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过,寒假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驰而过。
孟缇跟着赵初年把两百公里之内大大小小的地方都逛了个遍。赵初年比孟缇想象的会玩和挑地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对应城周边环境这么熟悉,某次无意中在他随身携带的书里发现了好几本与导游相关的图书时,她才恍然大悟。
春雪之后,所去之处都人少且极美,孟缇偶尔也能找回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都是在《白雁》里提到的场景。
寒假的时间本来就不长,这样晃晃悠悠地度过,每天都有节目,一眨眼就到了返校的时间。老师总是比学生报到得早,赵初年在应城待了一个星期才提前返回。
孟缇和王熙如则延后回校。回去的一路和来时大不一样,依依不舍,对家的想念,对新学期开学的郁闷,在火车上她跟王熙如都不约而同地感慨:这一回来,大学四年就走到了尽头,同学们也像风筝一样,各自离开了。
回到学校后,两个人一个人回了家,一个人回了宿舍。她离家近一个月,家里早已积了无数灰尘,于是挽着袖子系上围裙,打扫了足足一个下午才略略得到喘息。楼下郑家欢声笑语,开门关门的声音不断传来。她看到宿舍楼到处张灯结彩,才想起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节。
本来一路都不觉得寂寞,此时才觉得四周空荡荡的,她想了想,放弃了擦玻璃的打算,带着应城的许多特产下了楼。
郑家果然非常热闹,来了许多亲戚朋友,客厅里电视声、乐声、打麻将的声音,不一而足,就像这世界上任何一个欢乐圆满的大家庭。大部分亲戚她都是认识的,但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其他人对她笑着招呼一句“小孟来了”,就又把注意力收回。
这个时候郑宪文才看到她,揉了揉眉心,从麻将桌上抬起头,嘴角一扬,笑意就从眉梢荡漾开,“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的时候,我打扫屋子忙了一个下午。”
“路上顺利吗?”
“嗯,反正是火车嘛,我基本上都是睡过来的。”答话间孟缇走到他身边看牌,“郑伯伯、柳阿姨呢?”
郑宪文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她稍微有点旅行的疲倦,但还是容光焕发,想必如同她在电话里所说的,这个寒假过得不错。他略微放了心,随手打掉刚刚摸上来的那张麻将牌,“我妈在厨房做饭,我爸去开学校的新学期发展研讨会去了。”
“啊,”孟缇叫出来,“郑大哥你打错牌了,你的自摸啊!”
郑宪文一愣,才发现果真如此,摇摇头失笑,“难得赢了一次,居然还把胜利拱手让人。”
郑若声坐在他的另一侧看牌,表现得相当不满,“哥,我不得不说,你的水平真是够差的,你除了送钱还干什么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若声。宪文是这屋子里所有人中收入最高的,他不掏钱难道还让我们这些长辈出血吗?实话说,我今天就是来赢他的钱。”话音一落,对面郑宪文的小姨就推倒了牌,竟然是清一色,她显然也很满意自己的手气,“各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小姨你手气好,我真是不能不服,”郑宪文笑着站起来,拿出钱包塞给郑若声,“你来替我打吧。”
郑若声依言而行,但还是撇了撇嘴,朝孟缇挥了挥手,对她露出了戏谑的笑容,“阿缇,还是你面子大啊。”
郑宪文一笑,伸手弹了弹妹妹的额头,拉着孟缇坐在沙发上,仔细问起她寒假的见闻,具体过的怎么样等等,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孟缇心情也不错,连忙把抱在怀里的应城特产放下,笑眯眯地说起来,唯独隐去了赵初年来看她这节。
“枉我为你担心了,原来你玩得这么高兴。”郑宪文听完,不痛不痒地得出这个结论。
“我又不是小孩子,”孟缇忍俊不禁,“真的是挺好玩的,尤其是应城古寺,高大雄伟,一千多年了结构基本还在,纯木质结构,连颗钉子都看不到,漂亮得不得了。”
“我在建筑学报上看到过相关的新闻,因为是一则小新闻,没有多留心。”
“肯定的,”孟缇说,“我当时就想,如果郑大哥你在那里,一定会有很多感触的。”
“好,”郑宪文颔首,“什么时候有了空,也去看看。”
牌桌旁一片喧哗,笑语声此起彼伏,听上去好像是郑若声闹了乌龙,多了张牌。两人的谈话被打断,待略静后孟缇站起身来就要告辞。
郑宪文没想到她在快吃饭的时候要走,惊讶地问:“你又打算跑哪里去?晚上就在这里吃饭吧,今天元宵节。”
孟缇摇了摇头,“不了,我已经跟同学们约好了。”
郑宪文无奈,“王熙如?你们俩过了一个寒假还不够?”
“不仅是她,还有系里的同学,七月初我们就毕业了啊,难得今年元宵节大家都来学校了,所以想聚一聚。”
“现在想跟你吃顿饭都这么难,到底是长大了,”郑宪文终于摇摇头,“去吧。”
等的就是这两个字,孟缇犹如拿到了赦命,跟满屋子人打了个招呼才离开了,骑着车直朝女生宿舍奔去。
今年的元宵节比往年迟,擦着二月的尾巴三月的头,气温不复严冬的寒冷,绿芽贴着冬眠的树干长出来。
晚上跟王熙如一起吃饭时,孟缇忍不住大发感慨,“唉,亲戚多真好,你们家、郑家都是这样的,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好热闹。”
“也还好,各有各的麻烦,”王熙如实事求是,“我们家郁闷的事儿也挺多的。”
“总之比我家好多了。我们家就没什么亲人,我一个姑姑在我记事之前就去世了。”
这件事王熙如倒是前所未闻,“啊,是吗?”
“是啊,好像是病逝的,好像是白血病吧,总之我记不清楚了。”孟缇放下筷子,支着头缓慢地回想和叙述,“我爷爷奶奶是表兄妹,算下来是近亲结婚,所以生的孩子问题不少,得病很可能有遗传的原因。”
王熙如睁大眼睛,“啊?那你呢?”
“我没事,”孟缇见她那么忧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爸妈带我检查过两次,我挺好,没什么可能存在的遗传病因,嗯,我哥也是。到了我们这一辈应该不妨事了。”
“那就好,”王熙如松了口气,“我可不经吓。”
说笑间,两个人从食堂的窗户看出去,满月正悬于天际。白茫茫的月光,静悄悄地泻在地上。
王熙如说:“明天就要上课了啊。”
孟缇说:“嗯。”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下去,也就是说,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最后的半年——不,只有四个月了。
寒假的随意散漫告了一个段落,新学期一开始,自然也就忙了起来,两个人都跟着宋汉章做毕业设计,对她们那样听话又能干的学生而言,任务比起一般学生而言重,课题也相对较难。王熙如更忙一些,她还要忙着申请签证,准备材料等。日子平稳地有秩序地流逝,几个星期飞快而过,就像每一个平凡的时刻。
最好的消息也在三月中旬的某个早上姗姗而来。
孟缇抱着被子,还没睡醒,就被一通电话吵醒了。大清早打电话的除了父母和哥哥,一般而言不会有别人。
打电话的是母亲,向来好脾气、说话都不肯大声的张余和教授此时也非常激动,“小缇,你嫂子生了个儿子。”
“我当姑姑了”这个想法跳入孟缇的脑海,兴奋地“啊”了一声,顿时睡意全消,“啊,多重?母子平安吗?”
张余和在电话那头详细地说着细节,母子平安,显然高兴得不得了。这也难怪,毕竟他们一开始因为孩子胎位不正,起初还不打算要,现在生了个健康的男婴,真是让人高兴。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孟缇的嫂子孔文君生产后身体非常虚弱,所以老两口还要在美国多待半年,等她调养好身体。
孟缇握着电话,扑到计算机前开机,“妈,我也想看我侄子啊。妈妈,你去把计算机打开,让我看一看视频嘛。”
“小缇你还是那么急性子,孩子还在医院呢,我是回来做饭的。”张余和的微笑在电话这头也可以感受得到,孟缇仿佛看到了妈妈温暖的笑脸,“一直想跟你说这个,你们大四也没什么课,你的论文指导老师是宋汉章吧?跟他请几天假,过来玩几天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护照她早就办好了,就是办探亲的签证需要两个星期,孟缇开始思考去美国的可能性。
“你哥屋子很大,这里也是住得下的。”张余和说,“小缇,我跟你爸半年没看到你,也很想你了。长这么大,你可从来没离开我们超过十天的。”
孟缇眼眶有点发酸,“我也很想你们啊。”
“那就过来吧。”
当天她去跟宋汉章请假,宋汉章倒是吃惊了一会儿才说:“呵,孟徵都当父亲了啊,去吧,早点回来就是了。”
探亲签证办得很顺利,接下来的好几天她都沉浸在兴奋之中,整个人就像此时的季节一样灿烂明亮。跟赵初年碰面的时候,他就说:“喜形于色这几个字形容你,真是太对了。我好像很少看到你这么高兴。”
“那是我亲哥哥嘛,”孟缇太过兴奋,“跟别人又不一样的。”
“是吗,”赵初年微微一笑,“的确是亲哥哥。”
新学期开始,两个人的关系比以前更好了一些,虽然孟缇不再上他的选修课,但见面的机会反而比上学期更多了些,差不多每两天就会见见面,吃饭聊天等等。周末的时候,两个人都比较清闲,则经常一起去书摊淘书买书,也是一种乐趣。
接触得越多,她也越了解这个人。赵初年对她永远是春天般的温暖,在她面前,感情藏得很好,但孟缇依稀靶觉到他语气之下那一点点不为人知的黯然,就安慰他,“赵老师,如果你跟我哥一样也结婚生孩子……”她硬生生地顿住了话题,忽然感觉难以为续,还是咬着唇,坚持把话说下去,“我……我也……”
好在赵初年没有注意到她声音里微妙的颤抖,侧头对她温柔一笑,“我们今天就不去书店吧,既然当姑姑了,总要送礼物吧?”
孟缇扬眉一笑,“嗯。”
准备礼物花了好几天,当然,除了礼物之外,孟缇大部分时间是在母亲授意下买些吃的,枸杞啊,红枣啊,木耳啊,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调料,不知道多重,再加上她的衣服,重量绝对惊人。家里的箱子本来不少,但去年七月父母出国的时候带走了两个,导致现在根本不够用,孟缇只好再去买了一个。
这么多行李她一个人拿真是无比费劲,孟缇不是经常出远门的人,下午五点的飞机,她吃了中午饭就开始收拾,还是千头万绪。
孟缇的想法,最好是不要兴师动众,虽说她是去几万公里以外的北美,但时间只有两个星期,还没有上一个寒假的时间长,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人,虽然这么多行李要她一个人带去机场是困难了点。
赵初年似乎总比她先预料到她的状况,提前就说要送她去机场,并且在那天中午就上门帮她收拾东西,分类整理和打包,最后瞥到她那一箱子的食物时笑了,“你哪里像是去探亲的,简直是去开食品铺子的。”
“我觉得也是啦,不过都是我嫂子喜欢吃的,她身体不好,我们应该竭力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她折好衣服扔进箱子里,最后再清点了一下行李,震惊地发现所有的行李居然装满了两个巨大的箱子。她关上了行李箱,上了锁,最后才整理随身携带的书包,包括护照、机票、钱包和笔记本电脑,自然还少不了书。
初春的阳光照进客厅,赵初年看着她去书房拿了好几本书,其中的两本纸张明显不同,更像是复印本。果然,视线扫到封面,就看到了“白雁”两个字。
他挑眉,“阿缇,你带着范夜的书?”
“嗯,”孟缇点头,小心把书收好,“我想看看的,尤其是你跟我说了那么多他的事情后,我觉得更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他们经常谈起范夜,在赵初年的启发下,孟缇对这个自己一直心仪的作家有了更多的了解。枯槐笔名下的那几本书,其实是变相的自传,就是范夜平生经历的写照。
赵初年微一沉吟,“有什么感想都记得告诉我。”
孟缇仰头看着他,眉眼弯弯地“嗯”了一声,敲门声响了起来。
实在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有谁来拜访,孟缇有些微的吃惊。赵初年离门较近,先过去开了门,屋子忽然静了数秒。
赵初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看到郑宪文和一个并不认识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但下一秒就已经想到他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露出,礼貌侧开了身子,“请进,我们正准备出门了。”
孟缇抬起头,只看到赵初年和郑宪文两人面面相觑,一句“是谁”卡在了喉咙中,她笑着招呼,“郑大哥,沉雅姐,你们怎么来了?”
气氛顿时有点僵,两个男人都面沉似水。
郑宪文瞥一眼赵初年,才用淡淡的语气回答,“我打算送你去机场的。”
宋沉雅笑着接话,“是啊,不过看来已经有人了。呃,”她目光在赵初年身上一停,“阿缇,这位是……”
孟缇无比感谢宋沉雅的插话,立刻为两个人做了介绍。
宋沉雅抿嘴,完美一笑,她本来就长得漂亮,笑起来堪称明眸善睐。她朝赵初年伸出手,是无可挑剔的成年人握手姿势,“赵老师,幸会。”
赵初年同样是谦谦君子风度,“宋医生,你也是。”
孟缇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好,客厅也收拾得整整齐齐,窗户关上了,纱窗也拉得严严实实。郑宪文发现没有自己能做的事,便走到孟缇身边,弯腰试着提了提她其中的一个红色行李箱,“要走了?”
“是啊,正打算出门。”孟缇愧疚地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郑大哥,这段时间你不是很忙吗?我没想要打扰你,何况去的时间也不长……
“没事的,不用跟我解释什么,”郑宪文感觉微芒的目光从一侧刺过来,他只作不察,习惯性拍了拍孟缇的肩膀,“我们下楼吧。”
场面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最后的结果是,赵初年和郑宪文一人拎着一个行李箱下了楼,而孟缇只用背着那并不沉的肩包就行了。她一边锁门,一边仔细听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下楼的脚步声,心思复杂——要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太尴尬那也是弄巧成拙。
她和宋沉雅落后了一步,宋沉雅不愧是心理医生,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感慨,“这个赵老师对你好像很不错。”
孟缇有点腼腆,还是对她笑,笑容里什么意思都写得清清楚楚。
到了楼下,孟缇的情绪已经回复了平静,但还是有些没想到的意外,例如坐谁的车。车子是宋沉雅的,而赵初年的车已经在楼下停了好长时间。那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孟缇还来不及为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错愕,宋沉雅再次挽救了局面,她夺过郑宪文手里的行李把手拖到了赵初年身边,轻松地提出了解决办法。
“我们还是坐赵老师的车吧,”宋沉雅颔首,代表她和郑宪文发言,“一会儿还要麻烦你送我们回来。”
“没问题。”
最大的麻烦解决了,孟缇松了口气,这才仔细地看了眼赵初年的车,发觉了异常,有了些意外,“这辆车不是你原来那辆?”
赵初年打开汽车后盖,一边放行李箱,一边解释,“你不是说过吗,那辆车太显眼了。”
从颜色上说,车子从银灰色变成了黑色,看上去是要低调一些,但其他的方面显然背道而驰。孟缇忍了一会儿,终于把“我不觉得把两百万的车子换成一百万就不显眼”咽了下去。
车上的气氛倒是不错,赵初年开车时都不怎么说话,只有遇到红绿灯时说上两句,更何况他身边是郑宪文。
于是更多的时候是孟缇和宋沉雅在说话。孟缇早就领教过宋沉雅能言善辩的能力,尤其是说起与心理学相关的话题时,更是头头是道深入浅出。而心理学很大程度跟神秘主义、玄妙脱不了关系,例如关于梦的分析,经宋沉雅的嘴渲染后,比弗洛伊德的分析更精彩。
孟缇听得有趣,想起寒假的事情,随口问了句,“沉雅姐,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我有段时间老做奇怪的梦,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梦,说来听听。”
孟缇把自己看了范夜小说的症状说了一遍,却看到宋沉雅脸色变了又变,而郑宪文也回头,用震惊的眼神盯着她,问她具体的梦境细节。
他这个反应和赵初年当时一模一样。孟缇微微拧了下眉头,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头,赶紧补救,“当然现在没有了,就那段时间而已。”
郑宪文和宋沉雅对视一眼,宋沉雅微微颔首,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这种情况,如果按照弗罗伊德的学说,这种梦境很可能是幼年或青年时代,残存在大脑皮质上的一种印象的再现。但你的情况我不好判断,阿缇,等你从美国回来之后,记得联系我。”
孟缇骇笑,“没有没有,你太小题大做了。现在也没有噩梦,我就是想起来随口一说而已。”
宋沉雅表情一缓,“好。”
他们一路闲聊,最后顺利到达机场时,已经可以进海关了。
这真是一次兴师动众的送行,好像她的重要性和存在感都忽然上了一个档次。毕竟这只是一段为时两个星期的探访,她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离愁别绪。她很快托运好了包,轻松地跟送她的三人微微欠身,“谢谢你们来送我了。”
郑宪文玩笑着叮嘱她,“没事,记得多照照片,让我看看孟徵的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像你哥那样一本正经的。”
孟缇莞尔一笑,“他才多小啊。不过人家说男孩像姑姑有福,也不知道是不是像我呢。”
“一定像的。”
简单地话别几句,孟缇转身就要进安检。赵初年开车时和到了机场后都没怎么说话,此时才跟她要了孟徵家的电话号码,又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形成一个几近拥抱的姿势,“阿缇,记得随时跟我联系,回来的时候我来接你。”
孟缇点点头,说“我记住了,赵老师,你别担心我”,最后走向关口。
她背影修长,背着茶色的书包,走起路来马尾辫轻松地跳动着,恰如其分地反应了她现在的心情,大概也是雀跃的。
他不做声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那是一别经年、永不再见的眼神,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眸子还是没有挪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看上去什么声音都入不了他的耳朵。
郑宪文心口一沉,心想他对孟缇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宋沉雅瞥了他一眼,与郑宪文对了一个眼色,两个人悄悄退了两步,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
宋沉雅先是轻松地一笑,才说:“说实话,我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关心阿缇的人,我真是刮目相看了。七八个月前他还是个陌生人,这里面显然有问题。很显然的,他那种感情跟你也不太一样,你是内疚,他是什么,我暂时没有看出来。”
郑宪文没有理会她话中对自己善意地嘲讽,皱了皱眉,“说重点。”
“你不要一副戳到你痛脚就冷冰冰的样子。”宋沉雅不以为然地摇头,说起别的事情,“刚刚我们去接阿缇时,赵初年正在帮她收拾行李,就是那个红色的箱子,你还记得吗?”
“我没有老年痴呆。”
宋沉雅唇角还有着微妙的笑意,“刚刚安检打开行李箱检查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那个行李箱有不少阿缇的衣服。以孟缇的漂亮程度,男人很自然地会多看一眼她的衣服。连你都看了几眼吧?虽然你很快就别开了视线不好意思多看。赵初年却完全没有在意,他从始至终都看着孟缇一个人。”
郑宪文眼皮一跳,总算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一点线头,仿佛雾里看花,就是不明确。
“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亲情、友情,”宋沉雅最后下了结论,“显然,以我的观察结果判断,他把孟缇当妹妹这件事情,是绝对的真话,没有半点掺假。”
回了市中心,赵初年先送宋沉雅回了家,她家在繁华地段的某高级公寓,附近店面无数。郑宪文抬腕看了下表,说:“赵初年,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赵初年略一颔首,“你定地方。”
下午三四点钟,茶馆的人极少,两个人都不想被人打扰,找了个四面环竹的包厢坐下,还有一弯碧绿的流水从竹桌竹椅旁流过。
两个人都是极聪明的人,明明心思都不在茶上,但碍于服务员在场,一时没有人先开口。
气氛这么适合谈话,不说点什么显然就吃亏了。郑宪文想着父亲评价赵初年时说的“心机很沉,城府极深”这话,集中了全部的精神,才开口,“孟缇跟我说过你妹妹的事情,你妹妹很小的时候跟你失散了,是不是?”
赵初年也不意外他提起这个,平静地颔首,“对。”
“嗯,我能理解你,我也有个妹妹。”郑宪文十分诚恳,“这么多年过去了,凭赵家的财力物力都没有找到她?”
赵初年端着茶喝了一口,面沉似水,却没有回答。
郑宪文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失散的?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时候父亲生了病,我们出去买药。在路上有几分钟我没有看住她,她就被人贩子拐走了。”赵初年言简意赅地说完,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郑宪文皱眉,低语:“人贩子?”
“如果不是被人强行带走,她是绝对不会乱走动的。她脾气倔犟,估计……”赵初年停了停,“受了不少罪。”
乍一听是轻描淡写的话,但郑宪文却发现他搁在桌上的手都攥成了拳,指骨关节处发白。郑宪文心里的迷惑一点点散去,点了点头,拿起茶壶给自己斟茶。
“阿缇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来得可以说没有一点征兆,郑宪文不是不意外,手一颤,茶水倒得太满,顺着杯沿淌下,浸湿了桌面。郑宪文把茶壶放下,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赵初年表情不改,盯着他,眼角的余光半点也没有落到茶杯上,“我问的是,阿缇头顶上的那道疤痕是怎么来的?”
“玩的时候不小心摔的,阿缇自己没有告诉过你?”
赵初年用手指叩了叩桌面,“如果我没记错,她伤到的是额叶吧?郑先生,你母亲是医生,你现在又跟那位宋沉雅医生走得比较近,应该知道伤了额叶意味着什么。”
郑宪文就算再笨也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肃穆了神色,不去管淌水的桌面。
“赵初年,阿缇有父母,还有哥哥,最不济还有我。我们对她的关心之情跟你比起来只多不少。如果那道伤疤有严重的后遗症,又或者影响了她的生活,我早就带她去做检查和治疗了。可是十几年来,她的情况一直很好,好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伤疤。你根本就没必要担心太多,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事情。”
赵初年寸步不让,“我能不能插手,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郑宪文不去管他话里藏着的种种含意,只说:“你对孟缇有影响,但比不过她的父母哥哥。我很希望你理智一点,不要把她当成你妹妹的替身。”
赵初年微笑着反问:“替身?”尾音微微地上扬,毫不掩饰讥讽嘲笑的意思。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两人站起来,结了账。
郑宪文要去研究院加班赶制设计图,赵初年礼貌地问“要不要送”,得到了意料中的“不用,距离不远,我走过去就可以”。说话间两个人都抬头看了看天,三月的天空一碧如洗,春光缓慢复苏,道旁树木抽出碧绿的新芽,可以绿上一个夏天,这样的天气正适合散步。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郑宪文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如鲠在喉,“赵初年,你妹妹的照片有没有?我想看看。”
被问到的那个人好像预料到有此一问,丝毫不意外。他微微颔首,取出钱包,从中抽出了一张照片,递过来。
郑宪文站在原地,任照片暴露在阳光下。那张照片不大,但是保存得很好。
照片以游乐园为背景,最醒目处有两个孩子,十来岁的小男孩坐在滑梯旁的台阶上,尽避年代久远,还是可以看出那个清俊容貌的男孩就是赵初年。他膝盖上坐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有着漂亮的眼睛和精致的下巴,穿着件粉红色的毛衣,扎着两根翘翘的小辫子。她笑得开心,嘴角弯成了新月形的菱角。男孩抱着她的腰,怕她从自己的膝盖上跌下去。两个孩子脸颊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他大脑里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下意识屏住呼吸,竭力控制手腕的抖动。他看了很长时间,又翻到背面。
背面有字,用黑色的墨水写成,因此保持得非常久,一笔一划清晰如昨。只写着几行字,第一行的笔迹生涩稚嫩,字体谈不上结构,大概是握不太好钢笔的小孩子;第二行的字好多了,像是小学生参加书法比赛时写的字,大概能拿个九十分;第三行的字漂亮得简直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知予和哥哥的合影。”
“跟知予去游乐园。”
“你们亲爱的母亲范素素女士摄于十月二十一日。”
喜欢一辈子暖暖的好请大家收藏:()一辈子暖暖的好62书院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