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鼓声响起的时候,薛焘和钟凝还在背对背熟睡。
是有刺客!
薛焘首先反应了过来,翻起身想要摇醒身边熟睡的女人:“凝凝!凝凝!”
可是女人怎么也摇不醒。
钟凝嫁给他之后便心情抑郁,久不成眠,她便要高太医开了强力的安神药,每晚喝了之后睡下。可这药喝了没几天,居然就出了这种事!
眼看来不及叫醒钟凝,刺客的刀光却已劈开屏风,薛焘心头一股豪气冲上来,拔了墙上悬着的剑,便要和刺客分出个一二。不过他又怎么打得过精心训练的刺客,从肩到背被划了一条狰狞的伤口,鲜血喷涌。
幸好凝酥及时拿着匕首赶过来,杀了刺客保下他性命。
……
刺客是从何处来的、为了什么事行刺已经不可知,不过好在没有特别严重的后果。
秦王薛焘从小到大没吃亏,第一次吃亏就是伤筋动骨,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钟凝在的时候装男子气概,咬着牙死忍,钟凝不在了,凝酥照顾时就直着脖子喊痛。
刺客的刀上还有毒,好在凝酥及时为薛焘喂下了解毒丸药。高太医为薛焘制了药方,早晚煎药以期伤口快好,钟凝也终于暂时放下了种种情绪,照料起了薛焘。
毕竟,不为了保住她性命,薛焘蛮可以立刻逃走。说不欠他,也是假的。
偶尔要亲热,也木头似地配合了。
只是薛焘慢慢发现了不对。伤口愈合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一开始以为是刀上浸毒的原因,后来却发现不是。
伤口用几个月的时间,才剩最后一条细细的血线,可根本不像愈合了的样子。像瓷器碎出裂缝,身体失去血肉,那一条伤口所在的地方永远地空了。
仿佛整个人的精力和灵气,都在那里空了一块,身体不再完整。
他的生命也像薄脆的纸,秋后打了晚霜的枫叶,轻薄飘忽,自伤口里逐渐溢走,再也留存不住。
那天钟凝来了葵水,小憩不在,凝酥为薛焘的伤口涂药。
两个人沉默着,突然薛焘感觉到一滴泪打在自己的背上。
他突然就笑了。
“凝酥姐,算了吧。别哭。我知道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可你也别哭啊。要女人为我哭,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又活了这么久,娶到喜欢的人,薛焘也够本了。”
身后的凝酥定了定,才低声哽咽道:“王爷还年轻啊,为何如此说?”
薛焘笑笑:“虽然活到了现在,我却觉得都是偷来的。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从前曾犯过一个错误,那个时候本来我就该死了。况且我不会马上就死,总还有几年可活,至于是不是年轻?罢了。”
凝酥默默涂着药膏,不语。
薛焘微笑道:“不要告诉她。”
“好。”
“本来……本来想放你出去的,可如今我真的不放心。凝酥姐,再让我自私一回,求求你……跟着她。在我死后,别让她着了别人的欺负。”
“好。”
“她那个叫菱角的丫头,忠心是忠心,可是人太傻了,总是不自觉被别人利用着对付她,大惊小怪的。凝酥姐却是聪明绝顶的人……你往后跟着她,我心底就放得下了。”
“好。”
“皇上将来可能要清算丞相府。如果那时候我死了,我会给你留下一本,你参上去保住她家里人性命……她家里人待她很好,如果他们有事,她也不会独活。”
“好。”
“我死了之后……我要和她合葬,墓地里,一定要留出同棺再启的余地。”
凝酥的眼泪彻底滚下来,“……好。”
“凝酥姐,谢谢你。”
……
身后的人不再作声了,伏在自己背上哭得哽咽难语。
薛焘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那时候道士和他说的话:“有所得,必有所失。”
找道士的时候,他求的是续命,续钟凝的命,却没想到变成了重生。但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明白,道士所做的一切仍是为钟凝续命……道士将时间线拉到了害死钟凝的人,也就是他,他和钟凝相遇之前。
这样,上一世的因果被斩断,可保钟凝无虞。
但他,还是强硬地选择了和钟凝产生交集。
因此从大婚起,结果就注定了,他会死在钟凝死的那一日!钟凝会按他原本该有的寿命活下去,他将他的命,换给了钟凝,因此他已经是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了,自然生命脆如薄纸,虚幻的一捅就碎……
罢了,他认,他愿意!
没关系,如果没猜错,那他的生命还有十年……
他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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