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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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贾母等人回了荣府,王夫人的日子就没有顺心过,一边是宝玉久久不能退热,一边是薛家外甥生了事端。
偏王子腾那里这程子总在宫内,她只得给王子腾夫人陈氏送了个信儿,陈氏也是个没主意的,两人也是无法。王夫人只得拉下脸来去求贾政,谁知这个假正经竟跟自己恼了,连着两日不肯回正院,只歇在赵姨娘那里。
王夫人心情不佳,连带着探春也没给个好脸色。
这日清晨,好容易凤姐那里说宝玉夜里退了热,来问太太可要过去老太太那里瞧瞧。
王夫人这些日子总算有了个好消息,忙忙地收拾了东西正要过去,却听见彩霞嚷了起来。
“太太,宫内老圣人着人传了懿旨来了!”彩霞脚步匆匆地掀了帘子,未进内室便嚷了起来。
王夫人闻言,便连凤姐回的话都顾不上了,急着就问:“可是咱们娘娘有什么好信儿不是?”
自打元春被封了选侍,反而更严苛了,除非每月初一该着进宫的日子,王夫人连个消息也摸不着。元春是新封的,本是这个月能叫家人进去的,可碰上太上皇、皇上都病了,谁还能想起这事儿来!
王夫人白在家里等消息,愁的夜里都睡不着。
凤姐见王夫人这样,忙招手叫过平儿来,一面留神听着彩霞回话,一面吩咐平儿赶去前头开中门、预备香案、伺候仪容妆扮。
彩霞摇了摇头,为难道:“这个却是不知——那中贵人传旨,哪个敢上去问的?”
凤姐见王夫人难掩失望之色,忙示意金钏来妆饰,又点着彩霞笑道:“你这丫头,不敢问你还不能瞧瞧面色!是笑着的还是寒着的?”
彩霞又是一番为难,声如蚊呐,“这、这前头来了人,只说传旨呢,却没说别的。我忙忙地来了,半刻也不敢耽误,想是好事罢?听说是传的老太后的懿旨,兴许是咱们大姑娘升了位份了。”
她从镜子里瞧着王夫人面色,也知道说一两句好听话巴结。
凤姐从旁笑道:“太太自然盼着是咱们娘娘的好事儿,你倒是嘴乖!”
王夫人抿着唇也微微笑了。
众人一番忙乱,凤姐更是前后奔波,操持打点,好容易客客气气送走了传旨的中贵。
哪知传的虽是件喜事,但却不是元春之事,来的内侍眼睛长在头顶上,倨傲得不得了,连元妃之母的面子也一分不给,王夫人叫小丫头塞了银子,悄悄去打听元春如何。
内侍却是半点口风不肯透露,吊着眉毛阴阳怪气,“咱家却不知道,还有你这婢子打听宫内贵人之事的道理——窥伺宫闱可是你能担得起的!空长了这么大年纪,白在公侯家将养,净是小家子气,可见是奴婢心思!”
如此好一通排揎挤兑,指桑骂槐,闹得王夫人神色便淡淡的,邢夫人倒不见什么,假惺惺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虚话,便带了人去了。
凤姐远远地在廊下听见了,一面心里暗自揣摩,一面早叫人寻个由头,自己悄悄躲了出去,却是不愿触王夫人的霉头。
因是后宫懿旨,前头贾赦贾政两人自不好出来,只等着邢、王两位招待了来使,便立时遣人过来打听,那边贾母也叫了人来问。
王夫人先叫人回了贾政,自个儿立在院子里愈想愈觉得脸面挂不住。
本来元春只得了个不大不小的选侍,她在京中妇人之间就备受嘲讽,连邢夫人都有意无意常刺她两句。
今日却又叫无职无份的一个小黄门当着众人不干不净地奚落一番,她想得多了,愈发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恼恨起来瞧着院子里谁都在讥笑自己,脸上登时烧的通红,脚下发软,站都站不住了。
偏生贾母那里一叠儿的打发人来问,王夫人又不敢怠慢,只得忍了气扶着金钏匆匆地赶过去。
“老太太。”贾母跟前,王夫人是不敢不赔笑脸的,纵是觉得受了气,也强打起一副笑脸来请安,“媳妇给老太太请安,劳您等了。”
贾母正拿着个老花镜瞧话本,把眼睛从镜片上抬起来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叫起,“懿旨上可说了什么,是大姐儿的事不是?”
王夫人忙垂头回道:“却不是。原是宫内老圣人近日来忙着太上皇也累得难受了,如今太上皇身子见好,又兼着千秋将近。偏皇上还不大好,老圣人便想着在安华殿做一场法事,原是叫命妇们进宫的。”
“后来有张贵妃娘娘提了,说是宫内公主们原定了的伴读如今遇上事都不成行,便先叫女孩们也来,好瞧瞧可有投缘的。便是俭省,不必大费周章了。”
“老圣人菩萨心肠,便大发恩典,允准朝中官员并各家勋贵携妻子及十岁以上的女儿一并前去宫中。”
“还说,届时便在行宫排宴,宴请各家太太小姐……”
贾母听了,自然先赞一回老圣人宅心仁厚,体恤臣下,之后才道:“这回这样大排场,你看是如何?”
“老圣人虽是宽厚,可也断不能平白起这样心思。”王夫人忙起身回话,看了贾母一眼,试探地道,“媳妇揣摩着,如今宫内,太子殿下新立……”
她只说这一句,便不肯多说了。
贾母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太子如今虽才十五岁,从册封东宫,小六部小内阁稳步组建,已在老圣人的授意下开始处理政务,位子越发稳了。自然老太后要预备着选东宫妃,先慢慢相看了,再叫礼部预备婚事,且要二三年功夫呢,可不是如今就要预备!”
“咱们家有的好女儿,一个个都是我带在膝下教养着长起来的。”贾母特意停顿了一下,瞄了一眼王夫人,“打从迎春算起,三丫头也是个好的。惜春却还小,不能参选,又是东府里的,等着三年后的大选,她老子哥哥看了再说也不迟”
王夫人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勉力压下心里的激动,垂首笑着应道:“老太太说的正是。但有一件儿,如今林姑娘也在咱们府上,姑爷又是合在里头,您看着……”
她心里一动已是想起黛玉的事来,一时心里矛盾不止,一面王夫人早看出贾母有撮合宝黛之心,但自己却不愿儿媳是小姑子的女儿,一面万一黛玉得选,身份贵重立时不是旁人能比,元春更不能入贾母的眼了,王夫人又不愿见着这些!
王夫人心内纠结不已,又盼着贾母答应又盼着不答应,这番翻滚,滋味难言啊!
“自是要去。”贾母也是一顿,但很快便点了头,“懿旨如此,不得有违。”
贾母心里也自有一番盘算,她的确盼着两个孩子交好,日后能成好事,毕竟人老成精,看得清楚,林如海早年明贬暗升,如今慢慢已是升上来了,迟早有右迁进京的机会。
但她也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媳并不喜欢素有嫌隙的敏儿之女。
贾母也多少能明白,谁不盼着儿子的媳妇日后能是和自己一条心?她也是一样的心思,又有一个疼惜黛玉的意思,日后嫁到这里,有自己这个老太君从旁守着,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可为了宝玉的前途,贾母不能就这么看着他眼皮子浅的母亲,这么断他的助力!
便不说日后的家业,只说就是林如海,那老泰山进了京,身边连儿子都没有,还能不提携唯一的女婿?
贾母看得深想得远,但也就是这一条,才让她决心令黛玉也同行的——要是能得选,岂不是更大的助力?黛玉家中无人,日后入宫前朝又要有家中助力,要提携只能提携宝玉。
想得虽多,却也只是在心里打个转儿的功夫,贾母便点了头。
王夫人又是高兴又是失落的,但也应了是。
贾母便又叫她叫迎春几个来,“宫内贵人多,你叫人来,我与她们说道说道这里头的门路,万莫冲撞了人又不自知。”
“还有一样,我先说下。”贾母静静瞧着王夫人打发了丫头去叫,又道,“你要有个数儿,迎丫头母亲原是外头买的贱妾,出身卑贱;赵姨娘前些年老二做主脱了籍,算是良妾,探丫头便好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王夫人连连点头,“媳妇省得,太子妃的尊位自不敢想,东宫良娣、宝林,再不济采人也是两个丫头的福分。”
贾母满意地点了点头,暗道王夫人嫁来这么些年可算是长进了不少。
说话间,门外小丫头来回说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已到。贾母眉头大皱,追问道:“林姑娘呢?她离得最近,怎么却不见过来?”
“这、这……”小丫头急得头上冒汗,一个劲儿地瞧王夫人,磕磕巴巴地回道,“并、并不见人去请林姑娘……”
贾母狠狠剜了王夫人一眼,沉声道:“去请!”
小丫头忙不迭去了。
王夫人心惊胆战,急着请罪道:“老太太请听媳妇一言!”
贾母淡淡瞧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王夫人忙忙地解释道:“媳妇想着,老太太要说的自然是宫闱密事,咱家里传下来的机密要事,那林丫头再亲近,毕竟不是贾家人。自家便罢了,若是听了,咱们岂不有非议朝廷之嫌?”
贾母冷笑一声,半晌才道:“我不跟你扯这些,你心里如何想的自己知道。”
王夫人当然不是为了什么非议朝廷才不叫黛玉来的,只是私心里不愿把这些家里传下来的机密消息告诉黛玉,最好是得罪了贵人,贵人降罪下来,别说选妃,她自然都有理由不要这个媳妇!
贾母暗暗叹息王夫人上不得台盘,“才夸了,便这样。”那有远见的,都巴不得自己家、亲戚家姑娘出息,又不要家里破费,白得一个好助力,谁不愿意!偏那些只瞧得见眼下的,才不盼着好儿呢!
她不愿再跟王夫人多说,只冷冷瞪了一眼便不再说话,王夫人面皮登时紫涨起来,只觉心内的龌龊都叫贾母这一眼看尽了,坐立难安,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好在这时,小丫头子来通禀道姑娘们都来了,紧跟着黛玉迎探惜三人笑着迈步进来,贾母这才丢开王夫人不管,含笑向几人说这件大喜事。
跟姑娘们自然不能说是太子有意选妃,只说要去宫中赴宴,就够小姑娘们期待高兴的了。
“我却还没见过宫中的模样,不知道比咱家如何呢!”惜春兴兴头头地笑嚷道。
探春也笑道:“自然比咱们家好上百倍,那可是圣人住的!”
迎春只笑着不说话。
探春又笑道:“林姐姐是比咱们有福分的,早见过了宫中老圣人。那宫里的景象想必也都熟了。”
黛玉却是一进来就被贾母搂在怀内,她忽地想起之前听系统跟自己交心的时候,偶然听见的那一句“……爷”,心里一动,却又听见探春说话,便笑道:“我只进宫一回罢了,如何说得上熟?”
贾母笑道:“再一回去了,你这就是第二次。在姑娘们里头也是头一份的荣耀了。”
她笑呵呵摩挲着黛玉,也跟几个姑娘们说笑几句,却故意撇下王夫人不理,闹得她脸上烧的难受,背着人低下头来。可她又等着贾母提点她们姊妹们,好也听些密事,便不愿早退出去,只得忍着气小心巴结。
倒是苦了她手里的念珠,才换的一串新新的珠串,等出去了,不知上头有几个指甲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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