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皇上的首肯,我名正言顺的与哥哥再见了一面。哥哥待我说明也单刀直入进入主题。
屏退众人,我拉着哥哥的手来到书房,让玉儿在外面守着,我这才询问起博裕的近况。
不出所料,博裕在我承宠的第二天便得知了消息,哥哥因为担心也曾跑去他那里,却被小厮无奈拦下,说是将军吩咐无论是谁一律不见,最后还加上一句:“即使是尚书府的人也不见。”哥哥只能从顺祺口中探知在听到消息后,博裕一人在屋里时而安静时而突然大笑的情状。不过此刻倒是安静下来了,虽然送去的午膳还是原封未动,究竟是不再形同疯癫。
忍下心中的刺痛,我长话短说:“哥哥,此次是静姝要求哥哥了。”说着就要俯身下拜,哥哥赶紧双手拖住我的手肘:“有话但说无妨,你现在已经是皇家之身,岂能逾了规矩。”
“还请哥哥无论如何面见博裕……将军,请他与我一见。”
哥哥惊的松开搀扶我的手,我要做的,竟是灭门死罪!
“兄长听我说完,”我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静姝知道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绝不会为了男女私情让家人和博裕涉险,总之我已是得到了皇上和长公主的默许才敢如此请求哥哥。只是……如今情境,怕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见我了。”我黯然垂下头,心如刀绞。
“只是,”我抓住哥哥的手:“他的两次拒婚已经惹得龙颜大怒,若不是宁陶公主居中求情,怕是现在他早已被流放边戍了,妹妹我实在是不能眼看着他……”我哽咽难言,心中苦楚一齐涌上心头。
“妹妹莫急,为兄知道轻重,自然是拖也要把他拖来见你,只是见面之后,你可有把握将他说服?”
我只是摇头,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若是劝不了他,我便寻个由头做回以前的病秧子,终老宫中,也算不辜负了他。
哥哥长叹一声,又安慰我道:“我这就去将军府走一趟,明日巳时,我便带他来见你。”
“那我就在【上善阁】等着你们。”
送走了哥哥,我对着玉儿说:“你去一趟【凝紫楼】,帮我带几句话过去。”隔日命人备好酒菜,我故意选了离各宫都远又清幽的【上善阁】,又着意嘱咐了夏珺、玉儿、锁寰和樱芒一定小心注意着周遭是否有宫人靠近,这才挽着清婉一同在【上善阁】等候。
“一会来了,姐姐与博裕哥哥就到里边房叙谈,我和兄长在外面守着。”清婉拉着我冰冷的手,似乎要给我一些温暖。
“此事虽然谨慎小心,但是外臣入宫,皇上自然知道姐姐宴请地点,姐姐还是要尽快晓以利害,切莫耽搁太久。”
我轻轻点头:“皇上正在气头上,想是不会再想见博裕,但是难保长公主心急而派人探听消息。你和哥哥在外间吃些酒宴,把几方杯子用具都做足样子,一旦真有人来,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我们正说着,外面传来小跑的脚步声,是小贵子的声音:“大学士和张将军来了。”
“知道了,你们都回【幻蝶宫】做事吧,今日不过平常家宴,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有我们四个就行了。”夏珺的声音适度的传入我的耳朵,心下安慰,有她这样的姑姑在,我的心也算安稳了些。
“臣安存志给小主请安,小主金安。”是哥哥的声音。
我拉住正欲出迎的清婉。
隔了半晌,一个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颓然声音说道:“臣,张博裕给安才人请安。”
清婉拍了拍我的手以示安慰,我们二人整肃妆容,一同迈出【上善阁】。
哥哥看到清婉同我一起出来,略一迟疑,朗声说道:“臣安存志见过两位小主!”
“哥哥与张将军快免礼,承圣上皇恩,我姐妹二人恩准见过两位哥哥,不必多礼,酒宴已经摆下,快请进吧!”我也笑语莹然的回答,落在外人眼力,只道是两位小主很久不见亲人,略有一丝兴奋的伤感而已。
博裕随着我们几人无声的走入【上善阁】,一直垂头不语。
“博裕……将军,许久不见,一向可好?”虽然心中早已想好一切,但是出口的第一句却只是无用的虚语,却也这般晦涩。
“姐姐,请张将军到内室吧,我与兄长也有几句话要说。”清婉看着我们,打起圆场。
心下暗怪自己,我打起精神,露出所能做到最自然的笑容:“请将军里面借一步说话。”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先进了内室,博裕尾随着我进来。
“将军,你可知嫔妾为何请你到此一叙?”我开门见山,自从请安之后,博裕一直不肯抬头看我,我亦不知他此刻以何神情待我,兄长和清婉虽然笑语声声,但难保不被人发现马脚,我必须速战速决。
一声低笑由博裕口中溢出,他猛的抬起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因为连日买醉,迷离猩红,青色的胡茬杂乱无章的漫布下颌周围,不过年许,那个意气风发温文尔雅的张博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犹如潦倒困兽一般的落拓男子。
“将军?嫔妾?才人倒是叫得顺口。张博裕失礼了。”
我后退一步,凝神静气:“将军请自重。”
博裕直直的盯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般,我亦直视他,半晌他终于颓然的收回了目光。
“张某愚钝,还请才人明示。”语气苦涩,毫无生气。
我压下腹中苦水,仰起头颅,正色说道:“将军乃是我朝勇士,曾于西南叛乱立下汗马功劳,堪为万军表率。皇上念及将军战功,愿已至亲公主下嫁将军,而长公主乃当时之巾帼,不但是女中豪杰更是国色天香之姿。与将军若结成连理……”
“这些,是才人的心里话吗?”博裕截断我的话,眼中的情意与落寞几乎将我击溃。
“自嫔妾入宫,便前尘往事皆已放下,还请将军也早已忘却昔年年少不经之事。”
“前尘旧事,才人皆已……放下了吗?若真的放下,为何自你入宫之中便托病避宠?”博裕逼近我,深邃的面容让他此刻像一只受伤的雄狮。
“将军何苦如此?明知没有前路也无法回头还要苦苦强求。还请将军早已迷途知返,自将有大好前程等着将军。”我语气一滞,却知但凡一点软弱辛苦所得便会全然溃败。
“在你眼中,我可是为了荣华便逆来顺受之人?!”
“将军自然不是。将军在嫔妾眼中可堪男子表率,不畏惧、不妥协亦识大局,绝不是为了男女私情弃家国亲人于不顾的鲁莽之人!至于托病,别人不知,将军岂会不知,当日情境饶是铁石心肠,也会缠绵病魇,如今身子大好,何来什么避宠之说?还请将军口中留情,嫔妾在宫中本就孤苦,容不下你这天大的帽子加身!”
博裕的目色一暗,兀自低笑的一下,只是那笑容尚未到达眼底便找不到痕迹,沉吟半刻,他抬头看我,幽幽问道:“你可知才人于我而言,更胜人间无数。博裕无所求,并不要才人与博裕一般矢志不渝,更不希望才人为了博裕,孤苦一生,囚禁宫中。若此生,得不到,护不了,愿孤此生,独活终老!博裕求的,不过是远远的看着才人,知道才人一切安好,足矣。为何,为何连才人都要逼着我另娶他人!”
不能哭,不能心软,不能伸出手去帮他整理额间的乱发,我不能。
博裕似乎也并未要我回应他,自顾自的说道:“我不畏惧面对千军万马,可是独独面对你时,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害怕终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各安天涯,如今,怕是坐实了……”
“将军心思通透,其中厉害俱已明了,那便无须我再说什么。如何同皇上回明,全凭将军自己决断——只是,静姝一介女流,不过图一世安稳太平,无愧于心,更不像落得将军为了有违皇命的骂名。”
博裕仿佛不认得我,直直的看着我,眼中的星火终于黯淡。
“那么,如您所愿,臣即日迎娶公主便是!”博裕面色铁青,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拂袖便走。
“将军!”我喝住博裕的脚步,但却不肯回头。
我走进几步转身至他近前,施然一拜:“将军能以大局为重,请受安静姝一拜。”
博裕赤红着双眼,泪水凝结于眼眶却紧闭双唇不肯就范,只是那眼神仿佛无数金针直直穿入我的胸口。
“姐姐。”清婉的声音犹豫着低低的传了进来。可是我们二人却都不为所动,只是痴痴又默默的看着对方。
良久,他终于闭上眼睛缓缓的叹了口气,朝着我抱拳说道:“若这一切真的是娘娘所要的,微臣恭祝娘娘得偿所愿,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娘娘为难了。”说完,他从我身侧绕过,推门而出。而我,仿佛虚脱了一般跪坐在地上,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