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男子。
男子脸覆银色狼王面具,步伐沉稳,一双眸子如同被黑夜浸染,晦暗无光。他冷瞥了一眼女子面前丝毫未动的饭菜,继而凄冷的目光淡淡移到女子身上,见她紧紧闭着眼,头也不抬,寒声道:“紫苏,本主留你一条命不是让你拿来作践的。”
闻声,冉虞缓缓睁开双眼,怔怔看着眼前着了一身月白色锦衣的男子,这些年,每每相见,他总是这样着一件丝毫不染尘埃的纯白锦衣,然而周身却散发着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凌寒的气息,令她不敢与他对视。强撑着爬起,靠墙而坐,因着两日来滴水未进,做完这些她已是气喘吁吁,面色也呈现出异样的红,“她……可有消息?”声音极是虚弱。
男子眸光一暗,而后又迅速亮了起来,他缓慢踱步来到冉虞身前,单手捏住她的下颚,一字一句道:“若非你擅自做主,妄想以她为饵背叛本主,她又怎么会落得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冉虞眉头一紧,身子不自觉地颤抖,生死不明……她只是想以阿纾为饵引出主上,只是想着验证一下自己心中的猜测,只是单纯地想着要为自己所爱之人做些什么,却不想真正加害阿纾啊!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漫上心头,原本已经苍白至极的面色更加苍白若纸,她咬着牙强忍住不出声,却控制不住喉头急涌而上的腥甜。
男子看着她顺着嘴角流出的血,目光中流露出一股强烈的厌恶,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当真会悔吗?答案自然是不会!他冷“哼”一声,狠狠抽手,直起身的同时将沾染了猩红色的手指以巾帕拭净,轻鄙道:“你既做了那无心无肺之人,此时又何必为了她伤心伤肺。”
冉虞瞳孔一缩,胸口窒闷难言,良久,她淡淡笑道:“做戏如何?真心忏悔又如何?我既做了伤她之事,纵然真心悔过又怎样,自己结下的孽缘怕是只能自己去化解了。”
“那么你的仇恨呢?”男子一字一句问道。
仇恨?
冉虞暗沉的眸子里瞬间腾起一抹亮色,她缓慢迎上男子无限鄙视的目光,心底竟是一震。是啊,她还有仇和恨,非但不能忘记,反而应该牢牢记住的仇恨。
曾经庞大的世族,她的父母双亲,她的兄长们……本该和乐的一家,若非帝王的猜忌,令奸佞有机可乘,她又怎么会如此卑微地独自存活在这世上,过着孤寂无依的日子?
更何况,现在还有阿纾,正是萧澈那自私而又致命的一击,阿纾才会落江。
可是自己又做了什么?
仅仅为了一个心爱之人就可以放弃毁家灭族的仇恨,甚至忘记了她不顾一切地赌上性命跳入望江的目的。
她看着暗黑色的地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自己非但可笑还很可悲。
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冉虞瞬变不定的目光,面具下的唇角微微挑起,他知道他的话足以令冉虞重新燃起心底的仇恨。
而这一切也正是他乐于所见的。
冉虞唇边诡异的笑容渐渐消散,再抬眸时,眼底竟是一片冰冷,她轻抚上左脸颊那道故意保留至今的疤痕,语气漠然道:“紫苏已经思虑清楚,这一回断不会再因感情误事,望主上再给紫苏一次机会,至于这道疤痕……再没有留下的理由。”
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的同时,声音平静地道:“你先调理好身子,三日后本主自会派人送你离开。”
冉虞眸底的顺从随着男子的离开而渐渐消失,冷眼望着男子洒然的背影,心底冷冷地低呼:这一次欠了我的,我会一一讨回,纵使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你,我也不会惧怕。县衙后院,暖阳透过格窗流泻一地。
锦琴冲到黎纾身前,拉着黎纾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突然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干涸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都是锦琴不好,只顾着那个浪荡子,没有守在小姐身边。”虽然从没有人责怪锦琴,可是锦琴已经于心中自责了不下万遍。
“不怪你!”黎纾抬眼,看着整整瘦了两圈,满脸写满“疲惫”二字的锦琴,安慰道:“毕竟玄也是为了救你,你该感谢他。”
锦琴一边擦着仍不停涌出的眼泪,一边嚷嚷道:“那个浪荡子,白痴又花痴,虽伤得极重,可是嘴巴却没个消停。”
“你这张嘴,也总是不饶人。”黎纾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竟没来由地腾起一股莫名的惆怅,自己昏着的这两日,大哥怎么样?山庄怎么样?萧澈是否有其他行动……而更加严峻的问题是,答应曲老板以及牧仁查货物被劫的真相的时日又平白浪费了两日。
黎纾抚额,深吸了几口气,这些事长时间被她压在心底,已经习惯了独自承担,独自解决。有时也想过放下,可正如她与大哥所说,这世界最容易的事是拿得起,最难的却是放下。因为习惯了思绪周全,习惯了左右权衡,习惯当真是可怕!
“小姐!小姐!”耳边传来锦琴焦急的呼唤声,黎纾平复心中的情绪,回过神来,轻唤了一声:“锦琴。”声音充满疲惫与无奈。
“在,小姐有何吩咐?”锦琴见黎纾终于回神,连忙凑到跟前,心里却不断告诫自己切不可再谈论那个白花痴了。
“太阳似乎极好!”黎纾昏迷前的记忆只有黑夜,冰冷,以及落水时彻骨的疼痛,如今看着一片暖阳,心底不禁感叹活着真好。
锦琴见黎纾的气色好了些,方松了口气,笑答道:“似乎老天爷也晓得小姐今日会醒,前两日还连连下着的雨,今儿早上竟是晴了,当真是个极好的好兆头呢!”
“扶我出去坐坐。”黎纾眼中映着暖阳的光芒,令她看上去多了几分娇软。
“这可不行!”锦琴挂在唇边的笑还没散,忙劝阻道:“牧渊可是叮嘱过小姐这身子要仔细调养。”
“若是出去晒晒太阳也无不可,不过先把这粥喝了。”门口传来景少洵温润如玉的声音。
黎纾与锦琴齐齐扭头,只见景少洵将粥放在桌上,锦琴轻咳了两声,脸色古怪地冲黎纾挑了挑眉,走到桌前去盛了一碗。
黎纾的目光一直落在景少洵的身上,许是因为刚刚沐浴过,湿湿的墨发散乱地披在他身后,几缕垂落,竟多了几分妖娆,尤其那双如灿星的眸子,不笑时幽深如潭,含笑时却又如春日暖阳,黎纾心底不禁感叹:原来不仅仅是大哥,每个男人都有妖娆温柔的一面。
“这粥熬得火候恰到好处,汤汁又浓稠,牧渊说小姐初醒时是最适合喝这样的粥的。”锦琴端着粥走到床前,又忽然问道:“只是锦琴甚为不解的是瑞王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既能沐浴,又能煮粥的?”
“这个问题……”景少洵坐在床前,自然地伸手接过锦琴手中的米粥,用手试了试碗壁的温度,感觉刚好,便舀了一勺递到黎纾唇边,一脸认真地回道:“我也无法解释,不过玄方才醒过来,嚷着要你去喂他呢。”
屋里霎时一片静默。
景少洵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捏住勺柄,黎纾余光瞥见锦琴如同石化的表情,心底微微有些抗拒,不肯张嘴。
锦琴本想打趣一番瑞王与自家小姐,却不想不但自己手中的碗被瑞王给自然地接走了,而且还被瑞王打趣了一番,心底有些不悦,就这么尴尬了一阵,终是默默退了出去。
景少洵却浑然未觉,他笑容柔和地看着黎纾,手向前探了探,“你这手不能乱动,否则以后怕是不能再舞剑了。”
黎纾脸颊如同火烧云一般,讷讷看着他,良久才含入口中,咽下去道:“瑞王这样就不怕折辱了自己?”
“我这一生最不喜的就是这王爷的头衔,在你面前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你我之间没有那些门第之见。”景少洵又舀了一勺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