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夜幕回城之时，正赶上长安城里举行一场庙会。见如颜一心往外瞅，霍去病索性弃了车马领着她逛起了庙会。如颜本来就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再加上从来没有见过汉朝的庙会，更加新奇不已，兴奋异常，拉着霍去病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兴致极高。
“变，再变~”如颜在一个摊位前把玩着面具，不停朝霍去病做着鬼脸，看他哈哈大笑，甚是得意，更加起劲，又是扭身，又是蹦跶。
“哎哟~”如颜往后一退，不妨撞着了人，忙不迭回身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真对不住了……”
“瞎了你的狗眼，没见着有人么？……”
如颜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一把推开，没料到这种情形，险些摔倒，霍去病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只见一个中年妇女趾高气扬的，还在骂骂咧咧，顿时火气上来，就要上前。
如颜立马拉住他，摇头示意，低声道：“算了，我不对在先。”
霍去病仍是气恼，愤愤瞪着她，目光逼人。
“瞪，瞪什么瞪？”妇人被他看得一凛，说话都结巴起来，气势上仍不愿服输，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霍去病的目光着实骇人，妇人不敢再看他，转而又来攻击如颜。
“一个女儿家，咋咋呼呼的，没有一点教养。就当我倒了霉运，碰到你个晦气的，哼！”说着甩袖，领着三五仆人，迤逦而去。
见霍去病仍旧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如颜只得拉着他转悠，意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时不时看看这儿，弄弄那儿，不一会被一个摊位上的饰品所吸引住了。
小摊上都不是什么奇珍异品，只是样式独特，做工精巧，极有意思。
“姐姐，挑挑看吧，钗坠首饰都是我亲手所制，虽是粗陋，但别家决没有的。”
如颜抬眼，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子，身量未足，透着股清新纯真的味道，让人顿生好感。
“都是你做的？”如颜惊讶，“你今年多大呀？你家翁母呢？怎么让你一个人看摊？”
“我十岁啦，家长不在，就我自己摆摊。”
“你一个小孩子卖这些作甚？”霍去病也疑惑起来。
“我家穷，阿翁不在了，阿母整日里做活，身子也不好了，弟妹又还小，我只会这门手艺，想着今日庙会人多，就赶着做了些，卖些钱就能给阿母看病了，或者还有余钱给弟妹买大馒头吃，他们可喜欢啦。”
听得小女孩子的话，霍去病和如颜都是一愣，对望一眼。
“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如颜朝他道，霍去病也是难得的深沉，点头表示赞同。
如颜转头朝女孩莞尔一笑。
“这摊上的钗坠你算算多少钱，我都买了，你赶紧回家陪阿母弟妹吧。”
“真的？姐姐都买下啦？”女孩儿一听，兴奋起来，忽而皱眉，疑惑问道：“可是，这么多，怎么戴的了呢？”
“日日更换，总是戴得的，再说，首饰别致，送于姐妹他人也定会欢喜的。”如颜抚了抚女孩儿的脑袋。
女孩儿抿嘴摇头，环顾一圈，挑了一支百合钗和一个璎珞珠玑递给如颜。
“这两件儿是我最喜欢的，也最配姐姐，姐姐诚心喜欢，买它们就够了。”
“这~”如颜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形，一时有些愣，望了霍去病一眼，只见他赞许一笑，默默走开了去。
“那好，我就买下这两件了。”如颜无法，只得答应，女孩儿甜甜一笑，连声道谢。
“这两件我要了！”
如颜正掏钱袋，听得有人说话，抬头只见摊位上扔来两吊钱，之前那个凶悍的妇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小君，对不住，这位姐姐已经买下了。”
“她给钱了吗？我出双倍买下了。”妇人昂首挺胸，骄傲异常，一旁的仆人又往摊位上扔了两吊钱。
“可是……”女孩子仍想拒绝，如颜拦下她。
“不打紧的，我再看看别的。”
如颜随手又拿了件坠子看，妇人又一把夺过。
“这个，我也买了！”
“这~”女孩子又想开口，如颜朝她笑笑，摇摇头，示意不要跟她起冲突。心里头却有着小九九，自个儿多选几件，反正有个冤大头，只管看就是了。
霍去病此时恰好回来，一看面前的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于是站到如颜身侧，阻挡住那妇人。
如颜朝他点头示意，真心选了一只步摇，准备买下离开，不想再与那妇人纠缠。
那妇人隔着霍去病不知如颜的情形，听到她问价，心里一急，生生往那边儿挤，直直一脚踩到霍去病脚上。霍去病一闪，直接抽回了脚，那妇人一时重心不稳，往后一仰，几乎摔下去。
“有毛病呀你，女人家买首饰，你一大男人站在这里作甚？闲得慌啊你？”妇人还没站稳就破口大骂。
霍去病闻言脸色一红，毕竟年轻，又长于绮罗，何曾见过这番市井泼妇姿态，一时无言以对。
“他站哪与你何干？踩着人都不知道歉，还恶人先告状，有没有教养啊？”忽而，如颜怒了，回斥道。
霍去病更加愣了，在他眼里，她从来都是谦恭善和的，哪看过如颜如此泼辣。
“算了吧，就踩了一下，也不疼。”他小声朝如颜道，只见她气鼓囊囊地嘟着嘴。
“你，你，你，才是没有教养的野丫头。”妇人听到如颜的话，眼睛都瞪直了，气得直发抖，指着如颜就骂。
“野丫头骂谁呢？”如颜瞟了她一眼，不屑道。
“野丫头当然骂你。”妇人想也没想回道。
“野丫头非要骂我，那我还能怎样，只好受着了。”如颜一副无奈的样子，淡淡说道。
霍去病闻言扑哧一笑，周遭聚集过来看热闹的人也是一阵哄堂大笑。
妇人意识到失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绿，气得不轻，火气一拱一拱直冒，却无处发泄。一眼瞥见卖首饰的小女孩抿嘴偷笑，抬手将那摊子一掀，满满当当的饰物瞬间散落一地，凌乱不堪。
“哼，这种下等货色，只有下等人才看得上。”说完甩袖，大喇喇离去。
小女孩子显然受到了惊吓，看着满地狼藉，急急捡了起来。如颜心里一酸，也连忙帮忙拾掇。
“小妹妹，真是对不住，连累了你。”如颜致歉。
“不关姐姐事的，是她欺人太甚。”女孩儿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儿，只是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人糟蹋，眼眶不自觉红了一圈。
“我真该管着自个儿的，怎么就偏偏跟她计较。”如颜叹息，转而责怪霍去病道：“都怪你，怎么就没劝劝我。”
“我，怎的没劝，你那时红了眼，哪还理会我呀？”霍去病好笑又无奈。
“谁让她欺负你呢，我就看不过去，欺负我就算了，欺负你可不行，你只有我能欺负。”如颜气愤道。
“哈哈哈~”霍去病闻言大笑，心里真心好笑又异样得瑟。
“还笑，先看这如何料理吧。”如颜嗔了他一眼，转头又对女孩说：“要不这么着吧，这些折损了的，我都买下了，当是赔礼道歉。”
“这~”女孩儿显然有些犹豫。
“就这么办吧，本也是因我们而起的，再说，若不买下，你姐姐也不会心安。”霍去病出声，沉稳而笃定，让人不得不顺从。
女孩儿笑着点头答应，眼角溢出泪花。如颜伸手替她擦了擦，心里酸酸的。霍去病则递给她一个纸包，女孩儿打开一看，四个白花花的大馒头，眼泪汹涌起来，一边擦拭一边道谢，心里充满了感动。
如颜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越发觉得心酸，也越发怨恨之前的妇人，远远瞧见她还在人群里晃，很是碍眼，心思一动。
“小妹妹，今日也不早了，你一个小姑子孤身在外实在不安全，还是早些收摊回家侍奉家母吧。要不，一会那人回头见着你，只怕还要寻你是非。”
小女孩想了想，觉得如颜说得有道理，而且这些折损的钗坠，早些拾回去有的也能修补完善的。况今日实则也卖了不少钱，对于她而言已经很可观了，不如早早回家看看阿母弟妹。于是朝如颜点头答应。如颜见她点头，莞尔一笑。
“对了，不知小妹名讳，日后有缘相见，姐姐也好照应。”
“小女荷伊。”
“荷伊？真好听，哪个伊？”如颜一听，真心喜欢。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真真是好名字，和妹妹很是相称呢￣”如颜夸赞，转而道：“你还读过书？”
“是，阿翁在时，习过两年学。”
如颜看着荷伊，越发觉得喜欢，这样灵巧聪慧又懂事的女孩子，实在是讨人喜欢。
“荷伊，你既叫我一声姐姐，那姐姐就送你一份礼物，站在一旁，好好看戏吧！”说着，如颜起身，朝霍去病挑眉，坏坏一笑，就朝着那妇人的方向去了。
如颜走到妇人近旁，在一个胭脂摊前停下脚步，挑了一盒细密的铅粉，直接付了银钱。这才将陶瓷盒子拧开，又用拇指把粉末捣散了，轻轻合上盖子，却并未盖实。
“这盒桃花粉真是不错。”如颜朝摊主笑笑，却是故意嚷嚷出声。
那妇人回头一看，居然是她，心里的火气还没消，忙几步走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她手中的脂粉盒子。
“粉色自然，香气宜人，况这香粉盒子也精巧别致。”如颜一眼瞥见鱼儿上钩，溢出一丝笑意。
那妇人一听，瞬间变了脸色，伸手想要夺过如颜手中的盒子。她早有预见，待她触到，连忙收手。
“作甚？这个是我看中的。”如颜故作惊奇。
妇人见状，把头一昂，“那又如何？我出双倍的银钱要了。”
“我已买下，小君喜欢还是去摊子上挑着吧。”如颜说着就把粉盒收回，一手遮挡，避讳着妇人。
那妇人一听，来了火气，蹙着眉头就伸手过来一把夺过如颜手中的粉盒，如颜也是急急争夺，扣住不松手。妇人更是气恼，使劲抢夺。
“你放手！”妇人叫嚣。
“我不放！”如颜不甘示弱，死死握住粉盒。
“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气了。”妇人威胁，更是卯足了劲，显得势在必得。
此时，周遭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霍去病和荷伊也闻声近来。荷伊一见妇人又在撒泼，恐如颜吃亏，急急想要上前劝和，霍去病拦住她，微微摇头示意。荷伊见他一脸笑意，有些不解，仍是安静下来候在一旁。
“我放手了你可不要后悔。”如颜嘴上堵她，手上却使足了力。
“哼，再不放手就有的你后悔的。”妇人凶相毕露，感受到她还不肯罢休，更是使出全力来，拼命争夺。
“那，我就放手啦！”
如颜一笑，还不待妇人反应过来，突然卸了力气，松开粉盒，顺势一手揭开了盒盖。妇人不妨，直接向后跌倒在地，那满满一盒粉末就随着她的动作，洒了她一身，在夜色下，那雪白的沫子将她的整张脸完全覆盖住了，只觉狰狞可怖。
“哎呀，不知小君如此喜欢这粉，竟……如此，便让与你好了。”如颜嘲笑。
周遭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霍去病和荷伊更是喜笑颜开，乐呵极了。妇人睁眼，喷出一口香粉，怒指着她。
“你，你，你！”
“小君不用谢我，是您自己让我放手的呀！”如颜继续调笑道，周围又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来人，给我抓住这个贱人！”妇人怒极，恶狠狠道。
如颜一见，那几个家仆竟要上前，忙窜到霍去病身前，牵起荷伊的小手，朝他低低道：“快跑！”
霍去病朝她宠溺一笑，拉过她的手，急急往人群中逃开了。
街旁的楼宇里，临窗而坐的人看着街上的场景，好笑极了，连连摇头，眼睛里熠熠生辉，只是内心深处一阵阵哀伤。
中常侍侯立一旁，微不可闻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