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院
】
送走了赵鳞一行人,黛玉心里鼓动着要去看看太子送自己的东西,半点儿也不想去贾母那里了,她回身吩咐张妈妈关上院门,“叫一个人跟老太太回一声,时候不早了,咱们先歇了。”
张妈妈答应了一声,没多久便来回话道:“老太太说请您安心歇下就是。明儿庄子上送来新鲜的菜蔬再请您吃去。”
黛玉点头,“替我谢过外祖母。”
她回了屋内,单独吩咐雪鸮把太子送的匣子搬进卧室,“这几个留着我要用。其他的你瞧着上了账入库就是。”
雪鸮嗳了一声,含笑道:“已经上了账了。东西今儿先收着,赶明儿我就叫他们好生收起来。”她想了想,又道:“倒是太后赏的首饰,姑娘,放妆匣子里罢?我觉着不多久太后再召见,您还戴着去给她老人家瞧瞧。”
黛玉觉得也是,便应允了雪鸮所言,“那就依你。你把那玻璃芙蓉灯放到桌上,我看会子书也睡了,不用你们服侍。”
雪鸮福身应是,上来剪了剪烛花,又调亮了灯光,才慢慢退出去了。
黛玉看着她出去,听见外头落下消息的声音才红着脸,怀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迫不及待的心情,踮脚把三个匣子全抱在了怀里,小心地放在书桌上。
第一个半大的盒子,放的是笔洗和笔筒,笔洗是青釉的,内里的小鱼儿却是金做的,摸着壁上似乎凹凸不平。黛玉倒了一盏水进去,惊喜地发现,映着内壁上的波纹,盏内的水波仿佛是在微微荡漾,金鱼活了一般在水中摇头摆尾。
她小心地伸着指尖儿去碰,心内暗道,怪道叫游鱼了,果然是游动的模样。
笔筒是端正的圆柱形,上头精心刻了文王访贤图。触手温润,黛玉拿起来细瞧,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这牙雕有些微微发黄,不像是新的,倒像是在某人案头摆了许久的物件。
黛玉忖其心意,不觉悄悄红了脸。她把自己桌上的紫铜笔筒放到一边,把这个笔筒换了上去,又把底下最大的盒子里一色各种大小的十二支湖笔插在里头。自己左看右看,觉得融洽极了,简直赏心悦目。
“玉儿喜欢?”
低沉的声音却仿佛一个惊雷猛地在黛玉耳边炸响,吓得小姑娘一个哆嗦,反应过来是谁之后,脸上更红了。
黛玉红着脸,仗着钟泽元看不见自己,嘴硬道:“也就这样了。”
钟泽元声音仿佛带着浓浓遗憾,“看来是没送到玉儿的心坎儿上。”
黛玉又不舍起来,明明自己极喜欢的,她又小声反驳道:“虽不是心坎儿,也进了心扉了。”
钟泽元笑了起来,半晌才叹息般说道:“我玉儿这么好哄,这可怎么办呢……”
黛玉恍然,这才知道钟泽元又是故意的,索性咬唇不理他,只拿着指尖一下一下地撩拨水中的金鱼。
钟泽元见好即收,旋即笑道:“玉儿不看看那套墨?我特意挑了给你的。”
黛玉闻声打开了次一等大的盒子,随口道:“是什么墨?”
打开她就明白了,纤细雪白若葱段儿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这一套八块墨上一一抚过——什么墨却还不打紧,显心意的是……
“这上头雕的苏州八景。”钟泽元的声音含着温润的笑意,“孤从未去过姑苏,见着玉儿却觉那必定是钟灵毓秀之地,便特寻了绘着苏州景象的画卷,从中挑了觉得最好的八处来,命他们精心雕刻。”
黛玉的眼圈儿悄悄红了,她把玻璃灯挪动了些许,凑上前去仔细端详这些雕刻的景致,听着耳边钟泽元温柔却不失力度的话语,“孤自己还没见过成品,便急着给你送过来了。玉儿,带孤领略领略苏州风光罢?”
“这是虎丘,”黛玉微微点头,却又恍觉对面之人并不能看见,索性从左至右,一一指点,“苏学士曾说过,‘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三绝九宜十八景,我略大一些,父亲便抱着我一一游过了。”
她想起了往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在鼋头渚,我也去过。惊涛拍岸,吴越山河……”
“这是拙政园一角,当初父亲右迁两淮盐运转运使,曾特意带着母亲和我回去吿祭祖先,母亲便要去这里瞧瞧。那里已不是人家住户了,改成了行馆。幸而父亲同兵备道安道台有旧,我们这才得已去看了,可惜也未看完。”
“这是狮子林,里头的石头确然惟妙惟肖……”
“这是蠡园,传闻范蠡带西施隐居之地……”
八处景致黛玉如数家珍。
黛玉从浸在思乡之情的惆怅里缓过神儿来,心内充斥着回忆,更有这些日子来的种种走马观花般在心中飞速掠过。
不知怎的,系统给的原本剧情竟像是一个有着巨大吸力的黑洞,坚定不容反驳地攫住了她的心神。黛玉整个人都深深地沉浸在无边的悲伤之中,好像、好像那些原本剧情竟都是真的,自己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囿于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忍耐诸般不平,终究孤苦一生……
她不由苦笑,“我还能有回家乡的一日吗?”
“怎么不能!”钟泽元的声音平和但蕴藏着极巨大的坚定,让黛玉猛地从自怜自艾的情绪中剥离出来,不由精神一震,“令尊前途似锦,令慈身体安泰,难道还有什么理由要让荣府养他们的掌上明珠吗?”
黛玉闻声猛然清醒过来,是了,那些剧情都是假的,自己已经在太子的帮助下,改变了原本的走向!如今父母健在,家和事兴,有何理由不能回自己家!
她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诚挚地笑了,“殿下,多谢你点醒我。”
“既如此说,那我便要要谢礼了。”钟泽元也松了一口气,刚刚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黛玉情绪的不对劲儿,见她醒悟过来才放松了,便又笑了。
黛玉挑了挑眉,全然不复适才的悲伤难过,“您只管说。”
“什么时候我去苏州,玉儿做东,请我去这各处地方都看一看,好不好?”钟泽元的声音低沉而又温和,“这样以后每当玉儿想起家乡景致,那里总有孤的身影。孤是玉儿新的回忆,你的家乡是我们共同的家乡。”
黛玉悄悄抿着唇笑了,周围寂静下来,只听得见外头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响声,时间久到钟泽元以为自己不会收到回应的时候,有一道细弱但坚定地声音含着笑意道:“好。”
钟泽元也笑了,“一言为定。”
黛玉这次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她吹熄了灯火,合衣躺在床上,睡着的唇角仍微微翘起,无比安定。自从弟弟去世,母亲生病那日起,黛玉从没有这样平静过,对未卜的前路从没有这样有信心过。
随着夜幕的降临,沉重的朱红色宫门吱吱嘎嘎地缓缓关闭,将整座皇城和外界隔离开来。夜幕笼罩下的皇宫,一座座漆黑的宫殿剪影仿佛是噬人的巨兽,睁着硕大的姜黄色瞳孔冷冰冰地注视着宫道上往来的每一个人。
懿仁宫后的夹道上,有一个人影低着头匆匆地小跑着,不时左右张望,似乎是怕谁发现了自己的行踪。这人从懿仁宫后的大佛堂出来,悄无声息地穿过笔直的夹道,左穿右拐,最终停在了启元宫的西侧门前。
“布谷,布谷……”来人捂着嘴压低了嗓门学着布谷鸟叫了两声,西侧门很快就打开了,显然门后早有人在等着。
那两人弓着身,步子小而急促,踩在在水磨青砖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人在东配殿的书房前停了下来。
启元宫内接应的人哑着嗓子道:“主子在里头等你呢。”
来人默默点头,正了正头上的帽子,理了理身上衣服的褶皱,拍了拍下摆上的尘土,好一番收拾,方小心地扣响了门扉。
“进来。”门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来人应声低下头去,弓着身子轻轻推开了门,一进内便趴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恭敬道:“老奴见过太子爷。”
“赵伴伴起来罢。”正是太子钟泽元。
他坐在书案后面,抬手示意秦理叫人守着门,又端起了茶盏,方慢条斯理地道:“还要谢伴伴替孤送了东西。”
底下躬腰站着的人赫然便是下午过贾府去送赏赐的赵鳞。
赵鳞本就躬着的身子弯的更低了,他恭声道:“不敢、不敢。能为殿下效劳,是奴婢的荣耀。”
钟泽元淡淡看了他一眼,赵鳞会意,忙将今日在荣府内得的小盒子从袖中掏出来,举至头顶,恭敬地呈了上去。
钟泽元示意秦理接了打开盒子,亲手从里头拿出念珠来,也不避讳两人在场,顺势便套在了自己的腕上。
赵鳞还好些,不过是没想到太子竟这样看重林姑娘,立刻就把念珠戴上了而已。秦理可是真吃惊了,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一度怀疑自己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这、这是不是孝懿纯皇后给太子爷留下的念珠来的?
这刻,一向不服老的秦伴伴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什么时候殿下片刻不离身的念珠竟跑到了林姑娘手里,而且显然林姑娘拿了一阵子了。从来不许旁人有丝毫碰触这串念珠的殿下,竟然就这么戴在了自己的手上?还看着有些愉悦???
秦理情不自禁地往门外张望了一眼,今儿日头可不是从东落的罢?
钟泽元并无要解释的样子,也不管秦理的震惊,只一壁捻动着念珠,一壁继续问赵鳞道:“她在荣府可好?有没有谁敢慢待的?”
秦理看着殿下若无其事的样子,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干笑,哈,这要是日后林姑娘不是太子妃娘娘,那他就出门儿一头撞死!
“一切都好。林姑娘看着神色也好,精气神儿也足。”赵鳞笑着回道,“我看荣老太君极看重她的,另辟了的院子就在老太君的院子后。一应家具摆设也都是好的。”
钟泽元点了点头,“可有谁为难过她?”
赵鳞暗暗叫苦,自己去了这么一小会儿,便是有谁为难林姑娘,那一时也瞧不见啊!可若是真说没谁为难,万一真有不长眼的,太子爷岂不是要迁怒!
正苦恼,赵鳞眼前忽然一亮,蓦地想起那位薛姑娘来,他琢磨着深浅,小心回道:“奴婢去的这一会儿,倒是瞧着也还罢了,到底是公府,规矩大差不差的。唯有一个外头的亲戚,薛家的姑娘,瞧着是不大对。”
钟泽元唔了一声,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继续。”
赵鳞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看穿了,他心头一凛,闭眼硬着头皮重新噗通一声猛然跪倒在地,“这薛家的确跟奴婢有过节,但太子爷明鉴,奴婢也并没有撒谎。薛家的姑娘的确是在林姑娘身上有图谋!”
钟泽元笑了,他神识就在黛玉身上,赵鳞这个当然瞒不了他,也并没有撒谎,“倒算你忠心。”
赵鳞吐出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巨石猛然放下了,他悄悄拭去头上的冷汗,短短几息竟有劫后余生之感。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撒谎蒙骗太子。
赵鳞的小心思无所遁形,钟泽元也并不准备揪着不放,不过是敲打敲打他罢了,赵鳞上了他的船,而自己这个船主,是不允许手下有贰心的。
“你年少自卖入宫,能再找到家人也是一桩幸事。”钟泽元手指敲着桌子,慢慢道,“父母虽不可寻,但找到兄弟姊妹也算是寻到了根儿。”
“孤叫人问过,你兄弟在金陵过了院试,取了秀才的功名。就等着今秋的乡试了。”钟泽元看了赵鳞一眼,“你叫人让他准备起来就是。今年本预备下的恩科因皇叔病重取消了,明年恩正并科,取士人数可比往年要多不少。”
赵鳞登时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从未在宫里跟任何人提过在老家金陵的兄弟和妹子,太子爷竟知道的如此清楚;喜的是开恩科这样的事太子爷透了口风,自己兄弟在主子跟前挂了名号,还怕日后没的前程么?
他猛地一个头磕下去,高声谢道:“奴婢谢太子爷大恩!”
钟泽元看赵鳞激动得无可无不可的,笑着点了点头,“孤不过是说一句,到底功名还是要他自己有真才实学。”
赵鳞连连点头,“奴婢晓得。回去了必然传信给他,叫他好生向学。”
钟泽元颔首,这才又道:“你跟薛家的过节,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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