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突的一跳,虽然泓烨整个下午都温文儒雅对我体贴入微,但是此刻的他看起来仍旧让我不寒而栗,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外表温润并不代他是个心慈手软之人,我更知道早年为了争夺王位他所使用的狠辣手段。
“臣妾一切皆是为皇上着想,皇上误解臣妾并不妨碍臣妾如此做的决心,臣妾恭送皇上。”再度福身施礼,我力持镇定,强迫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虽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实在不是我的处世之道,然而泓烨虽如是对我说,但是却避着静昌公公一干下人,想是并不是不可转圜。
“朕很期待你的解释——朕就给你一夜时间自圆其说。”泓烨低声说完,右手掸了一下衣摆,提步要走。
“皇上留步。”
泓烨右眉一挑。
我微微上前半步,颦颦施礼:“臣妾大胆,虽知此事不该臣妾多言,但天色晚凉,皇上不如就近在姚熙嫔或刘常在处歇息。”我压低一些声音补充道:“明日一早,臣妾也好给皇上一个说辞。”
泓烨玩味的看着我,而我只是语笑嫣然的看着他——就像曾经娘亲对父亲一样。
嘴角微微上提,泓烨目光注视着我的眼睛,说到:“这一宫中还有什么侍妾?”
“回万岁,还有一位从七品柳选侍现住在【秋雨榭】内。”一旁的内侍太监赶紧回话。
“就去【秋雨榭】。”内侍太监早就翻过牌子,一溜烟让手下的小太监先去通禀准备,其余【绛雨斋】下人全部跪地恭送皇上。看着泓烨的身影离开,我悬着的心总算暂时安稳下来。
夏珺遣散了众人,关上房门:“小主累了,奴婢帮您把头髻拆下来,好好睡一下吧。”
“玉儿和锁寰呢?怎么能让你做这些?”
“不妨事,奴婢就是奴婢,没什么分别。她们几个也累了一天了,我让她们早点休息了,今晚就让奴婢守夜吧。”夏珺一边说着,一边帮我把头发打散,轻轻的用木梳梳着。
我笑一笑,不再说话,好久不曾这样全副戒备,虽然明天还有着恼人之事,但是此刻却觉得万分疲乏不愿去多想。
“当今万岁……”夏珺一边梳着我的头发,一边淡淡的开口。我从铜镜中看着她几次想说些什么,挣扎了几次终于还是开口了。
“奴婢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小主要万事小心切不可凭一己好恶冲动行事。”
“你有话不妨直说,我在宫中日子尚浅,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有你时刻提点着,我也安心些。”见她不肯多说,我只好请教。
“这次您帮着柳选侍争宠,虽然下人们看不出,难保有心人不会从中大做文章,况且皇太后虽然自从皇上坐稳了皇位便不大理会闲事,但涉及到皇上的枕边人,皇太后她也不会一直由着胡闹的。”
我知道夏珺是宫中的老人,曾经伺候过敬仁太后,对宫中的事情知之甚多,而敬仁太后殡天据我所知所有侍女太监一概随同入殡,但这苏夏珺却并未牵连,此中纠葛想来也非同一般,若只把她当成普通的掌事恐怕日后又生枝节,这也是我一直瞒着她避宠一事原因之一。
“皇太后平时吃斋念佛,很少出宫,后宫之事即使有所耳闻,也不至大动周章吧?而且宜妃她……”心中紧张着我的小伎俩被看穿,我故意装糊涂。
“小主心怀七窍,哪有不明之理?只不过入宫日浅,不晓得太后脾气秉性。”夏珺将窗帘拉紧:“太后虽宽仁,却也容不得恃宠而骄独占皇恩之人,现下太后对宜妃睁一眼闭一眼,并不是皇太后碍于皇上宠爱不忍治她,不过是因为辅国公尤傲曾经为皇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太后也曾求助于他,而且也是他当日私下保着西南王性命。”
我暗暗倒吸口冷气,早就听过尤傲将军有勇有谋,虽年逾半百却无人敢小觑,却没想到一介武夫却也心思缜密。深知那场皇位争夺战的两位有力竞争者皆是皇太后的亲生子,故兵行险步。好在当今皇上当时虽有诛兄之心,但事过境迁仍旧心存骨肉之情,破例免了他的罪并封泓学为西南王,只可惜他并未死心仍然伺机反扑,终酿今日之祸。
这宜妃尤丽姿是尤傲唯一的女儿,自然是他的心头肉,皇上太后各自因为感激娇宠着她,怪不得如此嚣张不可一世。
“皇太后虽然不大出【积善宫】,但对于皇上的事却不能不多想着些,先皇在位时,当时还是德夫人的皇太后就对当今皇上事事挂心,冷落了三王爷泓学以致三王爷心有芥蒂,才有日后兄弟反目之祸。因此皇太后虽然不喜泓学却也心怀亏欠。”
宜妃独领风骚于后宫之中竟有这些幕后之事。心中感叹后宫女子的命运,即便获得圣宠又如何呢?不过和政治牵扯甚多,即是宠爱也不甚分明了。
“这次小主暗中相助柳选侍,皇上一时之气被您激的选了柳选侍,难保此刻他已经明白了。”
想到柳选侍心里一沉,只能祈祷她不会愚蠢到和泓烨说起之前我断言她今日会获得圣宠的事。又再度暗叹夏珺心思通透又谨慎持重,我感激的拉过她的手向她致谢:“以后我会小心了,谢谢你提点我,夏珺。”
“奴婢只是做好本分,小主只管独善其身便好。”
独善其身。这四字似乎提醒我夏珺已经猜测到我有意托病避宠之事。只是她如是隐晦,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起。
“每个人都有一己难言之事,奴婢无意知晓,只盼小主放开心怀,不要再为不可为之事伤神伤身了。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小主歇息吧!”夏珺垂下眼帘将我卷起的裙角理好。
刚过四更我已经早早起身梳洗,粉黛未施,未惊醒下人,只由夏珺一人陪着沿着小径往【秋雨榭】而来。依照常例,寅时三刻皇上便会起身上朝。
“哟,奴才小申子给安才人请安,才人怎么这么早来找我们家小主?我们小主她……”
“邓公公,我只在此候着,不会惊扰圣驾的。”说完便在距离【秋雨榭】还有二十步之遥处停住,夏珺将带来的软垫放在地上,扶着我跪在上面。
“这……这是为了哪般啊!哎哟,安才人,您饶了奴才吧!一会万岁爷就起身了,若是怪罪下来……”
“邓公公稍安勿躁,一会万岁爷见了我家小主自有话说,绝不会怪到公公身上的,您权且当做不知就好。”夏珺塞了一锭银子给急得抓耳挠腮的邓公公。
“我的好姑奶奶,我哪有命收这个钱啊,求您劝劝安才人快走吧!万岁爷难得来一次咱们这,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奴才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啊,算我求您了!”说着就要跪下。
“邓公公且放宽心,我这次来乃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又怎么会怪公公你呢?”
“安才人所说可是真的?”
“公公,您莫非是不相信我们小主的话?”夏珺眼睛一竖,不满的睥睨着邓申。
“小申子不敢,奴才不是有意冒犯才人,才人千万担待,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奴才一时着急了才冲撞了才人,既是才人奉旨前来,奴才自然不敢拦着。更深露重,才人身子不好,仔细着凉,奴才还得去后院巡视看看,先退下了。”邓申说完,一溜烟的走了。
我和夏珺对视一笑,这鬼奴才口中说得好,怕是不敢全信我们的话,所以先行溜走以免惹祸上身。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几个伺候选侍的丫头们虽然好奇却不敢靠前,只远远的看着我和夏珺跪在那里。
约莫又过了半刻中,【秋雨榭】中的灯亮了起来,在头道门内的太监姑姑身影攒动。不多久,静昌公公向我快步走了过来。
“安才人,您怎么来了——万岁爷昨个脸色不大好,老奴……”静昌公公一脸为难又愧疚的神色,我心中一笑,这静昌怕是我会说出昨日我们之间的对话。
“多谢静昌公公提点,我会记得公公的好处,公公请放心回去。”
“奴才谢过才人。”静昌说完便转身回到榭中。
双腿已经冰冷麻木,加上身体一直没有痊愈,此刻我直觉的浑身冰冷,双膝疼痛,有如被无数针刺,可是却不敢稍动分毫。距我半身之后的夏珺看出我的不适,担心的低声询问,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臣妾恭送皇上。”终于听到房内若有似无的传来柳选侍娇羞甜腻的声音,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在我没有在泓烨上朝之前就昏死过去。“跪着的是什么人?”泓烨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却百分之百确认他明知故问,莫说他昨日亲口要求我给他解释,这区区十几步的距离怎能看不出我是谁!咬紧牙关不发一言,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
“奴才看着像是【绛雨斋】的安才人。”见我不肯开口,静昌公公忙出来回话。
“哪个安才人?朕只记得有个蓉贵人父家姓安。”
“回皇上,安才人是蓉贵人的姐姐,都是安大人的女儿。”静昌公公也做出一副认真解释给泓烨的样子。
“皇上万岁万万岁,臣妾安氏静姝给皇上请安。”本来紧张的心情因为这一主一仆的对话反而松弛下来,心中好笑,这泓烨倒是小孩子性情,想必昨个是真的生了气。
“你有何要事?可知朕卯时要上朝?”
“臣妾自知不该此刻惊扰皇上,只是事关重大,臣妾才出此下策。”
“哦,说来朕听。”
“臣妾斗胆,请皇上进一步说话,因兹事体大——”我故意顿住环顾四周,才又说到:“臣妾请皇上屏退左右,以防隔墙有耳。”
“万岁?”静昌轻声询问着泓烨的意思。
泓烨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动,迈步走到我面前,我垂头看着他近在眼前的精致龙靴。
“起来说话。”
“谢皇上。”口中说着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使了几次力气还是站不起来。
“怎么了?”
“没……没事。”我用手臂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头却不由自主的因为跪得太久而晕眩。
“小主。”夏珺顾不得其他起身扶住我,“皇上恕罪,小主身子单薄,跪得太久身体支持不住了。”
“没事,退下。”我强忍着站稳,一面说到:“臣妾不敢耽误皇上处理要务,也没有诡辩之词,只不想皇上因我一人背上‘荒淫’之名,臣妾更为自己考虑,不想背上‘以病姿博取皇上怜惜’之名遭人口舌。请皇上体谅臣妾之心。臣妾知道现在说什么不过诡辩之词,臣妾愿依例受罚!”
“静昌!”
“万岁爷?”静昌快步走过来,瞥了我一眼,快速收回目光,恭敬的等着泓烨发话。
“几时了?”
“回万岁爷,是时候上朝了。”这奴才不愧在皇上身边久了,虽然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但是看着神色就立刻明白了几分。
泓烨一点头,绕过我抬步走在前面。静昌快步跟在后面。
其他人都还愣着,直到夏珺双膝跪地伏地说到:“恭送皇上!”众人才都呼啦啦跪在地上叩拜。
“都忙自己的去吧!”柳选侍送走皇上遣散众人,快步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姐姐这是怎么了?手这么凉,快进屋子里暖暖。”
“小主……”一旁的雅晴担心的看着选侍,神色犹疑,谁都知道我是来请罪的,虽然皇上刚才没说什么,但是这个时候惹祸上身总是不明智的。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扶着才人!”柳选侍一挑眉,倒是颇有几分气势。
“不必劳烦妹妹,我这就回去了。哦,对了,我还忘了恭喜妹妹。”我笑着轻轻靠在夏珺身上,心底感叹,这选侍虽然有些势利,但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也不算我白助她一场。
“可是姐姐现在……”柳选侍还想留我,突然看见有人一路小跑着向我们过来。到了近处,还看出是我宫中的小贵子。
“小主您真的在这儿!唉哟,让奴才这顿好找!”小贵子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弯腰喘着气。
“放肆,到了【秋雨榭】不给选侍小主和才人请安,还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夏珺呵斥了一声。
“奴才该死,奴才给两位小主请安!”小贵子精神一抖,赶紧伏地请安,这才说到:“小主请回吧,冯太医在咱们那等了半个时辰了。”
“改日再来看妹妹,走吧。”我对一脸惊讶的柳选侍和雅晴笑笑,转身走了。冯太医是皇上的御用太医,他为何到【绛雨斋】不言而喻。
“小主,不是奴才抱怨,您出门好歹和咱们招呼一声,我们这伙子人都要把【绛雨斋】翻过来了,又怕被上头知道了,只能偷偷的找,没想到您和苏掌事大清早的去找选侍聊天了。”我们一路走着,小贵子一路抱怨着,我和夏珺对视笑笑也不开口。
“小姐回来了!”玉儿锁寰在门口张望着,看见我们几个,快步迎了上来。
“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玉儿扶住我摇晃的身体大惊失色。
“冯太医回去了?”夏珺用问话止住玉儿的询问。
“在偏厅候着呢!我这就去请。”
夏珺和锁寰一左一右扶着我回到软榻之上,冯太医已经在玉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臣太医院掌判冯朝参见安小主。”
“冯太医快不要多礼,劳烦你大老远的来一趟,快给太医盛一碗翠墨菊花润润喉。”
“多谢小主。请小主详细告知微臣病征,臣也可对症下药。”
“倒也不觉的什么,只是身子一直不爽快,恹恹的吃不下东西,夜间偶尔觉得时冷时热,喉咙也不通畅。”
“可有盗汗、心悸之症?”
“这倒也有,只是不多,也没放在心上。”
“请容微臣替小主诊一脉。”
“有劳。”
我将手腕放在金丝软垫之上,玉儿在我手腕处遮一块轻薄凉巾,双指搭于凉巾之上,微微蹙着眉头,听了一回又换了另一支手,再诊了一次。从圆凳上站起,向后退了一步,垂首站着。
“出去吧!”我示意几个丫头下去,只剩下玉儿、锁寰和夏珺三人。
“冯太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从脉象上看,小主并无实症,只是气虚血弱又没有善加保养以致阴气郁积,寒凉不去。请小主将之前诊治太医的方子让微臣一看,酌量增减一些便可。”
我笑着点头,锁寰从梳妆柜的小盒子里拿出之前徐太医开的方子给冯朝看。
冯朝看着手中的方子,平静的脸上略过划过一丝犹疑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冯太医,可有哪里不对?”我明知这方子绝无半点问题但仍问道。
“啊,小主不必担忧,臣已仔细看过这药方,并无不妥之处,只不过小主寒凉体质,仍需多加两味温和平补的药材。微臣这就回去为小主配置药材,稍后送到。”
“怎好如此麻烦冯太医呢?我知道太医平日要兼顾着皇太后和皇上的安康已经多有劳累,岂能再让太医受累,太医只把需要添加的药材写给下人们就是了。”
“多谢小主关怀,这是微臣的本分。”
“玉儿,让小贵子随着太医一起去。”见他如此审慎,我也不再强求,吩咐玉儿。
“安小主要多注意休息,戒食寒凉辛辣之物,不出两月就会好了。微臣告退。”
“夏珺,送送冯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