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对她心存芥蒂,本不欲帮她,可是看到她一双清澈无害的眼竟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两个抖动的布袋挂到了回廊低矮的梁上。
如颜朝他感激一笑,刚想开口道谢,却见男子脸色阴沉,只教人望而生怯,忙转了头去看那对紫貂。
正当她一脸兴奋地看着摇晃的布袋时,男子却侧首,几许探究地盯着她般般入画的脸。
一会儿,如颜又心有余悸地央其取下布袋,男子却也无多话,一抬手,将其取下,送还到她手中。
如颜打开布袋,没心没肺急急钻了出来,通身干净,竟无一滴水珠,倒是那布袋湿了许多。男子微愣,疑惑不解。
“它们自己有甩干的本领。”如颜边抱着没心没肺轻轻给它们理毛,边朝男子笑说。
男子虽不懂如颜的话,却已经明白她是在解释这一现象,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如颜见他愣愣的神情,全无之前的阴冷孤傲,不禁笑了起来,忽而好奇问道。
“你是何人?”
“大胆!”
男子忽而大声呵斥,惊得如颜一悸,不由自主蹙紧了眉,男子见她神色楚楚,方才醒转过来,正不知作何感想,却见那对紫貂在她怀里一阵龇牙咧嘴,眉头一挑,心中疑团重重。
如颜感受到没心没肺的狂躁,也顾不得面前男子的变化无端,赶紧平复它们。知晓它们护主心切,平日里和她斗智斗勇,关键时刻总是会在意十分,心中甜蜜,低头侧首,微嘟嘴唇,佯怒道:“别闹!”眼中笑意尽显。
那薄怒微嗔的模样,让男子的心脏忽而扑通一下有力的跃动。轻微咳嗽了一声儿,掩饰自己瞬时的慌乱,男子变换了语气,尽量平和的开口。
“那,你又是何许人也?”
如颜闻声向他望去,只见他高昂着头,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又觉不同,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强自安定。男子见如颜不答不问,只满脸疑惑,直直看着他。又轻咳了两声,如颜回神,极是不好意思,忙低了头去继续安抚怀中的紫貂,脸色微红。男子心中深意更起,正想说话,却见霍去病从院门进来,遂止住动向,把头一扬,一贯的冷傲重现。
霍去病满心担忧,急急从外头回来,刚要行礼,就见男子以眼色阻止,倒是梧桐瞧见他,赶忙上前对其行了一礼,如颜只顾着逗弄紫貂,完全没注意到他。
霍去病走到男子近旁,垂首低语“舅母道:望官家注意休养,莫要过度劳累,去她府上,哪日都成。”男子听了微一颌首,神色并无变化。
如颜抬头正好看到他们两人在低语,知道不便再待。于是对着他们行了一礼,心思复杂地向男子道了声多谢,便和梧桐往内院走去,刚出角门就听到梧桐同她说话。
“小姑,看你弄得一身湿,赶紧回去换了,莫要受寒才是啊。”
“没事,只要没心没肺抓住了就好,看我等会扒了它们,做裘皮大衣。”
霍去病轻松笑笑无奈地摇摇头,一时看到主上皱着眉头看他,惊恐万分,赶紧后退半步,半躬身体请罪,竟然会在主上面前走神,真是嫌命太长。
男子转过身去,“君可知欺朕有罪啊?”
听这话竟不是怪他走神,倒像是说起别的事,难道是?对了,刚刚不是已经漏了马脚吗?幸好主上语气里并无降罪之意。
“臣自知罪该万死 ̄”
“哼,你倒是答得爽快。她不是你霍府家仆,究竟是何人?”
果然如此,霍去病想了想,“她是臣友之嫒妹,托臣照看。”
“何人?”男子追问。
“乐府李延年是也 ̄”当初就听如颜说过是跟着李延年从北方来到长安,那现在借他的名号也讲得过去。
“霍府真是藏佳人的妙处啊……”男子说着踱步而去,只留霍去病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
宣室殿内,静默无声,唯有香薰微袅。清风徐送,只听得殿前阶石上金玉玲珑脆响。
中常侍静立一旁,心思颇为复杂,官家今日不知为何所困,半个时辰过去犹自思索,不言不语,尔或皱眉,尔或摇头,似烦恼异常。今日军纪要务、时令政要早已归案,现下,究竟是何事令官家烦闷至此呢?
宫人缓步入内,行至殿侧侯立,中常侍微一颌首,她才走至近旁。
中常侍接过女御手中的杯盏,躬身跪立,熟练地伸手换去案上微凉的茶水,低眉抬眼,快速扫过今上案前搁置了许久的竹简,心中疑惑更深,中山国售官卖爵之事不是早有定夺,何以至官家困扰良久?莫非又生事端?
“呵 ̄”
中常侍正暗自思忖,忽闻今上一声轻笑,心中一惊,手上一抖,险些跌了茶盏,忙俯首告罪,殿内宫人皆惶恐跪地。
“仆自乱了,罪该重罚 ̄”
天子这才从思绪中醒悟,见着满室惶恐,忽而想起那日她扬声笑问:“你是何人?”只觉有趣。
“都起来吧!”
主上摆摆手,解除了众人的惊心。
“诺 ̄”中常侍也松了口气。
“春砣啊,你说说看,天下间何人无惧于朕?答得上来朕就免你的罪。”主上忽然玩心大起,便朝那中常侍道。
“这……可让老奴好想啊!”中常侍一听,很是为难,官家的想法总是奇特非常,让他如何想得出来?圣意又岂是他能揣测得出的?
“哎,勿要轻易言弃,朕许你好好儿想,答不出,朕可就要罚你了。”主上吓唬他,语毕,笑着调转了头继续看奏章。只留得中常侍憋红了一张脸候在当下。
不一会,一个小黄门默默近到中常侍身旁,小声耳语。
“椒房殿的正主来了,正在殿外求见。”
中常侍轻轻颌首,那小黄门又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皇上,皇后来了,正候着呢。”中常侍小声试探。
“嗯,宣吧。”
主上微一应承,中常侍才扬声高呼。
“宣中宫觐见。”
随即门外连声宣传,不久,就见一身正红装束的卫子夫款款入内。
“臣妾参见皇上。”卫子夫盈盈而拜,谦恭娴顺。
“梓童不必多礼,起吧 ̄”
“诺 ̄”
卫子夫闻言心中一喜,慢慢起身,妩媚一笑。
“梓童亲自前来,所为何事啊?”主上停下手中事宜,询问卫后。
“回皇上,近日女史上承今批后宫填充的名册,臣妾整理一番,归于此卷,还望圣上定夺。”
“此等事宜,中宫处理便是,不必再来问朕。”主上扫了一眼她手中呈上的竹卷,不咸不淡毫无喜怒言道。
卫子夫听说,心中喜意愈浓,轻声应:“诺 ̄”抬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只见主上提笔写起字来,知晓不便多留,于是躬身福礼。
“臣妾先行告退了。”
“嗯。”主上头也没抬,应承了声。
卫子夫垂首退离数步,转身行向殿外。
刚踏出门槛,忽而听到主上开口。
“乐府可有名号李延年的?”
“回皇上,乐府却有此人,原是黄门狗监,因元朔二年冬狩时引歌一曲得圣上赞誉而入乐府,听闻此人乐律极佳,这两年略有升迁。”中常侍连忙整理思绪回话,心中不解,官家怎会突然问起此人。
主上闻言,略作沉思,随即抬手送出一份文书。
“春砣,你去派人暗地里查查此人来历,紧着办好了,这可就是你那免罚的答案。”说着,主上竟笑了起来。
春砣接过主上递来的文书,打开看了一眼,一时有些惊愕,心中不由暗吸了一口凉气,却见主上似是心情愉悦,脸上笑意未减。
卫子夫拾阶而下,忍不住抬头回望了一眼。
按说官家将此等后宫选纳大事全权交由自己,应当高兴才是,可是此时,她却无端心慌起来,思绪复杂,却无从理起,只觉惴惴不安。
而另一边,霍去病整日为如颜的事惶惶不安,真心捉摸不透今上的用意,怕他恼,更怕他……可一连数日,全无消息,值守上朝,也并无它事端生,心里头正淡下隐忧,却忽而感觉霍府周遭有些异样,虽看似与平日无异,实则多了一些不速之客,这让他内心不由警醒起来,如此小心暗作,必然牵扯重大,如此想着,更加警惕。
正在这一日,霍去病假意出行,半路单人匹马折转回来。果然就见数名暗人在霍府后院外盘旋,飞身上前,只见众人迅速散去。霍去病立时绊住一人,与其交起手来。几招之下,不见分晓,足以见得,前来之人皆是高手。
两人飞身上下,正是打得不可开交,忽听院内传来一声婉转清脆的女音。
“霍去病 ̄”
两人闻声都是一滞,霍去病正自忧心,暗人却收了手,飞身闪过。霍去病及时反应过来,匆匆伸手去拽他,却只触到那人腰间的令牌。
“你没受伤吧?怎么回事?” 如颜急急赶过来,忙不迭问。
霍去病转头看着她,令牌的图纹似乎烙在了他的指尖,只觉那手灼热得厉害,心里也似堵得慌,望着如颜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大人,这份是属下连日收集所得的那人来历过往,只是所获不多,线索在漠南断了,再无往前。”
春砣接过来人手中的物件,打开扫了一眼,赫然看到李延年的名字,忽而明了官家那日因何所问。再仔细一瞧,此人居然来路不明。
“大人,小人还有一事要禀。”
“说。”
“那日下属在查探之时,惊动了霍府家主,还……”来人语意停顿,春砣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快说,来人才接着道:“还与他动了手。”春砣心惊,大怒。
“什么?”
注解:皇帝的称呼:陛下、上、今上、皇上、人主、万岁、县官、大家、天家、官家等
中宫、正宫、坤极皆为皇后的称呼。
梓童——皇帝对皇后的称呼
小姑子、娘子——宋前指未婚少女,意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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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秦汉时期的称呼跟我们所了解的古代称呼有些区别,所以这章特别注解出来了,以后要是遇到新的特殊称谓也会留下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