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小尔活到现在还没有碰到过,自从她在这个小镇上定居下来后,周围的人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到底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
因小尔识得几个字,也读过几本书,祠堂的本家认定了这个不老不死的女娃子是上苍派来的神仙,既然是下放来的,老族长打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号,请小尔当了镇上的夫子。小尔想着自己顶着神仙的幌子在这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心里也是稍稍有点过意不去,就应了。于是,镇上的唯一一所学堂就在村民们的鞭炮声中正式开始了招生。
与其说是个学堂还不如说是个杂话社,河西贝嫂的儿子贝旺仔,隔壁王叔那二九年华的王胖妞,整天游手好闲的秦四开没事就整天来学堂瞎转悠……磕磕瓜子拉拉家常,这家的鸡和鸭打架了,那家的狗把猫给吓走了,几次下来之后,小尔总算体会到什么叫,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只可惜她才不是秀才,她是个夫子,身为一个夫子不务正业是极其不妥的。
小尔琢磨着所谓学堂应该是脱离书本联系实际的,所以学堂刚开始上课的时候,那老族长好不容易让人捎来的两本书就被小尔撕了添柴火去了。
小尔在平日里上课时就给学生们讲着过去的事情,例如有个开包子铺的老板有次碰到个想吃包子但又没钱的孩子,他请这孩子吃了好几个包子,最后得到了大家的赞赏。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要有爱心,为什么人要有爱心呢?因为大家都是一家人……
于是过了一阵子,小尔莫名的发现镇子上的包子铺都关门了。
小尔觉得貌似“实际”有点脱离现在的状况,但是她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不去思考,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生活要是每天过的都一样,那还能愉快的玩耍吗?
自从当上先生后,小尔觉得“先生”这个称呼无比受用,走出去就像贴了张万能胶,到哪都是——
“呀,先生来了啊,老头子,快把我们家的那老母鸡抓出来!这鸡可肥着呢,先生可得好好补补!”
“呀,先生来了啊,老婆子,快把我们家那盆子红薯端出来!这薯可香着呢,先生可得好好尝尝!”
“呀,先生来了啊,当家的,快把我们家那猴崽子给拎出来!这娃可皮着呢,先生可得好好管管”
“……”
可是当故事能讲的都讲完之后,小尔又无聊了,无聊时她就喜欢倒挂在树上数叶子,一数往往能数上好几个时辰。春夏秋冬,她把所有颜色的叶子都数了过来,偶尔会呆呆的望向天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族长穿开裆裤的时候看见小尔在院子里的树上数叶子,上学堂的时候看见小尔在学堂里的树上数叶子,成亲时看见小尔在祠堂外的树上数叶子,到现在拄着个拐杖还看见小尔在河边的树上数叶子。
一个人活久了就难免会有点愤世。老族长深有体会。
“族长。”小尔看见了老族长,从树上跳了下来,恭恭敬敬向老族长行了个礼。虽然年纪比老族长要多了那么几十轮甚至几百轮,但该有的礼节小尔还是有的。
老族长顺手做扶:“担不起担不起,先生折煞我了。”
小尔笑了笑,许是挂的有些麻了,只是怔怔的望向天边,什么都没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族长看着眼前的少女,整天游手好闲耍赖贫嘴,哎,这样子他怎么能将镇子的未来托付啊。
老族长道:“面对着同样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先生可是觉得这人生索然无味?”
小尔微微诧异,点头道:“族长说的极是,就像旺仔他娘每每见着我都塞给我一大桶子自家产的牛奶,我又喝不了那么多,还得自个儿扛回去,又不好拒绝,又不好浪费,只好每次都从镇子另一头绕道集市上去。”
老族长像是没听到一样,转向小尔:“先生不妨去游学散心?”在小尔听来像是来自长辈的关怀,其实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已经在这呆的够久了!让你开学堂你给我开个茶话社!让你授课你给我授到包子铺都关门!最重要的是你开学堂用的全是族里的银子啊,最最重要的是你还让那些银子打了水漂!这样子我还怎么存私房钱啊!
小尔眼睛顿时神采奕奕:“族长这个主意真真好,我也许久没出过这镇子了,正好出去历练历练。”
小尔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角,冲老族长挥了个手,向学堂奔去:“那族长再见!”
“哎,先生!”老族长突然想起来些什么,“那最后你那几桶子旺仔牛奶怎么处理的,要是还有多的,不妨……”
“都被我用来洗澡啦!”
“……”
小尔一边哼着歌一边整理着行李,发现自己许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在这个名叫箕尾村的村子里,哦,老族长并不认为这是个村,非得改成镇,听上去就比村高端,恩,自从在百年前隐居到这个箕尾镇后,小尔最远也就只跑到附近的箕尾山去捉点泥鳅什么的玩玩,倒不是她真的下定决心隐居再此,而是她的方向感实在太弱,好几次在箕尾山里差点回不来。不过距上一次迷失在箕尾山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这次就当是回忆回忆吧。
窗外升起一轮弯月,窗子微微透着条细缝,野鸟不定,花语幽香,星光熠熠,送香入梦。月光伴着窗外的虫鸣缓缓的流进小尔的梦乡,那些抓不住的回忆,赶不走的伤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反而越发的清晰。
“哈哈哈,来历不明的小野种!”
“就是,也不知道她那娘去哪儿勾搭上了个野男人!”
“呸!我们才不想和你玩。”
“还不快走!”
几个小女孩用手里的碎石朝着躲在墙角的一个小小的黑影扔去,黑影没有反抗,只是从那个角度看上去黑影显得更小了。
碎石扔完后,孩子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走了。
被孩子挡住的光在一瞬间变得刺眼起来。
小小的黑影努力的睁开眼,干瘦的脸颊在阳光下更显得苍白无力,还有几根枯黄的杂草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她黝黑的头发里,看上去就像个小乞儿。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低着头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娘。”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女子的衣角。
“我不是你娘,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女子突然抬起头,眼里透着无边的绝望与愤怒,“所以,你去死吧!”
女子一手甩开了那只较弱无力的小手,右手幻化出一个绝杀式,女子周身顿时被黑色所笼罩,向着对面那若如蝼蚁的可怜虫攻击。
“啊——!”
“啊——”
小尔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俯首低喘了几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从不安中渐渐恢复过来。等平静下来时才发觉已经是凌晨了,缓缓的推开窗子,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带着点晨露芬芳的气息迎面扑来。
黎明前的景色总是最能吸引人的,因为它是黑暗的终结,也是希望的预兆。
“夫子不见啦!——夫子不见了!——!”住在隔壁的胖妞一大早就开始瞎嚷嚷。
“怎么回事,夫子怎么会不见了?”附近的几家村民都眯着眼探了个头出来。
村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被吵醒的老族长默默的松了口气,呼,这下子,私房钱有着落了。
人生在世一定要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至于告别,那是为了不再见才做的准备,既然还是会回来的,要告别做什么呢?
小尔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是怎么回来呢?是晕在半路被上山砍柴的樵夫给背下来呢?还是被上山来寻她的人给带回去?不过这次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老族长知道她是游学去了,估计也不会派人来找她。
四海八荒之内她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找一个不让她伤,不让她痛的地方。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听闻东方是太阳之谷,那里有着永恒的温暖,没有人会欺负谁,没有人会辱骂谁,那里是所有人向往的国度。
可是,谁能给她解释一下,为什么这里这么的阴森?甚至是有点……诡异?
小尔紧紧握着最后剩下的一小罐旺仔他娘送的牛奶,一边扫视周围的山峦,难不成是自己又迷失了方向?箕尾山的山尾坐落于东海岸边,漫天的沙石会随着海风吹遍整个山头,汸水就是从箕尾山发源的,源源不断的流入淯水,流向大海。因在山尾,阳光照不进密集的树丛,显得格外的冷清和萧条。
“穿过箕尾山就能到对面的集市了,西边应该是轩辕国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轩辕的王城呢。”小尔自我安慰道。“但愿这次不要出差错才好。”
走过一条小水沟,小尔将还未喝完的牛奶倒入了脚下的溪流,看着乳白的液体在溪水中翻滚了几下后片刻就被清澈的溪水给覆盖,只剩几个透明的泡沫破碎后消失殆尽,想着其实若是以后死后随着汸水流进东海,化为一丝海沫也是一番体验。
走了许久之后,小尔越发觉得阴森和寒冷,心里有点瑟瑟的,其实人生那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也是应该稍稍做点准备的。比如问镇上的樵夫讨幅地图。比如出门前让对面的张瞎子算算运势什么的。
不过,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她尔夫子的脸面该往哪搁呢?
小尔暗暗咬了咬唇,左手食指微微上翘,开启了一个最简单的火灵阵法,微星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着,像几个红色的萤火虫将小尔包围在里圈,驱散了几丝寒意。
小尔暗自得意,接连念了几个强灵咒。
“咦?”火苗没有变旺,反而有着微弱的熄灭趋势。“是我最近灵力下降了?”小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最近是有点偷懒啦,不过她也经常偷懒也不见自己的灵力退步到连个基本的咒都施不好。
嘴上还在碎碎念着的同时,小尔将灵力全部集中在右手,在空中幻化出一个巨大的火球,巨大的火球一下子就将火灵阵法周围的火苗吸进了火心,将周围照的一清二楚,只见周遭的草木都被烤焦了,连淯水也微微的冒起了翻滚的泡泡。
“啊!啊!啊!好痛好痛!”小尔觉得右手手掌像被烈火焚烧过,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火球在刚刚已经被她抛了出去。
火球不受控制的向着西边滚去,滚过之处皆是一片焦黑。火光像是吸走了所有的光明,只留下漆黑一片,似乎比刚才还要黑点。火球渐渐的消失在小尔的视线之中。
“我……是不是……闯祸了?”小尔愣住。
“我想,应该是的。”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突然从小尔耳根子后冒出来。
“啊——!”小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你!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声音的主人笑了两声,“呵呵,你后面。”
小尔用手撑着地,身子向后挪了挪。警惕的看着陌生男子。
因月色暗淡,只看得到男子有着一双明亮的紫眸,乘着星光在暗处显得极为诡异和妖媚,额间隐隐约约还泛着一个浅绿色的印记,脖子上还挂了个会发光牌子。小尔哆嗦成一个团,往旁边闪了闪。
看来今日真的不是一个能说走就走的好日子。
“白……泽?”小尔喃喃的问道。
被唤作白泽的男子一愣,“恩?”
小尔无辜的看了他一眼,“那个……你的牌子上有写。”
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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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啥话说的啦,大家都来我家打豆豆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