,等车子一停稳就迅速下了车,走几步后才发现郑宪文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坐在车子里跟赵初年交谈,她稍微等了等,才跟他并肩朝宿舍楼道口走过去。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又刮起风来,远处的楼房若隐若现,像没入一个黑沉沉的深潭里。两个人都是修长身段,一高一矮,看上极为般配。赵初年看着两个人闲聊着走向宿舍楼,没忍住,摇下车窗,出声叫住了她。
孟缇退回几步,走到车旁,听到他说:“阿缇,我堂兄的所作所为,我真的很抱歉。你生气我很能理解,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迁怒于我。”
孟缇抿着嘴,身体还有点颤抖,“我后怕,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看上去冷静多了。赵初年问:“你通知她父母了吗?如果她父母有什么意见和要求,都告诉我们。”
“……还没有。”
“你应该尽快通知她的父母。”
孟缇有些为难,“不行啊,我答应她暂时不告诉她父母的。”
“她现在虽然已经是成年人,但还是在父母的庇护下。她这次受伤不轻,受伤情况也需要让父母知道,没有两个月的时间没办法彻底痊愈,这么长的时间,你们瞒不了家长。”赵初年说,“你既然那么关心她,那么站在她父母的立场考虑一下,是愿意等过两个星期才知道女儿出车祸还是一开始就坦诚相告的好?”
孟缇犹豫不决,求助地看了眼郑宪文,发现他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你的确应该告诉她父母。朋友的作用不仅仅是在困难时的庇护,也需要直言。孟缇,你一个人是照顾不过来的,就算有同学,大家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的,未必有那么多时间。明天去医院劝一劝她,让她有数,然后再通知她父母,最好她父母能来一个人专门照顾。”
“可是她的家境很普通,家里还有身体不好的老人。不然她不至于这么辛苦地去当补习班的老师。”
“平市消费水平那么高,她家不是本地人,如果父母来长期照顾,负担很大的。”孟缇有点跟他们说不清楚的感觉,赵初年就不要说了,他大概都数不清自己的钱;郑家也是相当殷实,郑宪文收入极高,大概很难理解那种父母俩供养一个孩子和两位老人的难处。
“这都是小事,”赵初年摇了摇头,“所有的费用都应该由我们负担。升恒有几处酒店,有一处就在医院旁边不远,她父母来了可以直接住进去。阿缇,这样你还有意见吗?”
完美的提议,周到的考虑,孟缇轻轻点头,“好,谢谢,谢谢你。”
“等她父母到了,记得联系我。”
“嗯。”
赵初年微微一笑,将车子掉了个头,这才走了。
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冷风灌进脖子和耳朵,孟缇反而清醒了,一个晚上的焦灼过去了,大脑回光返照似的清醒,她跟郑宪文上楼梯,一迭声地跟他道谢。细想起来,如果不是他在,这一晚上她也许发过无数次脾气了。
郑宪文却拧眉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送她进了家门后,却没有立刻下楼,“你跟赵初年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孟缇那时候正在倒水喝,不解回头看过去,“什么?”
郑宪文说:“要我再重复一次吗?”
孟缇老老实实地说:“这学期一开学啊。”
“他很喜欢你。”这句话却不是问句了,是笃定的陈述句。
孟缇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郑大哥你误会了,不是这么回事,赵老师只是老师而已。”
“那是你对他,不是他对你。”
孟缇放下水杯,最后一个动作没做好,滚烫的水星子飞溅在她手上。她知道赵初年对她是好得不正常,没有老师会对学生这么好。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到今天晚上的若干细节浮现在脑海,赵初年的音容笑貌简直像录像带一样刻在她的脑海,连他笑起时微微上挑的眼尾都那么清晰。她诧异自己为什么记得这么牢固,也为他这么无声无息融入她的生活而震惊。郑宪文照顾她十多年,在某些事情上的细心程度都不如他。
她咬了咬唇,求助地看着郑宪文,“我该怎么办?”
郑宪文站在客厅的灯光下,影子在地上浓成一团,他说:“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都会照做吗?”
孟缇傻傻地点了点头。
郑宪文的笑容温暖了一点,就像小时候一样,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小心地亲了亲她的额角,“阿缇,我无法建议你什么,我不希望我的存在影响到你的选择。这些事情,你要自己想清楚再决定。你长得这么漂亮,有人喜欢你并不是坏事,但赵初年不一样,你要注意防备他一些,多留个心眼。他毫无疑问是个聪明人,很有可能比你我想象的还要聪明,我不希望你失了先机,或者是被蒙在鼓里,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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