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院
】
万没料到贾敬这次闻声是一脸茫然,顶着那个快赶上头一般大的白布看着还有些滑稽,“遭受毒手？这、这话殿下是从何说起？”
钟泽元坐在远处的榻上，离得远了，闻声挑了挑眉,站了起来,赵平忙把一张杉木圈椅搬了来，放在贾敬床前,钟泽元在椅子上坐了，索性把话直接说了，“孤的人禀上来,如今秦氏被软禁在府内,喂了药,院子被守得铁桶一般，不许人进出——博安不知？”
这其实并不是钟泽元的手下打探的,贾珍事情做的隐秘，秦氏又在三重内院之中，他在宁府中的眼线虽听说了贾蓉的妻子病了，但并未察觉异常。这还是从黛玉处听到的消息。
贾敬脸色凝重,心内简直叫苦不迭！暗骂贾珍这个不孝子,也不跟他商量商量便下此狠手！
他一狠心,也顾不得自己头上的伤了，翻身便从床上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气沉重,“此事老臣委实不知。当年秦氏在城外的庄子里出生，彼时英宗身体康健，孝懿纯皇后执掌东宫。英宗把她交给了我，老臣才请了丫头婆子另把她安置起来。”
“至于之后……二圣崩逝，老臣也是生恐有人发现这个余脉，才请了秦邦业收养了她。到了出嫁的时日，却又担忧嫁去别处不知其身份，受了委屈，这才令自己承重孙聘娶。”
钟泽元度其脸色语气，方才断定贾敬或许没有自己说的这样忠心，当年的确初心不纯，但恐怕也是真的没有料到秦氏到了宁府会是如此景况。恐怕也没有料到自己儿子是个色中饿鬼，看上了美色，是不管不顾怎么都要扑上去的。
但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贾敬这个罪魁。
“孤本以为断一条腿已经给了贾珍一个教训，却没想到他还敢再下手妄图害了秦氏的性命。”钟泽元脸色冷淡下来，满是山雨欲来的阴沉，“虽出身不大光彩，但算起来这毕竟是孤的姊妹，是大安的皇室血脉。”
贾珍脸色又白了几分，原来前些日子珍儿断了腿竟是太子的手笔！可笑家人还每一个长了眼看出来的，哪怕是贾珍自己也只以为是意外！他禁不住抬起头来想要从钟泽元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是在威胁还是在暗示？
“到底是博安避世已久，外头传的宁府上烝下报之事竟丝毫没有进到你的耳朵里，还是你亵渎天家血脉，见英宗崩逝便起了鬼蜮心思？”
钟泽元令人拖着贾敬的肩膀往后仰，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地质问，“甚或是贾先生居心不良，混淆皇室血脉，妄图借秦氏行大逆不道之事！”
贾敬脸色惨白，脑门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浑浊的老眼硬生生急出了昏黄的血丝，甚至顾不上自己还被亲卫们按着的肩膀了，拼力扭着身子要挣扎。
亲卫们哪儿肯让这么个糟老头子从自己手中脱逃，当下脸上横肉一抖，手上按得更用劲儿了。
贾敬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不得，几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贾珍被宠到这个地步，竟然见色胆壮到了全然不顾整个宗族数百号人的身家性命！
“殿下！殿下！”贾敬痛呼道，“老臣绝无此意！”
钟泽元冷淡地望着他，“不管博安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孤只信自己的眼睛。秦氏被辱是事实，如今被软禁在府内生命垂危也是事实。难道博安要告诉孤，倘若今日孤不来，你能返回去大义灭亲，杀了你那个孽子孽孙不成！”
贾敬倏然睁开眼睛，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杀了贾珍贾蓉？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儿子也只一个孙子！若两人丧命，宁府岂不是绝了后了！
“不、不，不能……”瘦弱的老头拼命地摇晃着自己的头，裹得不怎么严实的白布散了开来，像是戴了孝布。
这触到了贾敬的底线，这个当年运筹帷幄，甚至瞒着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妄图借秦氏姐弟把贾氏的血脉混进皇室的博安先生，心底的防线终于崩溃了。
退居道观十几载，又有太上皇着意监视，并不敢往朝中大动手脚，贾敬如今只不过是个山野道士而已。
太子一力降十会，哪怕他现在再智多近妖又如何？贾珍既然可以被不动声色地弄断了腿，两人还不是说被弄死就会被悄无声息地弄死！
贾敬失神地瘫倒在地上，半晌才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直挺直的肩背颓了下来，低着头嘶声道：“殿下，老臣有一物要献上。但求殿下看在此物的情面上，饶了家中不知好歹的幼子弱孙。”
钟泽元心底满意地笑了，总算此回不白来了，要的便是这个！
但他并不肯这么轻易松口，只是道：“若是孤想要的，孤会留住贾珍贾蓉的性命的。”
贾敬的身子又往下矮了矮，良久叹息一声，“终究是我犯下大错，能保住家人性命已经是殿下开恩——”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佝偻着身子往前指了指路，“殿下请随我来罢。”
赵平忙要跟上，却被钟泽元拦住了，只得紧张地守在门口。
两人进去了小半个时辰，钟泽元才从屋内出来，脸上神色轻松，甚至带了些淡淡的笑意。
他也不管贾敬还在里头，龙行虎步便往外走，一壁头也不回地高声吩咐道：“叫几个人先把东西送去城五十里外的西山庄子上——再派五十个人守着长春观，不论事情大小，一应风吹草动全都照实回禀宫内。”
亲卫们叉手齐声高喝，“是，遵太子令！”
这些训练有素的强健军士们很快便搬着从屋内抬出来的几口箱笼上了马车，小心掩饰过之后飞马送去了西山的庄子。
另有五十个机警的军士，留在了长春观内外，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但剩下的事情已经不需要钟泽元亲力亲为了，他身为太子不好在宫外多留，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也不在这里多留，带着赵平等几个内侍一路疾驰回了启元宫。
黛玉却不知这些，这日她思虑了一个上午，至晚间还有些犹豫，毕竟这是自己的任务，怎好平白去央太子出手？
更何况……她咬了咬唇，还是有些顾忌，若因此涉及朝政，太子出手会不会对他有所影响？难道自己真的没别的法子可想了？
黛玉正拿不定主意，想了几个法子都不可行，心烦得很，便在书案前抄几篇帖子静心。可一瞧手里，放笔的是太子送的象牙笔筒，抄书用的是太子送的湖笔，涮笔用的是太子送的笔洗……黛玉心里更乱了，噘着嘴使性子放下了。
恰巧这时廊下有两个小丫头在窗子底下搂着猫顽儿呢，便在那里说些闲话。
“我才去吃饭时候，听见琏二奶奶那里要枣泥儿的山药糕，那里柳嫂子就问，二奶奶也不爱吃这些，怎么今儿想起来要了？来人还说呢，说是宁府小蓉大奶奶怕是不大好，说起这个克化得动，琏二奶奶便叫平儿姐姐送点子过去。”
黛玉听得一怔，叹了口气，只怕秦氏是真的要不成了。她下了决心，现在任务吃紧，最要紧的是根本容不得失败，万一失败，便是福利任务失效，母亲却又要垂危！
总要问一问，黛玉咬了咬牙，若是太子拒绝……黛玉心一横，说不得便真像雪雁说的似的，带着人过去宁府守着，秦氏身份如此特殊，就不信贾珍真能明目张胆害了秦氏！
“太子殿下？殿下？”黛玉低声在心里唤了几声。
“唔……”对面传来一道懒懒的声音，又静了半晌才重新说话了，“孤在。”
黛玉听着声音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您做什么呢？”说了又觉有些失言，若是什么大事，岂不叫太子为难，忙又找补道，“我随口一问，殿下不说也没什么打紧。”
钟泽元却是笑了，故意低声地回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在沐浴罢了。适才在浴桶里，声音玉儿听着闷了？”
黛玉脸上倏地一红，啐道：“呸！当您是个正经人呢！”
钟泽元懒洋洋地笑，“孤哪儿不正经了？玉儿过来瞧瞧，孤沐浴都是独身一人。往日顶多有几个内侍，娇花美眷可是一个没有。”
明明说着没有，黛玉心里却不知怎的微微泛酸了，“您眼下没有，若是真想要什么，还不是一挥手便前赴后继的？”
“前赴后继？”钟泽元大笑了起来，“这词儿用的妙！”
黛玉嗤了一声，不依不饶的，“我说的不是么？”
钟泽元笑着撩了撩桶里的水，故意扬告了声调调侃道：“嗯？莫不是今儿怕孤出去一趟受了寒凉，秦理给这桶里用的醋栗？哗！好大一股子酸味儿！”
黛玉气得粉拳在桌上捶了一下，恼道：“谁吃醋了！”
钟泽元志得意满，“谁跟孤生气呢，谁就吃醋了！”
黛玉被他说得毫无招架之力，往日口齿的伶俐偏在钟泽元身上便跟失了灵似的，就嘴笨起来。
好在钟泽元也并不过分，不过笑了两声便转回了正题，“让孤猜一猜，玉儿这次找来是为了何事？唔，是为了秦氏罢？”
黛玉脸上热热的，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小声道：“对不住，殿下。我实是没什么法子了，才找您求助的。您知道，我的任务不能失败，若是主线任务失败，那、那母亲……”
她不愿再说下去，只是语气低落，显然是伤心的。
钟泽元却像并不为难似的，低声道：“玉儿不必自责。于情，虽秦氏是歌姬之女，但毕竟是父皇亲生，论起来我应当管她叫声姐的。于理，是宁府图谋不轨，暗害人的性命，孤既知道了，不好不管。无论如何，秦氏，孤都会出手救的。”
他说的头头是道，但黛玉却一个字儿都不信。
情知钟泽元就是为了自己才出手救秦氏的，诚然秦氏是英宗之女，但从未与太子见过，毫无半点情分，哪来的情分可言？
至于知道了便要救秦氏，更是不通至极！若知道一个人性命有恙，太子便要去救，那整日不必做别的了，只救人罢。宫里风云诡谲，每日被害的、害人的多了去了，怎不见太子出手救去？
黛玉低声道：“你别哄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肯担这个风险的。”
另一边的钟泽元无奈地笑了，“玉儿还是这么聪慧。”
的确，若不是黛玉的人物，钟泽元不会出手救秦氏的。他跟秦氏毫无纠葛，自然没什么好心救人。去见贾敬，贾敬也只保下贾珍贾蓉的性命而已。秦氏的死活，本不值得钟泽元费心思，死了活了都于大局无碍。
但为了黛玉的任务，钟泽元愿意想个法子让秦氏脱身。
只，他却不愿意让黛玉心中有负担，静了半晌，方慢慢笑道：“玉儿心里不用想得太重。你只记得一样，既你必须要救秦氏，那救秦氏对孤来说就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了，而是非做不可的事。为了你，我总是什么都甘愿的。”
黛玉低下了头，就在钟泽元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小姑娘低声回道：“多谢你。”
钟泽元叹了一声，“玉儿，你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黛玉明白他想听的是什么，张了张口，本以为那话自己很难说出口的，但不知怎的，等到了嘴边，竟发觉也没那么为难了。
她正要说呢，却听对面叮地一声，钟泽元又在发布任务了，“主线任务五之支线任务丙，趁乱与秦氏见面，并送上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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