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皇太后来到【积善宫】,徽心姑姑扶着太后坐稳,又吩咐婢女把提前泡好的敬亭绿雪端上来。
“太后,奴婢看您有些累了,要不要将檀香点上?”
“不用了,让她们都出去吧,哀家和安才人说会子话。”
徽心挥手让伺候的宫女们都退下去,掩上房门,偌大的房中只剩我们三人。
皇太后抿了一口茶,徽心姑姑接过茶杯。
“大胆安静姝!你可知罪!”
威仪的女中音响彻整个厅堂,我有些失措的望向声源,皇太后端坐于上方正满脸怒气的看着我,而身边捧着茶杯的徽心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震天响的声音,神色平静的看着我,手中的茶杯未有稍动。
赶紧跪在地上,我脑中搜索着究竟为何皇太后突然变了脸色。
莫非是哪个用心险恶的妃嫔在背后说了什么?
又或者她知道了我昨晚用计使皇上宠幸柳选侍,误以为我结党营私?
还是她发现了我一直是在装病避宠?
难道是她发现了我与博裕……
而我似乎并没有和她说过我的闺字,她如何得知我的名姓?刚刚在【钟绮殿】她明明说我看着眼生……
不敢再想下去,我只能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恐惧尽力平稳的回道:“臣妾愚昧,请太后明示。”
“哼!你倒是嘴硬!哀家还不知道安远山的女儿倒是颇有些心机!”
“臣妾不敢,臣妾入宫之前,家父就教导臣妾切不可存害人之心只求独善其身。臣妾入宫至今也必日日念及皇恩不敢稍怠。臣妾是真真不知太后说的是哪一桩。”好厉害的皇太后,她刻意说了家父的名字,无疑是给我一个大大的下马威让我知道轻重利害,只是不管是我猜测的哪一条,我都宁死不能承认。
“徽心,去掌她的嘴,哀家要看看这妮子要嘴硬到几时!”
“是,太后。”徽心应着,步下台阶向我走来。
“臣妾自知惹怒太后已犯重罪,然而臣妾求太后明示臣妾所犯之罪,若不如此,即使太后这次开恩留臣妾一命,日后必有一日懵懂无知再触犯天家威仪!”
“你这一张嘴倒真是厉害,若哀家不说出让你心悦诚服的理由倒成了哀家的错了?”张太后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干笑,“那好,哀家来问你,刚才在【钟绮殿】受罚的奴婢可是你的人?”
“臣妾不敢隐瞒,确是【绛雨斋】的粗使丫鬟,名叫可儿的。”早听得坊间传闻张皇太后的手段,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和夺人眼球的美貌却一直安稳的步步青云,连先皇也对她颇为尊敬,虽然一生未及皇后之位却因为泓烨登基尊为皇太后。小心谨慎的隐去主子奴才的关系,不说可儿是我的丫鬟改为说是【绛雨斋】的丫鬟,意思虽一样,却免了主仆互相串谋作祟的把柄。
太后往前探了探身,再度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眼中却没了刚才的冷厉。
“既是你宫里的人,那你告诉哀家她犯了什么错被宜妃打骂?”
“臣妾属实不知,刚刚宜妃动怒,臣妾惶恐,也未曾问明。”
“这就奇了,既然她是你的丫头,不在你宫里伺候,大老远的跑到钟粹宫里闹事,而你不是去求情反倒偏巧这时候去拜候宜妃。哀家更是想不通哀家要治罪甚至掌掴于你,你仍旧镇定自若化解得宜,为何偏偏刚才在宜妃那里吓得畏畏缩缩我见犹怜啊?你说说不分明哀家必要重罚于你。”
脑中的思路逐渐清晰,只是我仍旧不知这皇太后心中究竟是怎么一番盘算,细细想来我的小伎俩早被太后看透,她却愿意陪我演上这一出,此刻虽然要治我之罪却屏退众人,只留心腹徽心姑姑在场,想来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是真的要揭穿我。心中盘算已定,只有如是行事再观其变,事情到了太后这里,想必已经无能能够救我,只能自救了。
“皇太后洞若观火,臣妾心服口服,强辩无益,请皇太后责罚,臣妾毫无怨言。”
皇太后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只是这聪明若是太过彰显,必招致祸端,倒是你年纪轻轻就懂得进退得宜叫哀家喜欢。起来吧,徽心让她坐着说话。”
“臣妾惭愧,也知这小小伎俩逃不过太后法眼,只是情非得已,虽说奴才下人们犯错不该袒护,只是臣妾却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打骂,若是真的有错,臣妾也绝不姑息。这件事,臣妾回去自然会弄个明白给太后一个交代。”
说话间,徽心姑姑端了一杯茶盏放在我身旁。
“安尚书有你这样的女儿哀家倒是真的没想到,不但人长得出众,心思细密,连说话都让人听着舒服。徽心跟了哀家二十四年,这倒是我头一次见她主动给除哀家之外的女子奉茶。”
“太后,是二十五年了。”徽心回到太后身边,露出如同对待亲人般的笑容:“太后不是也一样,这是第一次当着除了皇上之外的人的面拿奴婢开玩笑。只是也别留才人太久,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说完回身将八角紫金香炉捧出来,点了檀香。
慢慢的,整个房里弥漫着幽淡的佛香之气。
“哀家听说你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可是在闺中的时候就这样了?”
“回太后,小时候还是好的,只是年初染了一场风寒,臣妾不懂事偏没好好调理,就落了这病根。太医瞧了一段日子,已经好多了。”
“女人的身子大意不得,你要记得,你的身子是自己的,也是皇上的,调养好了,也好多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臣妾知道了。”垂下头故作羞涩,若不如此,我担心精明的太后会看出我的不屑一顾。
“行了,回去吧,哀家累了。”
“那臣妾改日再来给太后请安,先告退了。”我站起身施礼,转身欲出。
“哦,对了,你身边的那个姑姑,是叫苏夏珺吧?”
“是,太后。”
“嗯,回吧!”
心中有一些不安,皇太后竟然会记得一个姑姑的名字,却又什么都不说,着实让人费解。“姐姐!”刚出了【积善宫】不远,就听到有人呼唤,在绿林掩映之间,清婉及巧云樱芒三人正一路过来。
“你怎么来了?”
“贵人自打得知消息就坐卧不宁,索性到才人宫里等候,谁知道只等到夏珺姑姑和锁寰报平安。本想才人很快便会回来,谁知一直等不到消息,贵人不放心,一定要来看看才安心。”樱芒忙回道。
“这回贵人安心了吧,才人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巧云也笑着接道。
“姐姐你看,自从樱芒跟了我,把巧云也带的油嘴滑舌的了。”清婉四下看看,拉着我的手往树林里走了走:“锁寰她们只说太后救了你,之后呢?可曾见到皇上?”
“嗯,见过了,皇上陪太后说了会子话就有事先走了,我又陪着太后在积善宫里坐了一会儿。”
“陪太后说话?那太后应该是很喜欢姐姐了,听说太后现在很少管事了。要是有太后照拂着,姐姐就安枕无忧了,我还担心这次姐姐得罪了宜妃,以宜妃的性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也说太后很少管事了,不过是找人陪着说会话罢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并没有正面招惹她,一时她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不过,你要万事小心,宜妃善妒,又有辅国公撑腰,要尽量避其锋芒,不要正面起冲突。”
“姐姐安心,我会小心的。”
“哦,还有,你切莫再为了我的事情去烦扰皇上。如今,你比我的处境更危险,你越受到皇上宠幸就有越多的人对你虎视眈眈,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保护,知道吗?千万小心,平日里的饮食起居都要格外小心。”几番犹豫,我还是没有将今日之灾是因为宜妃对清婉的嫉恨之事告诉她,以清婉的性子也许会忍不住和皇上去说,可皇上究竟有多宠爱宜妃心中并不做准,还是暂且不让她忧心吧。
“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若是皇上去了见不到你免不了又要解释。”
清婉羞涩的神情犹如春日之花,盈满小女人的娇羞姿色。对身边的樱芒吩咐道:“你送姐姐回去吧,我也放心些。”
我不禁失笑:“这宫中虽险恶,却也不至于走着路被人略了去,不必了。”
“才人,就让奴婢陪您回去吧,有段日子没和您说过话了,樱芒也想您了。”樱芒说着走到我身边,笑着说。
看到清婉这才展露笑容,我也不便再拒绝,道了别,各自向寝宫走去。
一路与樱芒徐徐说些别后的情景,多是清婉的近况,得知她入宫以来并未受到什么刁难,李美人面色虽然冷淡,但是终究是过了气,内务府又都是些见机行事的人。虽然清婉位份不高,但是却也成了【玉芙宫】的主位,又正受皇上恩宠,因此一列是最好的供奉。【枕霞榭】的杜常在入宫至今尚未受过恩宠,起初两厢淡淡的,也少来往,随着清婉被宠幸,渐渐多了些走动,倒也和睦。
我听了放心不少,虽然宜妃已经把矛头指向了她,但始终是有所顾忌,并未直接动手,此次又有皇太后干预,想来一时也不会再有更多动作,只小心提防着便好了。
“小姐,您的身子还不见好吗?奴婢和贵人都很放心不下,奴婢听说皇上派了冯太医为您诊治,难道还是没有好转吗?”
心中内疚我的刻意拖延让清婉和樱芒担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微微淡笑:“无妨,只不过仍需调养一段时日,冯太医也说并无大碍,你们别惦记着了。”
“那奴婢就放心了,贵人那里也能安心不少。”
二人说着回到宫中,玉儿锁寰见我回来了赶紧迎上来,见到樱芒自然又是互诉别后思念,哭哭笑笑说了一阵子樱芒才不舍的与我道别离去。
“小主,奴婢已经让下面备好晚膳了,这一天您也累坏了。”夏珺搀扶着我的胳膊。
“可儿送回来了吗?太医怎么说?”
“半个时辰之前已经送回来了,奴婢自作主张把西边空着的阁子收拾出来让她住在里面,一来那边清净,二来也方便下人照顾。徐太医刚来看过,好在没伤及筋骨,只是左边额际有道口子怕是留下了。”
“先瞒着吧,豆蔻年华的女孩儿,一下子受不得这个。”
“是,奴婢已经嘱咐过了,等她的伤痊愈了,奴婢再找个时机和她说。”
“随我去看看。”我赞赏的对夏珺果断稳妥的处置方法点头加以赞许,向着西苑走去。
涵香正从房内出来,手里端着的铜盆中的清水被血色染成淡淡的粉红,她抬头看到我们两个,一边紧着用一只袖子擦眼角,一边福身施礼。
“快免了吧,可儿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这会吃了太医给开的止痛的药粉刚睡下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她小主来看她了。”
“哎,不要吵醒她,我只进去看看她。你也去换身衣服吧。”我看到她两侧袖角也沾染了血色,心里更加难受,嘱咐了一句便绕过她进了屋子。
西苑平时用来置放服饰和皇上和各宫娘娘逢年过年赏赐的物品,平日里少人来,很是幽静,但是却干净爽利,又有夕照,虽入秋却暖和,用来修养最好不过。
我和夏珺轻声步入房间,扑鼻一股药香之气,可儿瘦小的身躯躺在床上,盖着软锦的被子,只露出尖尖小小的巴掌面,许是受到惊吓身体又疼痛,鼻尖渗出细密的汗水,眉头纠结在一起,额前的碎发汗湿在脸上,看着让人心疼。
【绛雨斋】的四个丫鬟,可儿平日最为胆怯,年纪又小,却依旧受到累及。
“明天冯太医来看诊的时候请他额外再配一份【金创散】。”我坐在床边,用手轻轻将可儿额前的湿发归拢在她耳后,一边低声吩咐夏珺。
“小主,只怕请院判为下人配药不合礼法。”
“他若问起,你只说已得太后恩准。”
“是。”
轻轻叹一口气,我无声的看着面前睡得极不安稳的可儿,心中的荒凉衍伸,无奈我这般避世却依旧委屈的活在宜妃的淫威之下,今日虽然险胜一局,却因此更加得罪了宜妃,想是以后想要清净生活怕是难了,更担心宜妃这番杀鸡儆猴不成,难保不会直接算计到清婉的头上。
“这几天就让涵香专心照顾可儿吧,不必到前院当值,缺什么用度也让她直接告诉你,虽然我们宫里比不得其他宫中宴飨丰足,好在入宫之前我从娘家也带了些金银细软,切切不能委屈了她们。”离开的时候我嘱咐夏珺。
“主子请受涵香一拜!”冷不防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时涵香已经匍匐跪在地上,啜泣不止。她身后一班丫鬟婆子连着小贵子小然子不知什么时候都跪了下去。
“快起来,这是怎么了,都起来说话。”
“请小主受奴婢们一拜!一谢小主犯险营救可儿;二谢小主一直体谅着咱们下人,不把咱们当外人奴才,若是换成别人,只怕今日奴婢再也看不到可儿了!”涵香哭着再次叩拜,其他的下人们也都俯身于地,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是压抑的低低哭噎之声。
心里本就难过下人们代我受罪,却又听到他们的感激之词,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平时的伶牙俐齿也失去踪迹,不知道怎样才好,只好向身边的夏珺求救。
“小主体恤下人,受之无愧。奴婢苏夏珺同样感激小主。”夏珺宽和的微笑,眼中泪水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