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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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任务打断了黛玉要出口的话,钟泽元不知就里,还劝黛玉早些歇息呢,“药包明日会有人给你送来的,你只要再找个机会递给秦氏就是了。”
黛玉适才的勇气默默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含糊两句便答应了下来。
次日黛玉叫雪鸮在角门口等着,果然有人送来了东西,雪鸮满腹疑虑,但还是拿着药递了进来,“姑娘瞧瞧可是这个不是?”
黛玉接了来掀开外头包着的油纸,见内里包装上所写之字正是太子手迹,里头另包着的纸上写的用法亦是太子手迹,这心便放下了,点头道:“正是这个。”
又嘱咐雪鸮此事万不可说出去,连张妈妈也不许告诉,自己亲自收在床头的暗格儿里,上了两层的锁,才罢了。
如此安静了几日,这日黛玉并迎春姊妹、宝钗,正在贾母处请安,贾母左右瞧不见宝玉,便问王夫人道:“宝玉哪儿去了?这些日子总见他匆匆忙忙的。”
王夫人忙道:“东府上蓉儿媳妇她兄弟,前些日子病了竟是未好的样子。这叔侄两个交情好,宝玉听见了便急得什么似的。这阵子总是忙着往秦家去呢。”
黛玉从旁听见不由侧目看了王夫人一眼,暗道,既这样由着宝玉和秦钟交往,只怕王夫人也不知道秦钟的身份,还只当做是个学里的朋友了。
贾母却皱了眉,神情似有不悦,淡淡道:“若是朋友病了,自然该去探望。但总要有个度量,什么朋友能抵得上他娘老子,这么常去岂不是忘了家里?你该叫宝玉回来才是。”
王夫人忙垂头应是。
黛玉也垂下了眸子,情知贾母怕是晓得内情的了,这是见秦钟已无用处,也决不可能有出路,便不肯叫自己疼宠的心肝儿过去,只怕有个万一伤着了呢。
正说着,便听外头有人笑道:“老太太,我来给您老人家请安。”
黛玉听着声音耳熟,回头一瞧,却是尤氏。
说话间,尤氏已经近前来福了两福,“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脸上带笑,忙叫小丫头扶她起来,“你怎么过来了?前几日才请了凤丫头过去散淡一日。”
贾母脸上佯怒,“可是嫌弃我们老天拔地的动不了,就不叫我们娘儿们过去也乐一日,吃一日的酒。气得我就跟你婶子说,改明儿咱们也办一日的酒去,叫蓉儿、蓉儿媳妇都来,就是不许你们来,且也馋馋你们。”
一席话惹得众人大笑起来,凤姐忙上来推着尤氏,“坏了,可是惹了老祖宗了!”
尤氏忙也拉凤姐,“可说,还不是为的你!你还不向着我呢?”
凤姐忙笑着去贾母跟前儿,“我自不能叫老祖宗不快——这样,这酒就我请了!等明儿找一个日头好的日子,我请老太太、太太和姊妹们吃酒去!”
尤氏啐了她一口,笑骂道:“你个猴儿精!又拿我作筏子呢。我偏不遂你的意——日子这就定好了,后日,我请老太太、两位太太还有这里姊妹们,连上你这只猴儿,我们爷们儿请几位老爷还有外头些宾朋,在我们那小园子里吃酒去!”
贾母便知这是早定好了的,忙问尤氏,“怎么想起治酒来了?”
尤氏笑道:“是我们太爷从城外观里传了话出来,说初三日是真武大帝诞辰,他刻了《阴骘文》叫往各处分发。又嘱咐说真武大帝是主掌增寿的上帝,便叫家里也祝贺祝贺。我们爷们儿想着既如此,不如把大家都叫起来,也便当是顽乐一日了,故此叫我请老祖宗来。”
“老祖宗可给我这个面子。”尤氏故意地皱了皱眉,作势笑道,“不然我们爷们儿不知回去了怎么数落我不会办事了,横是抵不上这个凤丫头。”
凤姐儿忙笑道:“嗳嗳嗳,这话说的,怎么又扯上我了——老祖宗,咱偏不去,叫她说我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贾母笑着点了点凤姐,“净是你会挤兑人!”
贾母性喜热闹繁华,既然尤氏说了,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便笑应了下来。
尤氏便又过来请黛玉,“林姑娘到时也也赏个光的。自打来了这里,我总共只请过姑娘一回,这回可不能驳我的请了罢?”
这话正合黛玉的意思,便也笑道:“届时必定去的。”
尤氏又请了薛氏母女,两人也道必定去的。
尤氏满意地一合掌,兴头道:“这好了,该请的客人我是一个都没落下,等回去了,就等着我们爷夸我会办事儿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次日上,尤氏果然从东府里过来请众人。
又叫了人亲去请黛玉,紫鹃忙往里通传,又叮嘱来人稍坐,“姑娘换了衣裳就来。”
雪鸮在门内听见,忙向坐在临窗的榻上的黛玉道:“姑娘,东府里的人来了。”
黛玉一怔,“这样早?”
“也罢,”她叹了口气,略一忖便叫雪鸮先打发了人,“我这里衣裳是现成儿的。等我拿个帕子就来。”
雪鸮不疑有他,忙点头去了。
黛玉见她走得远了,这才悄悄把药包拿了出来,左右看看觉得放在荷包里头不妥,想了想还是揣在了怀内,低声呢喃道:“愿此行顺畅罢。”
也愿秦氏能度过这一劫。
雪鸮在门外叫了,黛玉舒了口气,答应道:“走罢。”
黛玉带着几个大小丫头到了贾母的院子,已经有小轿子在等着了。见黛玉来了,贾母便命起身。一行人加上一个闹着也要去的宝玉便坐了小轿子就抄近路从角门上过了中间的私巷,尤氏等已在会芳园中等候。
至贾母来了,忙吩咐开席,贾母、薛姨妈并邢王两位夫人和黛玉等姑娘们和宝玉拢共不过凑了一席,凤姐却只在底下站着,来回分布碗筷。
又笑着叫尤氏,“这样日子你们没预备下什么?就干吃酒不成,还不快把预备好的顽意儿叫上来呢!”
尤氏恨得点着她的脑门,“偏你是个嘴快的!”又笑向贾母,“因是小宴,便没请什么有名的戏班子。只叫了一班小戏儿并打十番儿的备着呢,老太太想着看什么好?我去叫去。”
贾母便道都好,尤氏才去了。不多时便上了折子请贾母挑戏,贾母却不肯挑,只指着黛玉道:“上月我这玉儿生日,偏事情多,也没顾上给她好生过一过。这会子我想着是真武大帝的贺会,正盼着我这外孙女儿身子康康健健的才好,便借你们这地儿给她贺一贺了。”
说着便把戏折子递到黛玉手上,笑道:“你只管挑去。等着你挑尽了,才好是旁人的呢。”
黛玉忙笑道:“这个如何使得!”便执意推辞不肯,奈不过贾母一定要她点,也只好点了两出惯常看的。
席开之时,贾蓉亲捧了上等的稀奇果品攒的一个荔枝红的栀子花大盒到席上,便行礼笑道:“老祖宗,这是老爷特备下的可吃的东西,因诸位姊妹们都在,他不便过来,才叫我来了。”
贾母忙命凤姐捧上来,又问道:“你父亲的腿好了没有?昨儿我竟是忘了问,也不知这样席面可撑得住撑不住的。”
贾蓉躬身笑道:“虽还未大好,但也差不离了。撑着拐又有人悉心服侍,便也没什么大事。”
“这倒罢了。到底年纪上来了,还是注意着的为好。”贾母点了点头,却又瞧见秦氏不在这里,便也问了一句,“你媳妇的病好些了没有?”
贾蓉忙回道:“请了许多的好大夫来瞧过了,老太天请放心罢。”
黛玉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从贾蓉脸上看出别的什么神情来,不由叹息了一声,只替秦氏不值了。暗道,但愿今日前头拖得久,贾珍不能脱开身注意到秦氏那里,好方便自己过去。
尤氏吩咐了开席,这席上也不外乎是山珍海味,各色珍奇,黛玉都见的惯了,更何况心里还挂念着事儿,更有些食不知味了。
好容易熬到贾母放下了筷子,尤氏便请几人到园子里,“这里地方小摆不开,还是那边园子里现成儿的戏台子更合适。”
贾母点头答应了,正起身要去,却听凤姐道:“我回老太太,我先往天香楼瞧瞧蓉哥儿媳妇去,过会子我再过去。”
黛玉一喜,忙也道:“老太太,我也过去瞧瞧。”
贾母似有犹豫之色,王夫人却是不知情的,便点头道:“凤丫头同她好,林姑娘也投缘,你们过去看看原也是应当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贾母也不好阻止,只得答应了,“那也好,只叫个人带你们去罢。”
偏生宝玉听见了,想起秦氏是如何的倾城之色来,便也火烧屁股似的坐不住了,忙着也起身要跟去,“林妹妹且等等,也带上我。”
贾母皱了眉,王夫人瞧见,忙拉住了他,“那是侄儿媳妇,你如何好去的?不许胡闹,等会子跟你姊妹们听戏去。”
宝玉怏怏的,奈何王夫人只是不肯,他也只好罢了,眼巴巴地看着黛玉和凤姐两人起了身过去。
黛玉全当没看见他的眼神,此去还有要紧事要做,难不成还要自己带上一个累赘拖累?自然人越少行事越便宜。
贾蓉闻声忙上前一步,“我带着婶子和林姑娘去罢。”
黛玉心头一跳,正想回绝,却听贾母道:“也好,正经是你该带着去的。”
凤姐自然也答应,黛玉皱眉,总不好推拒罢?
谁知天公作美,这边贾母才点头,那里就又有人过来回尤氏,“前头大老爷、二老爷都来了,另有几位交好的世交家里爷们儿也来了,现下正开了席,老爷便叫蓉哥儿过去陪席呢。”
“前头是正事,”黛玉笑了,示意贾蓉过去前头要紧,“左右我跟凤姐姐两个人也不是不认识路,又有这么些丫头婆子跟着,不必你来的。”
她特意在“这么些”丫头婆子上重重咬了咬。
贾蓉原本是犹豫的,听见这个果然动摇了心思,想着也是的,这林姑娘和琏婶子又不知情,且秦氏那里这么多人看着呢,能出什么岔子?
他便也答应了,“既如此,倒是我慢待了婶子和姑娘了。”
“一家人,却说这些外道话!”凤姐假意嗔了一句,忙打发人请贾蓉往前头去了。
自己却会着黛玉浩浩荡荡带着丫头婆子一路往秦氏的天香楼行去。
两人进了房门,悄悄走到里间儿房门口上,凤姐不知内里,只看着厚厚的皮帘子还挡着风,又燃着通红的银霜炭,不由大皱眉头,“这是做什么呢!”
忙有婆子上来道:“我们奶奶这病怕风怕寒,不得已儿才这样的。”
凤姐奇道:“怕风怕寒也不能这样天气把人闷在这样的蒸笼里!”
黛玉瞧着四周阴阴沉沉几乎辨不清屋内摆设的光线,闻着一股子积年的浓药汤子味儿,也是生起气来,声音便冷冷的,“若怕风寒,便叫人把这里头前前后后都围上糊窗户的透亮油纸,另弄一个四下的大屏风来,挡住这穿堂风——实在不成,府上没得暖阁么?冬日里的暖阁不比这一个好些!”
“实是不知你们安得是什么心!”黛玉冷笑一声,“总主子的心是好的,偏到了你们这些偷懒耍滑的下人身上,就不好了!一味地弄这些省事儿的混账法子。”
凤姐也是生气,她却不同黛玉敢这样直说出来,但也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当下便叫平儿来,“我前儿来也没见着是这么个样子!叫人把这里里外外的婆子、丫头都给我撵到院子里头,一个个顶着日头给我站直了!且教她们自个儿试试,今日这样的天儿,就是不捂这些东西,日头底下能站几个时辰!”
黛玉心头一动,没想到凤姐儿一来便给了自己这样大的便利,她忍不住要笑了,这可是不费工夫。
平儿答应了当时便拖着人要出去,那些婆子当然不肯就这么就范,大呼小叫地叫嚷,听得黛玉冷笑连连,扭头便道:“这样刁奴,我也顾不得是亲戚家了——雪鸮,叫咱们的人也上去,把这些杀材都送到院子里,瞧仔细了,一个也不许放跑了!”
她的重点却在一个也不能放跑了身上,雪鸮听得清楚,脆声答应一声,回身扬手便叫人,“都看好了!”
外头正闹嚷着,凤姐似乎听着里头秦氏醒了,忙拉了拉黛玉的胳膊,示意外头便交给她们,两人却径直进了内间儿。
秦氏果然是醒了,身边留着一个小丫头,眼圈儿红红的,见着两人来了便上前行礼,“琏二奶奶,林姑娘。”
黛玉一瞧,却是宝珠,这丫头不过小一月没见竟瘦成了这个样儿!她心头不由一酸。
宝珠上来,凑到黛玉跟前,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怯怯地忍住了。
凤姐却先瞧见了秦氏,忙紧走了两步,拉着手便心疼地叫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你就瘦的这么着了!”
秦氏虚弱地笑了笑,说话也是大喘着气,“总是我这些日子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吃不得喝不得的,可不就瘦了?”
凤姐眼一酸,忙强忍着不掉下泪来,“春日里病容易好得很呢!”
秦氏却没说什么,一转头看见了黛玉,笑了笑,“这是小姑妈不是?你来看我了?”
黛玉强忍着泪水,正要上前安慰几句,忽听前头云板连敲,一声声高喝隐隐带着悲声,“太爷去了!”
屋内众人登时大惊。
黛玉心头一跳,贾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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