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缇第二天上了半节课,然后去给王熙如请假。众人只知道王熙如人缘不错,笑傲数学学院,怎么都想不到她居然倒霉地出了车祸。老师立即允了病假,同学们则自发组织起来凑了钱,准备趁随后两天的周末去医院探病。
见同学们那么关心王熙如,孟缇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别人上课的时候,孟缇回到王熙如的宿舍,简单地收拾了几套王熙如的衣服,还有她常看的书、她的笔记本电脑等,本来以为东西不多的,居然愣是塞满了一只大大的旅行包。
这么大的包没办法放在自行车后座,她琢磨着怎么带着包去医院,手机响了,是赵初年打来的电话,问她在什么地方,他马上过来接她。
孟缇觉得不对,问:“赵老师,下两节课你似乎有课吧?”
“我找了人代课,”赵初年重复问,“你在哪里?”
孟缇无论如何都不想他现在过来,立刻说:“我已经在车上了,嗯,就快到医院了,不用麻烦你了。”
“是吗,”赵初年静了一会儿,说,“那好吧。”
她走一路喘一路地把包从宿舍拎出来,平时骑车也就三五分钟的路,因为走走停停,愣是费了十多分钟才把包拎到了校门口,在校门口又等了片刻后,才打车去了医院。
中心医院算是市里的几个规模较大的医院之一,下了车还需要在医院里兜很大一个圈子才能到病房。孟缇提着包十分费劲地穿过医院前那个大花园,到了病房。
虽然孟缇十分心急地赶来医院,不过王熙如的麻醉药效犹在,还没有醒。她刚刚想松一口气,却看到病房角落的那只沙发上坐着看报纸的赵初年,她愣在当场,一瞬间竟然有种说谎被抓现行的感觉。
赵初年从报纸上方对她露出个意义不明的笑,不紧不慢地问:“什么车子这么慢,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到?”
赵初年是在办公室窗边看到孟缇的。
他一早就到了学校,以连请若干顿饭的代价请路吟帮他代课,然后回到文学院收拾书本,其间给孟缇打了个电话被拒绝,片刻后冷不防地从窗户看下去,却看到她拖着个笨重的大包,笨重费力地一步步朝校门挪过去。赵初年想,原来孟缇也会说谎的。
时间太仓促,连个谎话都编不出来,孟缇僵在原地,勉强笑了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好像有人扇了她一个耳光,脸火辣辣地热起来。
好在赵初年并不打算令她难堪,没有继续问下去,一手扔下报纸,站起来,“暂时不用着急。我问过医生了,王熙如可能还要几个小时才醒。阿缇,既然我们都在医院里,跟我去照MRI吧,我已经联系好了医生,现在去就可以直接照,不会费很多时间。”
孟缇抬起头,有点茫然,“MRI?”
“你头上的伤,我始终不放心。”赵初年耐心安慰,简直把她当做了未入学的孩子。
孟缇无法理解他的思维,原来他还惦记着她头上的旧伤,一时间颇为无奈,压低了声音简单地拒绝,“赵老师,我说过了啊,我不去。”
赵初年拧起眉头,“你还因为王熙如车祸的事情迁怒我?”
“这次真不是。”
他明明已经很不耐烦了,还是强忍着不悦,“阿缇,别刻意跟我唱反调。你平时不愿意去就算了,现在人都在医院里,顺便过去检查,十分钟的事情,不太麻烦。”
也不知道他到底多久以前就开始谋划这个事情了,孟缇一言不发地走到医院走廊上,等赵初年跟出来之后才开口,“赵老师,我真的不是要跟你唱反调。我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要去照核磁共振?好像我明天就要死掉了一样。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你别自作主张,干涉我的生活行不行啊?”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得太重,但是想收回也来不及了。果然,赵初年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声音愈发冰冷,阴沉得好像每年这个季节的天气,偏偏他的声音异常平稳,一点波澜都感觉不到,因此也就显得毫无感情,又或者是被她气得吝于付出一点情绪。
“我不想干涉你的生活,既然你不去,我也没办法强迫你。等王熙如醒了后,你问问她需要什么,只要我们能提供的,都会提供。”
赵初年扔下这句隐含震怒的话后就甩手而去。孟缇不敢再看他,依稀觉得身边刮过了一阵风,送来他身上青草的气息。
孟缇定了定神,尽可能地把这件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抛之脑后,回到病房照顾王熙如。孟缇拿过毛巾帮她擦了擦脸,去医院的食堂打了点粥,就安心地坐下来看书做题,等着她醒过来。旁边病床上的病人也在睡,一时间屋子静谧异常,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和移动病床的声音。
孟缇有时候侧头看看病房里的花园,虽然天气渐冷,但草木茂盛,仿佛在歌唱一般。
王熙如在午饭后才醒过来。孟缇其实并不善于照顾人,但还是照顾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喂她喝了点粥,又在她脸上的擦伤处抹上药,等她精神好一点,才握住她的手,把昨天她入院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次。
王熙如听着她说起这些事情,深知她昨天晚上的辛苦,虽然不用跟她客气,可看着她大大的黑眼圈,眼眶还是红了。
听到这么多细节,王熙如叹了口气,但表情看上去还是轻松的,“人到倒霉的时候,走平路都会栽跟头。好吧,我的人生经历又丰富了一次。”
孟缇问她,“昨天晚上你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我记得你上完课也不过九点吧,回来也就一个多小时。”
王熙如说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地咬牙切齿,“才一下课就被人缠住了,被个学生拉着脱不了身。”
“谁?”孟缇问完了却灵光一现,“啊,是那个一直给你打电话发短信的学生?”
“是啊。”王熙如咬了咬唇,狠狠地点头。
若是平时孟缇也许会笑话两句,现在王熙如的样子看得她心疼,也没了情绪,把手机递过去,“你的手机摔成片了,学校那边我已经通知了,用我的手机跟你父母家人联系一下。”
“我爸妈?”王熙如拨浪鼓一样地摇头,动作太剧烈扯动了胸前的伤口,“不行不行,我妈那个人不经吓的,听说我出了事,非哭死不可。”
孟缇就把赵初年昨晚劝她的那番话依样画葫芦地说了一次,最后提到不用担心费用,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王熙如反复地思量着,苦笑,“赵老师都考虑得这么周到了,我也不能说什么了吧?”
“对的,”孟缇说,“而且我觉得父母的接受能力未必像你想象的那么差,对他们有信心一点。”
王熙如轻轻“嗯”了一声,满脸感慨,“我没想到那个撞人的司机居然是赵老师的堂兄,居然来头这么大,这么有钱。他是真人不露相啊。”
孟缇叹口气,“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我也没想到。”
“大概也因为你跟他的这层关系,赔偿的事情才这么容易解决吧?”
“这个我觉得不会,赵家大概只是想把这件事情压下去而已,反正他们有的是钱,无良的地产商,呃,我听郑大哥说,据说升恒赵家还有其他产业。”孟缇摇了摇头,然后振作起来,“不论怎么说,有钱总比没钱好,你也不要去补习学校那边兼职了,反正这笔钱也够用了,就算在国外也可以用一阵子了。”
王熙如露出个苍白的苦笑,“嗯,我知道的,也不能真去告他啊。民事调解的最后结果还是赔钱。凡是总要向好的方面想吧,只是钱再多有什么用啊……实在是疼啊,昨天晚上,疼得我恨不得死过去算了。”
孟缇心下恻然,眼眶都红了,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探身过去,不触动伤口地抱住她。
见孟缇那样难过,王熙如也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沉重了,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后背,“阿缇,你太贴心了,你对我这么好,我都想娶你了。”
孟缇一个没忍住,笑得跌坐回椅子上,说着“嗯嗯”,王熙如有心情开玩笑就好。
缓过来之后,王熙如先给补习学校那边打了个电话,三言两语地说完,求助地看了她一眼,“麻烦你去一趟补习学校那边,帮我拿一下这个月的工资吧。”
腿伤就是这样,看似不太严重,不过会导致行动不便。孟缇把王熙如的书和笔记本全放在她一只手可以够到的地方,连连叮嘱她给父母打电话后才离开。
补习学校在某栋高层大厦里面,占了两层,环境并不差,是个愿意让人待在里面的地方,因为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十分安静。
孟缇按照王熙如的说明先找到了负责人。那是个戴眼镜的中年老师,姓马,对王熙如十分欣赏,先是惋惜她运气不好出了车祸,然后赞不绝口夸赞她的水平。
“当时她来应聘的时候,我看她只是个大四学生,还不愿意用她,她给我看她大学三年的成绩单。我说成绩好不表示能当好老师,她听了二话不说,当即就拿起高三的数学课本随便给我讲了一节,啧啧,真是不错,生动活泼,思维灵活,还贴近生活,有些老资格的老师都不如她。”
孟缇跟着他去财务处领钱,顺便看了眼教室,窗明几净,大约二十套桌椅,条件倒是无可挑剔,比普通学校的教室条件还好了许多。进入耳中的是对王熙如的赞许,就算孟缇起初心情不好,最后也慢慢好了起来。
“她自己也经历过从不喜欢数学到喜欢的过程,所以知道怎么激发学生的兴趣,也知道他们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孟缇说,“您看她也不像死读书的样子吧?”
“这倒是的。”
很快拿到王熙如的这个月的工资,她清点了一下,用信封装了,签了个字就打算走人,却没想才走几步,被走廊上的喧哗堵住了去路。
引起喧哗事故的是个年轻的男孩子,满脸英气,半边肩膀上挂着只松垮垮的书包,在这样的天气里只居然穿着一件短袖T恤,脚上则是一双白色的球鞋,整个人热气腾腾的,看起来似乎刚刚运动了一场。
他正拦住了补习学校的某位工作人员,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好像要吃人的模样,“把王熙如的资料给我!她是哪个大学的?”
孟缇怔了怔。
工作人员似乎也很无奈的样子,很恳切地说:“同学,我们不能透露她的个人资料。你可以打她手机找她本人。”
“我打过了,根本没有人!从昨天晚上起就打不通电话了!”
孟缇抽了抽嘴角,终于明白王熙如头痛的根源了。估计这就是那个一直缠着她的那个牛皮糖一样的学生。
看见男孩浑身散发着火焰,一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孟缇想了想,走过去打断两人的谈话,“我是王熙如的同学,你有事就问我吧。”
年轻男孩顿时转身过来,眼睛就亮了,“啊,是吗?她在哪里?”
工作人员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连忙说:“对的对的,你问她吧。”然后迅速地撤回教室,顺手带上了门,似乎还可以听到锁门的声音。
孟缇叹口气,跟男孩点点头,“那我们出去说吧。”
她是心平气和,可那个男孩很着急,一路都在追问,尤其是在孟缇说了句“她出了车祸”后,整个人更是像吃了火药的豹子,连她补充说“不是很严重”都听不下去,同样一个问题可以翻来覆去地问个几十次,大概因为着急偏偏嗓门还不小,整个电梯都充满他蕴含火药的声音,噼里啪啦,好像随时都可以炸起来。
孟缇脾气再好被他吵得头痛,也顾不得电梯里的其他人,劈头盖脸地吼回去,“你大呼小叫干什么?你有十八岁了吧,还跟个孩子似的要不到糖果就要哭要闹!不是你,熙如会出车祸吗?”
男孩顿时懵了,就好像本来圆滚滚精力旺盛的皮球一瞬间被戳破,电梯里三三两两的人看过来,目光带着现代人惯常有的看热闹的探究。电梯门叮咚一声弹开,炫目的光线倾斜进来。人群流出电梯,又有人挤进来,孟缇冷哼一声,谁也不理地挤出了电梯,果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跑步声,一只手铁箍一样扣住她的肩膀。
“喂,你等等,你还没告诉我王熙如怎么样了!”
孟缇像钉子一样在原地站住,慢慢把身子转过去,看了看自己肩上那只手,骨节突出,十分有力,仰起脸看看男孩英气勃勃的脸,露出个笑脸,“你叫我喂也就算了,王熙如怎么也当过你的老师,你就这么没大没小地乱喊吗?”
男孩比刚刚沉着了一点,已经不为她的气势所逼,窘迫也只是一闪而过,反而加大了力气扣住她的肩膀,继续坚定地说:“你先告诉我王熙如怎么样了,我再放你走。”
孟缇感觉到肩上的刺痛,她也不着急,慢慢眯起眼睛,朝大厅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扬起另一只能动的手臂,对着男孩身后的某个方向招了招手,“保安大哥,麻烦你过来一下,有人恃强凌弱,严重威胁了我的人身安全。”
她声音略略抬高了八度,胜在悦耳清越,恰好正是下班的时候,在这栋大厦上班的白领陆续看了过来。从身形的大小和和男孩愤怒的脸、紧绷的手腕来看,的确是男孩用粗鲁无礼的办法在挟持女生。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闹的是那一出戏,还有部分人认为是男女朋友闹别扭,但已经足够激起民愤了。
实际上不等保安过来,已经有人开始大声谴责了,“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有话好好说,凶神恶煞的干什么,好像要吃人一样。”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是需要有本钱的,最起码的是脸皮厚,男孩似乎还没修炼到可以被众人批评而面不改色的程度,脸一点一点地变红,但死活不肯放手,他恶狠狠盯着孟缇,一遍遍地重复说着:“你不能走。”
孟缇再一次感受到了王熙如的烦恼,这种场合下还不肯放手,真是够难缠的。
保安很快走过来问:“什么事情?”
孟缇指了指男孩,镇定地说:“我被这个人缠上了,他不肯放手。”
保安了解地点点头。面前的女孩子的确非常漂亮,电视里的女明星都不如她好看,被人缠上是很正常的,不足为怪,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的男孩也干这种勾当。保安正义感顿生,清清嗓子,手抚上了怀里的警棍,严厉地看着面前的男孩。
“放开她,我对欺负女人的流氓一向不客气。”
男孩大概一辈子都没被人当做流氓,浑身颤抖了好几下,脸庞上怪异的戾气顿生,挥着一只拳头对保安大吼,“老子不是流氓!你给我滚远点,小心老子对你不客气!”
保安一愣,怒气顿时上来了,也不说话,拿着对讲机找人。
男孩再次把注意力转到孟缇身上,“你别蒙我!你说你要告诉我王熙如出了什么事情,我才跟你下来的!”
孟缇瞥他一眼,淡淡地开口,“你这个表情算什么回事?看上去恨不得一口咬死我。我是答应告诉你,但求人之前要先懂礼貌,不要张牙舞爪大呼小叫,必要的时候低下身子。”说话间察觉到肩上那只手松了松,她迅速地退开数步,然后跟几位赶过来的保安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一挑眉毛,扬长而去。
她站在大厦外隔着玻璃朝大厅看过去,男孩被保安围住,气得暴跳如雷。
孟缇忍不住笑了,这番教训让她觉得自己有做教官的潜力,十分快意,满面笑意地乘公车回了医院。
给父母打了电话之后,王熙如觉得异常疲倦,靠着靠垫喘息不停,想着父母在电话里的震惊和焦急,心里忍不住地酸楚。护士扶着她靠床坐好,她笑着道了声谢谢。手里握着孟缇留下来的手机,直到手机外壳开始发烫才慢慢放下。
麻药的效力慢慢过去,一阵一阵的疼痛从小腿上传来,好像肌肉和骨头正在打架,用这样的方式嘲笑她这个无能为力的主人。
王熙如咬着牙跟疼痛斗争,忽然听到门吱呀一声,抬头一看,赵初年拎着水果篮抱着一只插着鲜花的花瓶走进屋子,径直朝自己走过来。
想起孟缇早上那番话,王熙如挤出个笑容招呼他,“赵老师。”
赵初年走得近了,把水果篮放在她床边,又放下那只花瓶,淡淡的幽香顿时飘散过来。
“你这是……”
赵初年诚恳地向王熙如鞠了个躬,“你也许听孟缇说了,害你变成这样的是我的堂兄,他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引起了事故,实在很抱歉。等他稍微好一点,我大伯会让他亲自来向你道歉。”
香气馥郁提神,回味悠长,王熙如觉得疼痛散了不少,也恢复了一点精神,“赵老师,麻烦你了。你不用跟我道歉,不是你撞的我,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赵初年看着她一动就痛苦地皱起了眉头,立刻按着她的肩膀,“别动。”
王熙如只好不动了,赵初年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指了指那一篮子水果,“你喜欢吃哪几种水果?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干脆全买了。”
王熙如感动之余也有些头痛,这么多水果撑死她也吃不完,放在病房肯定是要坏掉的,不过别人都送上门了,也不好拒绝,只能说:“赵老师你太客气了。”
赵初年微微垂了目光,叹口气,“我这个堂兄有时候是飞扬跋扈不听人劝,对不起。”
豪门子弟或多或少都有这个毛病,王熙如也不是不知道。说实话,她对肇事者的怨愤也不是没有,愤怒地时候恨不得连他的家人一起诅咒,可看到赵初年那张真挚的脸,因为熬夜而有些疲倦的模样,也恨不起来,心里某个角度甚至还有些感动。毕竟做错事的不是他,他反而还要帮着处理后续的事情,也很辛苦。
王熙如无奈,“吃一堑长一智,我只能这么想了。”
赵初年拿起一只梨问她喜不喜欢,王熙如点点头,他从篮子里抽出一把小小的水果刀,慢慢削起皮来,跟她闲聊。
“说起来,孟缇不在吗?早上我来看过你一次,那时候她刚来。”
“她去我兼职的学校拿我打工的工资了,我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你们的感情很好,一般的姐妹俩都没有你们这么深的感情,”赵初年说,“昨天晚上我看着都很感动,真是让人羡慕。”
“是啊。”王熙如微微笑了,“没错,能在大学时候认识这个朋友,我真是再无遗憾了。”
赵初年眸光微微闪动,并不掩盖自己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嗯,孟缇是很善良。她说宁可自己受伤都不愿意看到你躺在病床上。”
“真是傻姑娘,”王熙如合上眼睛,温暖地笑了,“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就回报十分。”
赵初年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引诱她说下去,“是这样吗?”
王熙如隐约猜到了赵初年想问什么,想听到什么,她笑了笑,睁开眼睛问:“赵老师,你喜欢她吗?”
赵初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心里感慨这个女孩的聪明果然不仅仅表现在成绩单上,她的确有跟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他也跟着微微一笑,很坦荡地承认,“是的,我很喜欢她,她太像我妹妹了。”
“啊?”王熙如也一愣,没想到里面还有隐情,惊讶得都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你妹妹?你有妹妹?”
“是的,”赵初年面露追忆之色,“我有妹妹的,我唯一的妹妹。”
他用低沉缓和的嗓音说起来,整个人都沉浸在另一种精神状态里,宛如百炼钢立刻变为绕指柔,那是无法矫饰与伪装的感情。
“我妹妹比我小了快六岁。大概十五六年前,我们因为一场变故失散了,这些年我都在找她。”
王熙如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诧异地问:“十六年前?那你妹妹不过几岁吧,小孩子样子变得挺大的,你怎么判断谁是你妹妹谁不是啊?世人皆知孟缇是孟教授的女儿,绝不会是你的妹妹啊。”
赵初年垂下目光,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削梨的动作也停滞了,长长的果皮晃悠悠垂在空中,拖到了地面。病房忽然变成了冰窖,而他则因为寒冷,人都被冻僵了,动弹不得,只有睫毛细微地抖动着,像是昆虫扇动着透明的翅膀。阳光从窗外照射过来,投射出了他眉目间的阴影。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王熙如竟然有点挪不开视线。
他把削好的梨递到王熙如手里,才在她饱含怜悯的目光下开口,“我知道的,我这大概是移情作用。只是看到孟缇就忍不住想起我妹妹,总想把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她,补偿她这么多年来的辛苦。”
王熙如低声叹了口气,她并不会劝人,也知道那些不痛不痒的关怀只是在对方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于是也沉默了。
孟缇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她在医院外买了些水果、鲜花才进了病房。
王熙如坐在床上,小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因为胸前的伤,她的姿势十分古怪,但聚精会神的,完全没注意到孟缇回来了。
孟缇走过去看了一眼,王熙如正在看一篇英文论文,她把水果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笑眯眯地打招呼,“我买了水果回来。”
“已经有了,”王熙如被打断了思路,看清楚来人是孟缇后,露出开心的笑容,“买什么啊,你破费了。”
孟缇这才发现地上那只大得惊人的水果篮和柜子上的那只青瓷花瓶和瓶子里漂亮的百合花,她离开前这些东西明明都是不存在的。
“这些是谁送来的?”
“赵初年老师。”王熙如侧了侧身子,正对她。
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孟缇有点失语,片刻后才“哦”了一声。
王熙如靠着垫子,表情也有些困惑,“他先是因为他堂兄的事情跟我道歉,谢谢我不计较什么的,最后跟我要走了银行账号。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真是完美了,弄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孟缇点点头,“他是很周全,百密不疏那种。”
王熙如仔细地端详着她的五官,“他还问了问你的事情。”
“问我?”
“你猜他说什么?”赵初年走后王熙如睡了一觉,疼痛散了不少,精神比起下午更好了一些,“他说你很像他失散的妹妹,所以他很喜欢你,对你特别好。”
这倒是前所未闻。孟缇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他失散的妹妹?”
“对,他就是这么说的,说起他妹妹的时候,他真是黯然神伤的样子,我看着都替他难过啊。他啊,大概是把你当感情的替身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错以为我是他妹妹的,兄妹应该都很像吧,你看我跟他哪里像了?”
孟缇有点哭笑不得,同时心里某个角落终于放下心来——原来赵初年只是认错人了。
“也不能这么说,你跟你哥哥就完全不像啊,真要比起来,你还是更像赵初年一点,至少你们都是双眼皮,”王熙如摇头,“虽然你的确不是他妹妹,他也很清楚自己找错人了。你没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那么英俊的一个人黯然神伤……唉,看得我好难过。要让学校的女生看到他这样,估计争着抢着当他妹妹宽慰他那颗受伤的心啊。”
孟缇眼珠子一转,“妹妹是没有的,弟弟却有一个啊。”
“嗯?”
孟缇嘿嘿笑起来,“我今天可是帮你好好教训了一下那个经常打电话过来缠着你的学生了。”说着想起他被保安生拉活拽带走的模样,微笑变成了大笑,“那孩子太不懂礼貌了,不教训他一顿他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分寸吧。”
王熙如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你做了什么啊?”
孟缇眉飞色舞地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尤其不忘形容他的脸色,“那个青青白白的样子啊,估计恨死我了。”
王熙如本来就苍白的脸失去了最后一缕血色,呻吟了一声。
孟缇以为她身上疼,一惊,站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说的是丁雷?”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个子很高,看上去像是经常锻炼的。”
王熙如看起来好像就要哭了,“你以为我一直容忍、不敢惹他的原因是什么?他成绩很差,脾气暴戾,是他们学校的老大难,打架斗殴什么都干。他已经参加过一次高考了,没考上,所以他父母才送他来补习学校。他是我见过最小心眼最睚眦必报的人,我亲眼见过一次,一起上课的同学,有人稍稍顶撞了他几句,他下课后就带人把那人打得半死;还有一次,只因为一言不合,他在路边就给了个女生一耳光。”
孟缇拧眉一想他今天的行为,果然是飞扬跋扈嚣张得很,于是冷笑一声,“这种人就应该好好教育。”
王熙如咬牙,忧形于色,“我担心他对付你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孟缇不以为意,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别担心,我也不是傻站着让人欺负的类型是不是?只要在学校里,我是土霸王地头蛇,谁敢欺负我啊,哈哈。”
她笑得有些刻意的张狂,略微疏解了王熙如满心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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