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宇文护像是吃了秤砣,任凭谁说话都没用。赵贵死后,我一直卧病在床,爹也更加憔悴。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无奈,之前在蜜水长大,根本看不到这社会的复杂,但干爹的死确实给我不小的打击,或许有一天,我身边的人也会像干爹一样离我而去,而我,也终会消失在这茫茫尘世。
这时,敲门声响起,“请进。”
爹缓缓地走了进来,坐在我的床边,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情儿,感觉舒服些了么?”
“嗯,情儿好多了。”
“那就好…”爹欲言又止,有些怪怪的。
“爹,有事么?”我问。
“再过几天就是你十五岁生日了,我的情儿终于成人了。”他舒缓的说,目光慈爱,我这才猛地想起,我就要成人了。成人,也就意味着我要离开爹的怀抱,独自体味这世间的酸甜苦辣。爹笑了笑,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红色锦盒,小心地打开,鹅绒修饰,里面竟是一支银钗,镶金裹玉,凤头含珠,玛瑙翡翠等饰物嵌在钗头上,长短不齐的坠链从凤头垂下,华丽无比。
“爹。”我惊讶的看着这贵重的首饰。
“这是爹送给情儿的成人礼物。”
“嗯…谢谢爹,等情儿生日那天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带上这只发钗。”我将发钗紧紧握在手里,不舍的放下。
“我的情儿带上它,定是天下最美的女子。”爹笑呵呵的看着我,在这笑容的背后,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情儿说?”
“我…”爹看我的眼神开始闪躲,这更让我坚定了爹有事瞒着我!
“爹有何事瞒我?”
“情儿…你是爹最疼爱的孩子,爹希望你能幸福。”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心跳也越来越快,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要昭示天下一般。
“情儿,其实爹一直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我悄悄攥紧了手中装着发钗的锦盒。
“你…不是爹的亲生女儿。”考虑了很久,他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我感到脑袋‘嗡’的一声,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情儿,其实你是爹十五年前从洛阳带回来的女婴,你母亲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至于你的父亲,我也不知是何人。”
“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声音颤抖的问他,十五年了,现在我最亲最爱的人居然告诉我,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是何等的玩笑?!让我如何接受。
“我感到这几日宇文护就要对我下手了,我怕在不告诉你,就没有机会了,等我死后,你或许还能找到你的亲生父亲…”
“不!”我抓着爹的手,“情儿只有一个父亲。他叫独孤信,他是情儿最敬佩的人。所以,情儿不会去认别人做父亲,更不会去寻找那个所谓的生身父亲!”我说的句句是真话,那个所谓的父亲,除了生命以外没有给我任何东西,这十五年来的爱全部来自另一个人。我知道,十五年来这个男人对我的疼爱远远超过了亲生子女,而我又有什么理由在最危险的时候丢下他,在我眼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是他的女儿。
“情儿。”他将我揽在怀里,轻轻贴着我柔软的发丝:“如果有一天,爹真的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知道么…”
“不,我不会有事,爹也不会有事的。”我安慰道。
“情儿,在捡回你的第二年,我曾遇到一个道士,他为我算了一卦。”
“是关于情儿的么?”不用问,一定是的。
“嗯,他对我说了一句话,十几年来我一直放在心上,也一直在担心。”
“什么话?”
“半生沉浮多坎坷,清颜祸水乱红尘。”我猛地抬头,带带我看着他,这是我十几年来头一次这么认真的审视这个男人。时光的磨损已让他不再年轻,失去光华的面容蔓延出道道皱纹。
我伏在爹的怀里抽泣着,现在的情势让我顾不得自己的身世了。或许,宇文护不会杀爹的。我仍抱有一丝幻想。
命运弄人,这天夜里,我刚想睡下,忽然想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我犹豫着打开门,门外居然是宇文毓!
“毓…毓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我望着一脸焦急的他。
“情儿,快跟我走!完了就来不及了!”宇文毓不由分说的拉起我就向外走去。
“走?!去哪?你给我说清楚。”我反手拽住他。
“情儿,刚刚宇文护召集了他的亲信,我偷听到跟将军有关,不过多半是对你和将军不利,所以前来报信,快跟我走!”
“不行,我不能走,我走了爹怎么办?!再说,那宇文护为何要杀我,我对他并不能构成威胁。”
“就因为你是将军从洛阳带回的孤儿,宇文护不会留一个身份不明的敌国孩子在身边!”
“毓哥哥,你怎么会知道……”这下轮到我着急了,难道……
“是我告诉他的。”这时,独孤信从走了过来:“情儿,是我求他带你走的。”说这话时,爹眼里含着泪水,声音有些颤抖。
说完,独孤信转头对宇文毓说:“府中花园里有条小路,很隐蔽,旁人不会找到,你赶快带着情儿走吧!”
“不,爹,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们一起走!”我紧紧抱住独孤信,“爹,不要丢下我一个。”
“情儿!听话,快走,要不然来不及了。记住,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换个姓名,千万不要跟人说起你的真实姓名,走吧!”爹用了掰开拉扯他衣角的手。一瞬间,我感觉那双手苍老了许多。
“爹不是说要亲眼看着情儿成人么,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呢!干爹走了,情儿不能再失去爹了!”我从来没有用那么大的力抓着一个人,但我明白如果现在一旦放手,就有可能永远失去这个我最亲最爱的人了。
爹毫不留情的将我推进宇文毓的怀里。我抓着宇文毓的衣襟,冲他大吼,“宇文毓,爹也是你的岳父,你如何能丢下他一人?!你良心何在?!”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寂寞的夜里响起。我一下愣在了那。
“我独孤信从此再没你这个女儿,现在你可以走了吧。”爹闭上眼,下定决心要与我决裂。
“爹!今天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丢下你的,我们一起走,哪怕是天涯海角,情儿不能失去爹!”宇文毓拼命抓着近乎疯狂地我,将我拉向小树林。
“宇文毓你放开我,爹就要死了你知道么!爹——!”我跪在地上,死死抓着地面上任何可以让我停留的物体,血,一点一点渗出指缝,但是十指连心的痛我再也感觉不到,只有莫大的绝望在心头蔓延开来。
“我说了我不是你爹!”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宇文护的人来了!宇文毓再不留情地抱起我躲到了小树林的暗处。
那些人很快找到了爹,将他团团围住,可爹的脸上却毫无惧怕之情。
“将军,你我都是聪明人,请吧。”为首的黑衣人递给爹一个瓷瓶。
“那是什么?!”我惊恐的问。
“是毒药。”宇文毓有些颤抖的说。
毒药?!爹,不能喝!“爹……”我刚想大叫,宇文毓马上伸手捂住了我的嘴:“情儿,别出声,不然我们都会死的。”死?我还怕死么?宇文毓,你太小看我了!我不理会他,挣扎着想过去,可宇文毓用身体死死圈住我。
接着,爹拿着瓶子向我和宇文毓这里望了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我读不懂的感情。他是想最后一次再看看这最不放心的女儿么?死,有时并不可怕。然后他对为首的男人冷笑了一声,慢慢地喝下了瓶中的毒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干脆。
“唔…唔…”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使劲拽着宇文毓的手臂,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宇文毓的心也随之一揪。
“宇文毓你放开我,如果爹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我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而宇文毓只是默默忍受着,“只要情儿能活着,就好。”
我望着慢慢倒下的独孤信,就像一座坚实的城墙,在我心里一点点塌陷下去。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永远也回不来了。剩下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爹,不要走,求你…不要走。我渐渐放弃了挣扎,身体也一点点贴近地面。
“去找独孤情,杀了她。”看着独孤信倒下,为首男子又说。
“我们走。”说完宇文毓抱起拼命挣扎我顺着小路逃出了将军府。
情儿,爹对不住你,爹不能看着你成人了,不要恨我。从明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独孤信的女儿了,换个身份好好活,找个可以相伴一生的男子,幸福地活着。记住,不要再回来了,一定不要再回来了!
就这样,独孤信一直到咽气的一刻也没能闭上眼。他如同黑夜里的一颗流星,无论曾经过么光鲜亮丽,终抵不过陨落的命运。
冰冷的夜风滑过我的脸颊,宇文毓抱着我也不知跑了多久,将军府在我眼中慢慢变成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也就是在跑出长安城的一瞬间,我感觉,我再也回不来了。
“情儿,我只能送你到这了,以后的路…怕是得你自己走了。”他放下我,用手拨开我额前垂下的刘海儿。
至少在宇文护死之前,我会活得好好的。我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一声,宇文护!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不惜一切代价为爹报仇!
“情儿,你…没事吧?”看着我沉默不语,宇文毓试探性的问。
“我没事,我会好好的。”我刻意回避,不想让他看出我的心思。
“嗯,记住你刚刚说的话。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曾经的身份,明白么?”
我点了点头。
“至于四弟。”宇文毓接着说:“我会告诉他你已经死了。”说着他拔下我头上的簪子:“这个我留下给四弟,那晚四弟对你做的事我都看见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所以我不会勉强你。”
“谢谢你,毓哥哥。”我上前抱住他,“我们…还能再见么?”
“相见不如不见。”宇文毓也抱着我,“以后遇到事别逞强,我这有些银两,你先拿着用。”
“嗯,好好照顾姐姐,你也要保重。”
我长叹一口气,松开他毅然转身,一路,我都没有再回头。
北齐长广王府
这夜,高湛彻夜未眠,不知为什么,心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于是他干脆起身,一人静静站在窗前,望着冰冷的月光,又想起多年前在那片小树林与情儿依偎相拥,她是他第一次为之心动的女孩,怕也是最后一个能让他动心的女孩。他坚信,在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爱她的人了。他低下头,手里紧握着情儿送给他的玉佩,黯然伤神。
情儿,你现在过得好吗?我很想你,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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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写到这里总算是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了,真正地故事将随着女主的离开而展开。还是那句话,求点击求收藏求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