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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游乐园时已经是下午了,太阳偏西,阳光几乎是贴着地面照射过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赵初年看了看时间,“谢谢你请我玩了一天。去我家吧,我做饭,怎么样?吃完饭我再送你回去。”

孟缇想起第一次去他家时的不告而别,愧疚涌上心来,笑着点头,“能白吃一顿我是没有意见的。赵老师,我才要谢谢你带我过来,今天玩得很开心。”

“那就好,”赵初年眉目间都是难掩的喜悦,“我们先去超市好了。”

两个人聊着天朝游乐场大门走去,赵初年很详细地问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孟缇不是挑剔的人,说:“什么都好,不用顾忌我。”

赵初年正要说话,手机却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的号码,他还是接听了。

孟缇在他身边站住,等着他接电话,电话里有隐约的声音,嘈杂得很。

赵初年的好心情显然被这个电话破坏掉,表情不豫,微微拧眉,说了句“我一会儿过来”,然后挂了电话,看向孟缇,表情里无奈和歉疚兼而有之,“阿缇,偏偏遇到了意外情况。我研究生时的同学过来出差,在火车站被人偷了钱包手机,寸步难行。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孟缇十分了然,“不过被偷了钱包手机是很麻烦,想起来就头大,你先去火车站吧。”

“不,也不用这么着急。我先送你回学校。”

“又不是一个方向,你送什么?”孟缇惊讶地摇摇头,“火车站本来就人多,你同学肯定很着急了,别让人家等着。我自己搭公车回去就好。”

公车站就在游乐场大门外左侧几十米的地方,并不远,赵初年看了看,稍微放下心,伸手整了整她的衣服,“阿缇,回去路上小心点。”

“好像车子来了,我不多说了,再见。”

孟缇跟赵初年道了别,一路小跑过去,敏捷地跳上了公车。公车在市区里转着圈,路过市中心的某站时,她却忽然想起昨天郑若声给她的地址,郑宪文买的房子就在这站附近,一时冲动就下了车,试探着找上门去。

她心里有数,如果不快点跟郑宪文说清楚,拖得越久两个人关系就越来越僵了。

她其实并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竟然一路顺利,没有保安拦住她,大厦的大门也是敞开的。她一鼓作气走到了门口,按门铃时也只是试试看,没想到门很快就打开了,暖气和炫目的光芒扑面而来,孟缇只觉得刺眼,片刻后才看清郑宪文。两个人都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对方,一时间都愣住了。

郑宪文惊讶于她出现在这里,一怔之后说:“阿缇,你怎么来了?”声音里没有任何喜悦。

孟缇站在门口尴尬得要命,硬着头皮说:“郑大哥,若声姐说你搬出来一个人住了。我想来看看你,跟你道歉。”

郑宪文对她的道歉置若罔闻,皱着眉头,“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手机没电了……”

郑宪文“嗯”了一声,依然挡在门口,没有请她进屋的意思。

郑宪文脸上的不快清清楚楚,绝不是欢迎的模样。孟缇咬了咬唇,跟他道别,“郑大哥,你忙吧,我先走了。”

郑宪文微微点了点头,“好,我有空了跟你联系。”

孟缇勉强笑了笑,郑宪文这次真是气大了,这么多天了依然不给她好脸色。她黯然地欠了欠身,就要离开,却被屋子里传出来的清脆女声叫住了。

“小泵娘你等一等。宪文,怎么不请人进来坐一坐?”

孟缇愕然地抬起头,只看到郑宪文身后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从一片光影里走出来。她看上去跟郑若声一样大,五官明媚,穿着高领的白色毛衣和深色牛仔裤,打扮得十分得体。

郑宪文神色不豫,低声问:“你怎么出来了?”

被问到的女人轻轻快快地一笑,大方而得体,“我听到说话声就过来了。没想到你都不让人进屋,我实在看不下去。”说完又看向孟缇,对她招手,满面笑容,“我猜你就是宪文常常说到的那个孟缇小妹妹了吧?快进屋吧。”

孟缇连连摇头,“不,不了,你们聊。”

“快进来,别客气。”

情势如此,郑宪文也不好再说什么,侧了侧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地垫上,返回屋内。那个年轻的女人则抱着胳膊笑眯眯站在玄关,等着孟缇换了鞋,笑着拉了她的手一起进屋。

这样热情和自来熟的人,孟缇之前从未遇到过,等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后,她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是?……”

她自我介绍,“我叫宋沉雅,是郑宪文的朋友。”

孟缇连忙说:“啊,你好。”

她这时才有空打量郑宪文的这套屋子,总面积大小不知道,但客厅非常大,装修得非常漂亮,昨天郑若声搬的那架钢琴静静地放在客厅转角的台阶上,大概是因为郑宪文没有来得及打扫的缘故,包装还在。孟缇很想保持礼貌,不要左顾右盼,可眼睛始终不够用,架子上的青花陶瓷、墙纸的纹路和颜色,连桌子的颜色跟屋子的风格都如此搭调,在阳光中显得异常温暖。

“屋子不错吧,”宋沉雅笑道,“果然是建筑师的屋子。”

孟缇诧异地侧头过去,看着她,“呃,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是心理医生,猜人在想什么是我的拿手本领。”宋沉雅始终面带微笑,像主人般的给她斟茶倒水。孟缇心想,那么熟练的姿态,肯定跟郑宪文关系匪浅,连忙道了谢,掩饰情绪似的喝了几口水,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孟缇发现茶几上居然有厚厚一沓书和杂志,看题目都是《儿童心理学》、《儿童记忆》、《记忆的缺失和诱导》等,一看就是极其专业的书籍。她想着自己肯定是看不懂的,也没有多加留心,可目光随意扫到那唯一一本摊开的书页时,才发现也不是那么难懂。

那是一段用红笔圈起来的字。

“有人认为,孩子从来不会撒谎,他们能够准确地回忆他们大部分的过去经历,而且,他们接受暗示影响的程度比成年人更甚。

但更多心理学专家的研究认为,年幼儿童通常不能对幻象和现实作出区别,他们极易受到暗示,而且,他们实际上不可能对过去的事件提出可靠的证词。与年长儿童和成年人相比,年幼儿童更易于受到暗示的影响,也更倾向于产生记忆歪曲。

年幼儿童及额叶受伤的患者所表现出的记忆虚构,为我们提供了令人震惊的证据表明,对往事的某一回忆的主观经验,可以同时既是令人确信不疑的,又是完全错误的……”

书被猛然伸过来的手合上了,书页并拢时迸出一阵风。

孟缇抬起头,看到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的郑宪文探身过来,拿过书随手放在那一大堆书里,顺便插了进去。两个人的视线不期而遇地对上片刻。

想起他那么忙,孟缇诧异地开口,“郑大哥,你原来对心理学有兴趣啊?”

郑宪文的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副轻松的表情,“书都是宋沉雅的,我随便翻翻而已。”

“哦,这样。”

宋沉雅拍了拍那沓书,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对,书是我的。今天过来拜访宪文的时候,就带过来了。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儿童心理学。”

“哦,”孟缇没话找话,“那一定很有趣吧?”

“一般来说心理学都很无趣,甚至是悲哀的。”宋沉雅摇摇头,收拢了手里的书,略带叹息地开口,“尤其是对儿童而言。”

孟缇对这个哑谜不明所以,“呃?”

“儿童时代是一个人最重要的阶段之一,儿童的心理也是最微妙和单纯的。一点点小事都可以改变一个人。儿童的心理发展就像种子的生长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破损,甚至连记忆也不真实了。”

这话题越来越远了,孟缇听得茫然无措。郑宪文默不做声地看了她们片刻,呼出一口气来,摇摇头笑了,“你又开始卖弄了,这样的专业知识她不懂的。”

孟缇脸上一热,“是啊,宋医生,对不起,我确实不懂的。”

宋沉雅拉过她坐到自己身边,慢慢收住了笑容,“那我们说一个实际的案例好了,刚刚我就在跟你郑大哥讨论这个案例。怎么样,你愿意听吗?”

孟缇连连点头,“当然了。”

“我的导师以前接过一个案子。这个案子是警察送过来的,要求我导师给一个控告自己父母的二十岁女孩做心理评估。女孩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小时候被父母严重地虐待过,因此很困扰,长大之后也不敢接触任何人,并要将父母告上法庭。她关于虐待的描述十分真实和生动,每次说起来都声泪俱下。但我导师找到她家做调查时却发现,她父母都是有口皆碑的好人,而所有的邻居都作证说她父母对她简直是溺爱,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的虐待。”

“啊?这是怎么回事?”

“是很奇怪吧?”宋沉雅说,“最后我导师在一系列调查研究后才发现,女孩的那段记忆是虚假的。她在很小的时候,三四岁吧,曾经目睹过邻居的孩子被父母严重虐待,毒打致死的事情。那时候她就受了刺激,长大一点后又为自己没办法帮助这个可怜的邻家孩子而自责,然后不由自主把邻居孩子的经历转移到自己身上,因而产生了这段可怕的虚假记忆。”

孟缇着急地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自然是无法立案,可是她对于自己有没有受到虐待的事情,依然保持怀疑态度,”宋沉雅叹了口气,“我导师这样优秀的心理医生也不能让她完全打消疑虑。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实在无法纠正。”

孟缇迷惑不解,“那怎么会这样呢?”

“所以我说儿童的记忆很脆弱的。”宋沉雅摇头。

孟缇了然地点点头,“心理医生的工作看起来确实不轻松。”

“这倒是。”

宋沉雅展颜一笑,拿过身边的挎包取饼一张名片递给她,拉起她的手,“心理学还是挺有趣的。就算你不喜欢心理学,也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是不是?小缇,欢迎以后找我玩。”

“哦,好。”

孟缇拿过名片看了看,宋沉雅果真来头不小,是本市某心理咨询中心的执业心理医生,那么年轻漂亮,事业就这么出色,确实惹人羡慕。孟缇悄悄瞄着她,再看郑宪文,两个人的确十分般配。

闲聊时孟缇发现宋沉雅十分健谈,天文地理都知道一二,如果她说到兴头上,其他两个人一句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郑宪文对她的言论不发表意见,在她发表了对当代儿童的心理亚健康状态的一席话后,才说了句,“别的心理医生说得少,听得多,你恰好相反。”

宋沉雅送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屑道:“高明的心理医生不需要用沉默来装深沉和理解。”

眼看着天色渐晚,宋沉雅很愉快地建议三个人一起出去吃晚饭。孟缇拿不准两个人的关系,但从今天下午的状态来看,两个人的关系比她想象的深得多,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当两个人中的灯泡。更何况两个人之前,毫无疑问地正在讨论某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讨论过程因她的忽然到来而中断了,此时如果再去打扰就显得太不知人情世故了。宋沉雅跟她客气,郑宪文却没有多余的表示,也没有多加挽留,大概是希望她自己知趣吧。于是她异常坚决在小区门口与他们告别了。

宋沉雅拍拍她的肩膀,“好吧,那我们不留你了,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孟缇“嗯”了一声,拿定了主意,转身对着郑宪文深深地鞠了个躬,“郑大哥,那天的事情,真是对不起了。”说完也不给郑宪文开口的机会,实际上她也不敢看他的脸,一转身就快步离开。

宋沉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收敛了笑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对面才侧头过来,却看到郑宪文依然凝视着她消失的那个方向。他的侧影英俊得好像油画里的人物,五官线条明朗,因为阴影的投射,带着锐利的冷峻。

那么一张脸和表情,直直地往人心口撞过来。宋沉雅怔了片刻,忽然就笑了笑,伸手在他面前一挥,“好了,人走了。”

郑宪文恍若未闻,缓慢地扭头看她,“你怎么看?”

宋沉雅微微一笑,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履行承诺,请我吃饭吧,然后再慢慢说。”

这次不请自来的登门拜访显然卓有成效,那天晚上一回到家,就接到了郑宪文的电话。他向她道歉,“那天晚上,我不应该冲你发脾气。”

孟缇有些微的恍惚,上次郑宪文的“对不起”,是三年前拒绝她的时候说的。她正在厨房煮面条,无意识地搅了搅锅里,“不是的,是我不好。”

郑宪文停了停,才说:“我是嫉妒。”

孟缇没有听懂,“咦”了一声。

“我以为这三年过去,一切还没有变,我们的关系还跟当年一样。”郑宪文说,“我只是没想到你已经长大了,自然会认识别的男人,而我也不那么重要了吧?”

孟缇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了火,费力地挤出一句话,“郑大哥,你不要这么说……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你喜欢赵初年?”

“没有的。郑大哥,你想多了。”孟缇手撑在灶台上,想起在游乐园的种种细节,心口就像被针刺到一样疼痛,她努力把这种无所谓的情绪抛开,说下去,“他啊,只当我是他妹妹的替身而已。他看着我的时候,根本就是在看另一个人。我觉得他……很可怜。”

“是吗?”

郑宪文不再提赵初年,而孟缇更是存心地回避,前几天晚上的那次争吵似乎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之中。

挂上电话后,孟缇把锅里的面条捞出来,配了调料,一边吃一边拿起桌上的报纸,再次看到了关于将范夜的小说改编成电影的那则新闻,她放下碗筷,从书房里找出了那本复印版的《白雁》——自王熙如出车祸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压根儿都忘记看这本书了。顺着折印,她把书翻到上次看到的章节,回忆着前面的部分章节讲述了什么,又重新看起来。

还有十公里到达镇上时,大巴车熄火了。

寒冬腊月,冰雪挂在道旁的枝头上,司机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才垂头丧气地通知一车人:因为天冷雪大,前后的路都不好走,三四个小时后,修车的人才会来到。

他们坐在最后排,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微微吃惊。她想了想,示意他可以下车了。她向来自力更生,“与其等待三四个小时,我们不如走过去,翻过这座山就到了镇上。”

他同意,“好的。”

她背着那个还在沉睡的婴儿,他拿着行李。他们的儿子,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跟在一旁。天上还有稀稀疏疏的细雪,小男孩因为没看过雪,兴致特别高,经常指着道旁的花花草草问是何名。

那是座无名的山,不太高,雪并不大,但蒙住了山头。满山积雪竟无一人踩踏,芜芜杂杂的野草从雪被下探出头来。道路蜿蜒曲折,像一节节白色的蛇。道旁的杨树冻僵了,褐色的枝干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颤动。

他们都把全副精神用在对付那些狭窄的羊肠小道上,那一串串脚印恰似来拜山的客人递给这座山的名帖。

她忽然开口,“我当年离开家的时候,也是个冬天。”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提起往事。他问:“你多少年没回家了?”

“七年吧,也许八年。”她笑了笑,声音含混而悲伤,“我以为一辈子都回不去的,没想到还是回去了。”

她的手温暖而潮湿,他就像抚摸鲜花一样抚着她的手,用安抚的语气问下去,“你当时为什么要离开?”

“我跟你说过没有,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我一直寄住在舅舅家里。我舅舅家有个表兄,大我两岁吧,他出了意外死掉了,”她停了一会儿,控制着语气,“大家认为是我害得他死掉的,我没办法在镇子里待下去,所以就离开了。我那时候高中都还没有念完。”

“他是怎么死的?”

“掉进河里淹死的,我当时在他身边。”她说了句,伸手朝远处指了指,“那条河。”

这次的谈话是前所未有的艰难,他感觉到了迷茫和一些轻微的恐惧。这是不确定的环境带来的。

他们翻过了小半座山,站在山脊上,可以看到穿过山谷的那条河流。远远俯瞰过去,只是一弯细流而已,曲曲折折,岸边的沙滩上蒙着晶莹的雪,在日光下闪耀着,显得异常温柔。看不出任何吞噬过人的痕迹。

他又问:“然后呢?”

她没有直接回答,微微笑了,仰头看了看天色,却说:“这附近有座隐秘的古寺,你要不要去看看?”

……

书看完时,面条已经彻底冷掉了,而她只吃了几口。

这本《白雁》秉承了枯槐一贯的风格,连主角的姓名都没有出现。就小说的标准而言很普通,但很迷人,有种独特的悬疑味道,文字风格更像是范夜。

故事主线就是故事的男女主角回老家探亲,然后女主角提起了当年离家出走的往事,一点点的,如同剥皮一样揭开伤痕累累的往事。故事开始于寒冷的冬天,也结束于那个茫茫的冬天。故事的结尾余音悠长,孟缇看了若干次,都能背诵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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