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随着入夜下了起来,这在葭月里是很难见的,硕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的打在窗楞上,恼得人无法入睡,又闷着气,更加心神不宁。
“小主,奴婢给您扇扇子吧!”锁寰见我来回辗转着,走了过来。
“吵得人头痛,你要是也睡不着,陪我说会儿话。”
“是,奴婢也睡不着呢。”
我坐起身拍拍床沿让她坐下,黑暗中锁寰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手里拿着团扇轻轻为我扇着。
轻轻叹了口气,皇后寿辰已过半月有余,皇上依旧没有撤掉清婉禁足的命令,皇后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我去太后那请了两次安,太后都是一副不想谈这件事的样子,我也无计可施。好在皇上只说不得随意出入却没有限制妃嫔探视,虽然碍着身份,防着此时有人落井下石,我还是去【凝紫楼】看了清婉两回,粉黛未施的清婉明显消瘦了几分,眼窝也似是深陷了进去,整个人无精打采,只问着皇上是否有话带来,我心中凄楚,若是有话哪里还等到我带来给她,我本是无幸之人,一直靠着皇上对清婉的宠爱才被其他宫里的人重着些,此刻也都面目全非,反倒是一直温水般刘常在走动反而比往日多了些。
“小主,您还在为三小姐的事情伤神吗?”
苦笑了一下,我又叹了口气。
“小主,您别再这样叹气了,您自个儿可能没发觉,奴婢们日日照顾小主,现在终日都看不到您有个笑模样,脸色也憔悴了,这么下去可怎么好,前两日大少爷……”她的话戛然而止,尽管她立刻装作好似发觉坐得姿势逾矩了般拉扯了一下裙摆,但黑暗中她眼眸的眸光还是让我发觉她有事瞒着我。前几日我还曾拖相熟的内务府负责采买的公公代为传了一封家书,得知家里一切安好,莫非竟不是这样?
“锁寰。”
“小主。”
“可是父亲和哥哥身体有何不妥?冬天眼看到了,是不是父亲的喘疾又加重了?”
“小主安心,咱们府里一切安好。”
我直直的望着锁寰,她渐渐的不自然起来,起身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欺瞒小主,若是老爷身体不睦,老爷和大少爷也就不能早朝了。”
“那究竟是何事瞒着我?你在我身边照顾多年,有事瞒着我,我岂能不知?”我沉下脸,声音深沉。
锁寰垂着头,依旧不肯开口。
“既是如此,你去吧,择日我求皇上送你回去,有你在父亲身边照顾,我也安心。”
“小姐不要!奴婢求您不要赶我走!”锁寰害了怕,连带着称呼都改了,爬了几步来到床前,脸上满是泪痕。
“你既是听大少爷的,那他才是你的正主子,左右过个几年,等哥哥娶了妻,收你做侧室,也不委屈了你。”我冷淡的说。
“小姐若这样想我,奴婢不如就一头撞死在这儿,也让小姐明白锁寰的心思!”锁寰咬了咬嘴唇,见我依旧冷着脸不肯放弃,终于下了决心似的说道:“并非奴婢存心欺瞒小主,只是……只是小主您知道了此事也不过徒添伤悲而已,又何况您现在日夜为清婉小主担忧,奴婢便更不敢开口了。”
“究竟是何事,现如今,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听的呢?我不过只求家人安泰喜乐罢了。”
“前日内侍监的饶公公见到奴婢说要向您道喜,奴婢一肚子气想这公公竟然打趣人,竟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道喜的话,却听他说头午听到皇上在议政殿召见了大少爷和张将军,他进去伺候茶水的时候听到好像是皇上要为他们……赐婚……”
窗外传来闷雷炸响的声音,却仿佛生生炸入我的心口,身体情不自禁的摇晃了一下,锁寰赶紧起来扶住我:“小主,您没事吧?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您可千万不要伤心,后来那饶公公又说,不知道张将军哪根筋不对,竟然直接回绝了皇上。”
“后来呢?皇上怎么说?”我抓住锁寰的衣袖,心狂跳不止。
“奴婢也怕此事会惹得皇上不快,也顾不得后宫的规矩偷偷跑到议政殿后院,恰见到大少爷一人在殿外徘徊,他见到奴婢赶紧迎了过来,说是张将军还在和皇上密谈,然后交待奴婢绝对不可以将此事告诉小主,所以奴婢才一直瞒着您,请小主恕罪!”说着就要再跪下去。
我抓住她的衣袖,摇摇头示意她坐在我身边,脑中却都是博裕的音容笑貌,入宫日久,我早已将与博裕的一段情深埋在心底,对于博裕也好像只是作为一个代号并未如此刻一样感到刻骨疼痛。
他会拒绝,哪里还能有其他原因,只是他如何与皇上解释才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不引致怀疑或不满,又何苦为了我浪费光阴!
“皇上指的是哪家的大家闺秀?”
“是长公主宁陶,先敬仁太后的二女,年芳一十八。”
宁陶公主我是听过的,与当今太后住的很近,虽然不是太后亲生,却因敬仁皇后生前与太后交好,因此这宁陶也偏得太后喜欢,我曾在中秋家宴上和太后殿中见过几次,属中上之姿,文采也好,只是持才自傲,为人并不好相处,除了皇后,对所有妃嫔都淡淡的。三年前,蒙古克烈的哈克汗王子曾经在一次觐见中对宁陶公主一见倾心,向刚登基不久的皇上请求和亲。谁知心性高傲的宁陶长公主听说此事后,不但闯进养心殿直接拒绝了哈克汗,还旁征博引的历数历朝历代的和亲不过是政治交易,她堂堂的长公主绝不会委身下嫁于不爱之人云云,险些让受到侮辱的克烈族人掀起战事。饶是如此,宁陶公主仍旧我行我素,仗着太后的宠爱,直到如今也不曾出阁。此次皇上亲自赐婚,则必然是宁陶公主看中了博裕,并非只是皇上一人的心思。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苦笑了一笑,多么讽刺,当年断然回绝姻亲的公主殿下,如今却被以其人之道而还,若心高气傲的宁陶公主得知,岂不是无脸见人?且不说宁陶公主会怎么样,但是皇上和太后也断断容不得天家如此恩宠的赐婚竟会遭到拒绝!手指渐渐冰冷,我环抱着双臂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越想越担心博裕的处境。
锁寰披了件衣裳在我身上默默的陪着我。
“你说这是哪天的事?”
“十一月初八。”
已经两日了,恐怕事情早已有了结果。
“可知道现在怎么样?”
“小主恕罪,这个奴婢是真的不知道。那日大少爷嘱咐完奴婢,就让奴婢赶紧回来,奴婢也不敢找人去问,连玉儿也没敢提起。”
意料之中,若是锁寰能打探得到,我怕早已知道了。想这后宫之中能知道此事的,不外乎太后、皇后、贤妃和宜妃四人。太后是问不得的,关乎天家脸面的事太后更是不能与我提起,又不能开口相问;皇后身子不好,皇上几乎月余才去坐坐,两人又不算亲近,也未必将此事和她说起;宜妃自然是不可能的,避之唯恐不及;为今之计只能去贤妃那里探听些消息,贤妃老成持重,皇上对她虽不算恩宠,倒是十分敬慕,若和她讲起也未可知,只有了解了如今的情况和皇上的心思才能再想办法。只是贤妃素日爱静,平日不太常出【碧云殿】走动,也看不出与哪个宫里的嫔妃相交好些,我平日也是去太后和皇后处请安的时候见上一面互问安好,若是贸贸然前去求见,只怕反而因她生疑。左右思量着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此时清婉也是落难之时,别说打听消息,只怕皇上也不肯见她一见。后殿不可为,唯有从哥哥那里打听消息了,只是不知这消息该如何传递出去。本朝女子入宫,便不得与家人私下联系,平日若有书信也必由钦天鉴查阅后才得呈禀。就算侥幸遇到偷懒的太监或者以钱财收买,哥哥又会将实话告诉我吗?
“小主您要小心自己的身子啊!”
“去睡吧。这件事我自有计较。既然没人知道,就永远烂在肚子里吧。”
“是,小主,锁寰知道。小主?您别怪奴婢多事,只是今个的晚膳您就没吃,午膳也只吃了几口莲子羹,现在正是事事都要靠小主您拿主意的时候,您可不能先累垮了身子啊!锁寰给您端些夜宵来吧!”
一个念头在脑中快速划过,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好啊,你这样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饿了,我记得午膳有个川汁牛柳,还有吗?”
“这个时辰吃那个对小主的肠胃不好吧?还是软烂一些的……”
“快去吧,别惊动厨子了,你热了端给我吧!”
“是,是小主。”锁寰没再开口,轻手轻脚的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