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小巷子才发现,赵初年的车就停在巷子外面的公路上,车窗上被贴了多张黄色的罚单。
他在路人诧异的目光里放下孟缇,拉开车门,扶着她上了副驾驶座位,自己坐到驾驶席上,也不着急开车,先开了暖气,又探身过去,用自己的风衣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中心大道这边有几个学生受了伤,请马上派救护车过来。详细地址是……”
此时,孟缇的思维才慢悠悠地正常起来。看着他挂了电话,孟缇担心起那几个孩子的伤势,赵初年出手似乎不轻的样子,正想开口询问,赵初年先说了,“他们不会有大碍,我下的手心里有数。”
孟缇傻傻地“哦”了一声,“那就好,我怕万一那几个高中生真出什么问题……”强烈的后怕让她大脑发昏,话都说不完整,“赵老师,今天如果不是碰到你了……我……我真不知道……”
赵初年默默伸出双臂拥住她,拉着她靠向自己,仔细地梳理她的头发。
“阿缇,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
他胸膛也微微震动着,每个字都是最好的镇定剂。
“……嗯。”
赵初年无声无息地拥抱她很久才放开。他的怀抱异常温暖,孟缇实在不想离开,蜷了蜷身子,缩在车座里,轻声问:“赵老师,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刚从医院看了赵律和出来,就看到你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又跟一个男生说话。我本来想叫你,不过接了个电话,就几十秒,抬头的时候却看不到你了。”赵初年顿了顿,“前几天,王熙如跟我说过你可能得罪了她补习班的一个学生,所以我很担心,下了车找了找,在巷子里兜了好几圈终于看到你跑出来,又摔倒了。”
说完他伸手过去,擦了擦孟缇的嘴角,那里还凝着一点猩红的血。
“谢谢你救我,那天的事情,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孟缇垂下视线,有点不敢看他。
赵初年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感慨,“阿缇,我不会跟你生气。”
“我不想跟你闹得不愉快,”孟缇绞着手指,“我不想去照MRI,因为没有必要。我真的没事的,我问过我爸妈还有郑大哥了,他们都说我脑子没什么事情。”
赵初年“嗯”了一声。
孟缇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喃喃自语。
“哦,我也真是,算是犯小人了吧。我那天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惹了这么个疯子神经病,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种人。”
平时只看到她的活泼可爱,无助成这样则是前所未见,赵初年觉得自己心被人揪住,气都喘不过来。这种事情,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他宽慰她,“今天被我这么一吓,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不敢再恃强凌弱了。这种十几岁的小混混,多半是家庭不幸,又被电影小说影响后才变成这个样子,其实是没有什么胆量的。一次被打狠打怕了,很长时间都会夹着尾巴做人。别担心,我平时也会找人盯着,一次教训不够再教训一次。”
“这样就好了。”
孟缇松了口气,拿下赵初年的外套检查了一下,说:“赵老师,今天晚上谢谢你了。那个,我身上都是泥水,弄脏了你的衣服和车子。”
“没关系,不要跟我客气。”赵初年很快发动了汽车。
此时才很庆幸医院离这里不远,两个人在急诊室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孟缇主要是脸上的几处擦伤和小腿的撞伤,看起来可怕却没有大碍。医生很快开了几种药,又在医院略略清洗了脸,护士帮着擦了伤药膏之后,两个人才离开了。
衣服是早就不能见人了,但谁也不会关心这个。街道上大幅的商业广告和各种招牌的霓虹光管,把夜空映照成一片彩虹。
孟缇头靠着车窗沉思了一会儿,抬起眸子看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脸,连额角都有擦伤,忍不住哀叹一声,“我跟熙如怎么那么倒霉,真是难姐难妹了,也不知道同学们明天问起来说什么。”
赵初年一笑置之,“这倒也是。”
孟缇回头去看他,“赵老师,你到底是跟谁学的功夫?”
“从师不少,主要是爷爷要求的。”
“你爷爷?”
赵初年放慢车速,神色有点模糊,侧头看到孟缇好奇的模样,不忍让她失望,又怕自己分了心神,把车子停稳了才说:“我是十一二岁上下才回到赵家的。回来的时候独自一人,自然被人欺负,所以就开始学防身之术。国弱则百事衰,更遑论个人?”
孟缇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开口,隔靴搔痒的安慰没有必要。但也有些明白他跟赵律和之间的恩怨从何而起,也隐约明白了他对他的妹妹为什么念念不忘。童年时代的心理创伤往往是一辈子的事情。
她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个,你有个妹妹吧,我真的跟她长得很像吗?”
“赵知予。”
“嗯?”
“我妹妹,她叫赵知予,”赵初年声音温柔,好像念着世界上最美的诗,“知识的知,给予的予。”
孟缇低头沉思,片刻后颔首,“这是个很好的名字。”
只可惜名字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赵初年看了她很长时间,好像被烫到那样,无声地把头转向一边,垂下了视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很像,她……”又是艰难的一顿,“今年应该跟你一样大了。”
刚刚像切萝卜一样教训丁雷那群人的赵初年忽然变得柔软起来,“跟你一样大”那几个字说到最后,声音都在一抽一抽地发抖。有那么一个瞬间,孟缇怀疑他是不是要哭出来了。她忙安慰,“别伤心啊赵老师,你妹妹她一定活着的。”
“……嗯。”
“那个,”孟缇犹犹豫豫开口,“不介意的话,我当你妹妹好了。啊,我不是说我可以取代她,我肯定不如你妹妹的……但如果你把我当成赵知予心里会好过一点,我不介意的。赵老师,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她知道这个提议十分愚蠢,也有些不经大脑,可在赵初年那种深沉的悲哀下,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不提出这个建议。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赵初年那么难过的样子她此生绝对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赵初年过了一会儿才对这句话有了反应,摸摸她满是擦伤的脸,轻轻笑了,“阿缇,谢谢你的安慰和怜悯。不说其他了,我送你回去。”
车子很快开到学校。
眼看着教职工宿舍楼在望,赵初年没有把车开到楼下,只是停在了宿舍区外的小便场边上。孟缇明白他的想法,说到底两人还是要在这个学校待下去,总是要低调一点才好。
路灯照进车厢,孟缇正要感谢赵初年送她回来,结果却吃惊地看到他熄了火,拿好车钥匙扶着车门回头跟她说:“走吧,我送你进屋。”
“其实也就几步路了,赵老师你先回去休息——”孟缇看到他被那件自己弄脏的外套,想到可以回去把他的衣服弄得稍微干净一点,于是猛然刹住话头,轻微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孟缇的腿现在倒是好多了,起初的疼痛过去,现在只剩下麻木的钝疼感,好像冷得过头痛觉都不那么敏锐了。脸上的擦伤更敏感,迎着风持续地疼痛着,没有任何中止的信号,好像被人毒打了一顿。
疼痛使她微微蹙着眉头,赵初年立刻问:“脸上还疼?”
孟缇摇了摇头,“还好。”
侧头看到赵初年关切的眼神,一时间也恍惚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妹妹还在的话,有个这么关心她的哥哥,是多么幸福。
回了家,屋子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宜人的温度中,脸上的钝疼感散了不少,孟缇招呼赵初年进屋,伸手去开了灯。在灯光下才发现客厅乱糟糟的,她窘迫地回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赵老师,屋子被我弄得很乱……你不要笑我。”
赵初年正在好奇地打量屋子,“没关系的。”
这是他第一次来她家,格局自然和楼下郑柏常家差不多。一百多平方米的屋子,或许是因为父母都是理工科教授的原因,装修得中规中矩,大理石地板,电视的样式有点过时,不及郑家的素雅,墙壁有着温暖的黄色,光影错落有致。
客厅中央摆放着套木沙发,前面的漆木茶几上堆了一沓书,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摊开着。赵初年翻了翻那堆书,几乎都是数学相关的资料。
孟缇走进书房,从赵初年手里取饼书包扔在桌上,长呼出一口气来,定了定神,回到客厅,开了饮水机烧水,说:“赵老师你随便坐,不要客气。”
“我知道,我不会客气的。”
说归说,赵初年却没坐下,站在沙发前仔细看着墙上的大幅家庭照,“这两位是你父母,这个戴眼镜的是你哥哥吗?看日期是五年前照的。”
“嗯,对的。这是我上高二的时候照的。”孟缇站到赵初年身边,指着照片兴致勃勃地介绍,眼神明亮,笑容如昔,再不见刚刚的阴霾。
“你身边的人是?”
“啊,我嫂子,”孟缇兴致勃勃介绍,“那时候我哥第一次带我嫂子回家。呃,那时候她还不是我嫂子,我叫她文君姐。我哥跟她是留学时候认识的,新媳妇上门我爸妈很高兴,还特地把隔壁楼的汪伯伯请过来照的,他是专业摄影师。”
照片宽三四十厘米,足够大,五个人的表情都很轻松。背景是春光灿烂的花园,赵初年很快辨认出就是楼下的小花园。孟家的父母坐在最前面的两张藤椅上,五十多岁的人不会年轻到哪里去,表情很是温和,一看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后排中间是一个五官清俊戴着眼镜的男人,自然就是孟徵,他右手边那个留着齐肩短发的俏丽女子毫无疑问是他当时的未婚妻,她很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看上去他们的感情很不错;孟缇站在孟徵的左手边,穿着宽松的娃娃衫,那时候的她还有点胖,典型的苹果脸,线条圆润丰满。
赵初年自顾自地微笑起来,“你那时候很像壁画里的唐代仕女,芙蓉如面柳如眉。”
孟缇撇了撇嘴,表示不屑于他的恭维,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只好立刻收敛表情,淡定地回答,“不用这么委婉的,直接说我胖不就行了。”
赵初年看了她一眼,目光再次回到照片上,“阿缇,你是胖是瘦,我都不在乎。”
因为太累太困,孟缇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眼神有点迷茫,喃喃地说:“怎么会无所谓,谁会喜欢胖姑娘?其实这张照片的我已经瘦了很多了,小时候胖得更是难看。”
赵初年在她身边坐下,“上次你说给我看你小时候的照片,现在可以给我看看吗?”
“嗯,你等一下。”
她去书房拿了本大相册出来递给赵初年,“我跟我哥的照片基本上都在这本里面。不过我的照片不是很多,我不喜欢照相。”
“我慢慢看。”
“在这之前先换一下衣服吧。”
孟缇把赵初年带到了另一间卧室,拉了灯打开衣柜,解释说:“这是我哥的房间,衣服都是他的,也都是干净的。赵老师,你外套上有些泥点子,你先脱下来,换上件你喜欢的衣服。赵老师,你把衣服留在这里,我明天送去干洗。”
她平时没在意过赵初年穿什么,只依稀觉得他喜欢黑白二色,衣服很少重样,从她刚刚摸着那件风衣的绝佳质感来说,绝对不会便宜。上选修课的时候,也曾听到其他女生挖空了所有的褒义形容词,来评价赵初年的外表和衣着。
赵初年看着衣柜,衣服挂得整整齐齐,都偏深色系,是常见的外套款式。一望可知衣柜的主人非常有条理,联系到照片上那个戴着眼镜看似沉默寡言的年轻男子,这个素未谋面的孟缇大哥的形象立刻生动起来。
孟缇见他迟迟不挑出衣服,便自己动手取了件双排扣的褐色风衣,一挥双臂,呼啦啦展开,踮起脚尖披在他身上,“我哥的衣服虽然没你的好,样式也有点过时,但还是很暖和的。赵老师你不要嫌弃啦。”
“不是,我怎么会嫌弃。”赵初年迅速穿好大衣,“不是说观屋可以知人吗?我想,你哥哥是个很有条理的人。”
赵初年穿孟徵的衣服比较合身,孟缇满意地笑了,“这话有道理。我哥哥很有忧患意识,是那种恨不得把自己的人生画成格子、做成框架的人。”
“好像很成功。”
“是啊,我哥那叫一个聪明啊,”孟缇笑得眯起眼睛,但脸部皮肤却被扯疼了,立刻收了笑,蹲下身抱出衣柜下方的木箱子,打开盖子,“你看,这里面都是他的奖状。”
各种各样的奖状,从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到各种竞赛的各种级别的奖,这哪里是奖状,完全是一箱子骄傲。
赵初年翻动着那些奖状,听不出感情地“嗯”了一声,“他的确很能干,不过对你而言,压力就很大了吧,处处都要跟他比较。”
孟缇摇头,“不是,如果要这么比较的话,我简直可以不用活了。从小到大,我身边的这些人,我哥,郑大哥,若声姐,哪个都比我聪明能干。我最好的朋友熙如都比我厉害得多。我爸妈对我没有任何高要求,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成绩好不好,只要我平安长大就好了。”
她一副很想得开的样子。赵初年摸了摸她的脸颊,颔首,“阿缇,你去洗个澡吧,出来后我给你上药。”
身上的确早就是脏兮兮的,孟缇也表示同意,“好的。”
洗完澡后人都轻松多了,孟缇换了暖和的衣服,大致吹干了头发才从浴室出来。
赵初年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翻看着那本相册。他穿着孟徵的衣服倒也还合身,青郁郁的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手指插在正在看的相册中间,好像读着一本回味悠长的小说,很长时间才翻过一页。赵初年的坐姿非常标准,脊背挺得笔直,不协调地僵硬着,整个人好像在沙发上生根发芽,连动弹都忘记了。他是如此地投入,根本就没发现她站在身边很久了。
孟缇轻声咳一下,“赵老师,相册有这么好看吗?”
赵初年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目光深邃,却没有说话。客厅的灯光本该是静止的,却在他脸上流动起来,最后漫到脖子和喉结,浑身流淌着清冷的气质。
从他刚刚要相册开始,孟缇心里就有数,他虽然是在看她的照片,看她这些年的成长轨迹,可心里想的,除了赵知予不会有别人了。
赵初年修长的手指在相册上轻轻划过,在某张照片上点了点,“这是你的照片吗?”
孟缇弯腰扫了一眼,那是个抱着巨大布绒熊的小女孩,熊挡住了大半个脸,露出一只眼睛和光滑的大脑门。
“是我啊,两三岁吧。我妈妈说我当时哭着喊着要这只熊,不得已给我买了,我拿到熊后很高兴,抱了足足一个星期都不松手呢。”
一瞬间赵初年神色莫测,好像被石头惊扰到的湖面,但很快趋于平静。他低下头去,目光停在另一张照片上,“这张也是?”
“是啊,我的周岁照。”
“你跟小时候相比,样子差很多。”
“这是很正常的,小孩子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哥也是这样的,小时候和长大完全是两个人啊。而且我起初太瘦,后来太胖,”孟缇翻了一页相册,“赵老师你不要笑我,不论哪一种都很难看就是了,所以我也没有什么照片。”
赵初年没有继续看下去,疲惫地摇摇头,手指头动了动,缓缓地合上相册,好像全身最后一份力气被抽走了,连抬头都没了力气。
屋子里静得吓人,灯光晃了晃,好像要熄灭了。孟缇从他手上抽走相册放在茶几上,在他面前半蹲下,握住他的手,“赵老师,我知道你在看什么。你别难过,刚刚我的话是真的,我不介意被当做赵知予的替身。不过我可能做得不好,但如果你看着我会高兴一点的话,我都会陪着你。”
好像被子弹击中了心脏,赵初年怔怔地看了她许久,很长时间里视线抓不住一件实物,孟缇的眸光闪烁,汇成一条闪烁的河流。
她瞳孔里全是他的影子,她的小手包住了他攥成拳头的双手。赵初年觉得指尖都在颤抖,声音也不受控制,他从嗓子眼挤出一句,“阿缇,真的吗,你真的愿意陪着我?”
孟缇没想到这句普通的话让他这么震动,他是那么欣喜、震惊,好像不可置信。孟缇心里那个本来就坚定的念头更加坚定,她一字一句地开口,“直到你找到你妹妹为止,我都会陪着你。”
赵初年没有再说话,抽出双手,轻轻拥抱住她,在她额角蜻蜓点水地一吻。
“阿缇,你做你就好了,不用当知予的替身。你们虽然很像,可我不会认错。”
那是个很轻的吻,就像羽毛划过脊背,让她疑惑是微风拂过面颊,轻得没有重量,好像怕伤害到她,带着契约似的虔诚。
屋子里怎么会这么安静,孟缇想,那个吻明明是无声的,怎么在我的身体里产生了回音呢。
他很快放开她,端详她片刻,跟照片上的那个起初瘦骨嶙峋,后来胖得好像充气气球般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样,她整个人比小时候瘦了一圈,身段修长,而脸部的大轮廓光滑,小线条棱角分明,介于瓜子脸和鸭蛋脸之间,多一份太胖,少一分太瘦,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
真的是一张很美的脸,可惜现在这张脸已经变得有点滑稽,在医院上的药膏在洗澡过程中自然已经被洗掉了,明亮的灯光下那么多的擦伤纤毫毕现,好像精美瓷器上的裂痕,细碎而杂乱。
赵初年拿过茶几上的药袋子,“我给你上药。”
治疗擦伤的药是透明的黄色小软膏,涂在伤口上会来十多分钟的刺痛,不过相比起王熙如的痛苦来说,也不算什么。
赵初年的手不小,但做这种细致的事情居然做得很好,下手比医院的护士还轻,沾着药的棉签从脸上轻轻地擦过去,好像蚂蚁在脸上爬过去,微弱的刺痛后一阵清凉。
赵初年随后又处理了一下她腿上的伤口,浇了一点红花油,然后用绷带在小腿上捆上两圈就大功告成。
孟缇伸手压了压绷带,捆的力度正好,不紧不松,她放下裤腿,向赵初年道谢。
赵初年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客厅对面的书房,“我刚刚看到书房里有架扬琴,阿缇,你还会演奏扬琴吗?”
“会一点吧,小时候学过两年,”孟缇有点不好意思,“我没什么音乐天分,不像郑大哥那样音乐天分很高,恐怕现在我只会最简单的曲子。”
“哦,我可不可以点播?”
看到赵初年期待的眼神,孟缇想了想走到书房,一把掀开盖住扬琴的布,一只手拿起琴竹,另一只手从琴架下抽出一本曲谱翻开,回头问:“你要听什么?”
赵初年自然跟着她进了书房,他整个人嵌在打开着的门框里,作为背景的客厅灯光耀眼,像一幅超现实的四维画面。
“什么都好,不过我记得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听过一曲《春江花月夜》,”赵初年说,“调子婉转悠扬,你弹奏这个怎么样?”
“真是为难我了,你怎么选这么难的?我好几年没摸过琴了,”孟缇伸手摸了摸那些粗粗的琴弦,用指甲敲了两下,“不过也算巧合吧。《春江花月夜》我还有点印象,初中时我用这首曲子参加比赛,练的次数是最多的。你让我先试一下音,看看能不能想起来。赵老师,你在沙发坐着吧。”
“好,洗耳恭听。”
到底是久不摸琴了,生疏得一听就知。演奏扬琴一靠记忆,二靠琴感。可她的记忆好像生锈了,次次击错,手指顾不过来。学理科太久,她脑子里除了公式还是公式,音乐是什么都快忘记了。她本来也不是乐感很强的人,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顺畅地演奏,一日不练就手生,还要费神地去看谱,击出的乐曲不是跑调就是结结巴巴,就像没有润滑的嗓子,或者是半夜怪叫的鸟儿。很长时间后才稍微顺起来。在那偶尔流畅的音符里,孟缇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眼前浮起的画面——
春江潮涨,江海难分,明月东升,光照万里江海。渔船停泊江岸,雁声划破长空。江岸的石块被流水冲刷千百年,抹去了所有的棱角,那隐蔽的缝隙中却有生命,那是在春雨中滋长出碧绿的嫩芽。
待到一曲终了,孟缇才松了口气,回头去看赵初年,“赵老师,我弹完了……”声音戛然而止。赵初年靠在沙发上,竟然已经睡着了。孟缇愣住了,他居然可以在这么糟糕的配乐中睡着并且还睡得很好,那需要何等强韧的神经。
认识赵初年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他完全处于被观察的角色。
他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身体微微倾斜靠着沙发后背,双手随意地搁在腿上,手指微微弯曲着,贴着沙发。他平时经常微笑,此时收敛了笑意,一派平和,好像她刚刚演奏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曲一样。或许是因为那份平和,他的面孔上甚至有一种奇异的光辉。
孟缇不愿意搅人清梦,但不能让他就这么睡下去,轻轻摇了摇他,“赵老师。”
看见赵初年疲惫地睁开双眼的一瞬,她简直要被愧疚击倒,“赵老师,你困了?想睡觉去我哥的卧室里睡吧,沙发上太凉。”
赵初年的目光迷茫了片刻,很快清醒过来,一怔之后局促地道歉,“我睡着了?真是抱歉啊。你演奏得很好,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要再给我戴高帽子了,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孟缇完全不信,啼笑皆非地摇头,“不过,现在已经不早了,也该休息了吧。你今天晚上就别回去,那么远的,就在我家住吧,睡我哥的房间好了。”
“不,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家,让人看到不好。”
也是这个道理,说起来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确实实惹人嫌疑。孟缇有些为难,“你现在这么困,开车没法让人放心啊。”
这次赵初年倒是从善如流,打了个电话,听他的意思是让赵家的司机来接。孟缇也放下心来,两个人闲聊数句,赵初年再次叮嘱她记得擦药后才下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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