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这天,最高兴的不是朝阳,而是盼了许久的陆家长子——南藤。
因为陆大娘说了,朝阳一过十五岁的生辰就让他俩成亲。
把南藤急的呀,天天数着日子过。
“朝阳及笄是四月初八,娘说的好日子是六月初六,快啦,嘿嘿~”
南藤默默盘算着。
所以四月初八这天一大早,南藤就帮陆大娘开始张罗行礼要准备的东西。
金灿灿地阳光打在他们身上,暖洋洋地。
朝阳看着晨光里的两个人,心里觉得有些不真实。更多的,是幸福和感恩。
可是,她没有想到——
今日美景如斯,惹人心醉。
再回首,却是十年相别,物是人非。
及笄礼是在家庙也就是陆家宗祠里举行的。
正堂东边要搭建的东房早就在南藤和小虎子的努力下竣工了。
陆大娘请了村长夫人作为正宾。古大娘可是全村公认的德才兼备的妇人。
而看着朝阳长大的李大娘则是有司。她将及笄要用的衣物簪子等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就怕出了什么错。
协助古夫人行礼的贊者是与朝阳一同长大,情若姐妹的古家小姐——古又萱。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朝阳也在沐浴以后换上采衣采履,华丽登场了。
只见,面前的少女着一身天蓝色的童子服,略紧的童子服将少女曼妙的身材勾勒出来。
及腰的墨色长发梳成双鬟髻,与少女带着的纯真笑容相得益彰。
朝阳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和又萱一道被称为村里的“美人娇”。
她是标准的瓜子脸。
吹弹可破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娥眉淡扫已是顾盼生辉。
鼻若琼瑶,唇若朱丹。不施脂粉已是明丽动人。
当真是,美人娇艳,一代佳丽。
“南藤,瞧见你爹了吗?说好一会儿就回来的。
唉,朝阳及笄这样的大事都比不过他地里的那些宝贝。哎,南藤,南藤!”
陆大娘拔高声调,“别看啦。朝阳跑不了。赶紧去看看你爹去。”
唰地一下,南藤和朝阳的脸都红了,周围来观礼的宾客哄得笑出了声。
“娘,我这就去地里看看。”说完,南藤急忙向田地的方向走去。
“娘,你也坐下歇歇吧。”朝阳红着脸开口道。
娘也真是的,老这么没个遮拦。朝阳腹诽道。
陆大娘看着红了脸的朝阳,心情一阵大好。
不过,她心里总像有什么在压着,闷闷地。
等呀等,一个时辰过去了,南藤还没回来。
陆大娘心头的烦闷更加浓重,仿若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不行,朝阳,行礼的时辰不能误。你就拜你叔和李大娘吧,又萱去年刚行过及笄之礼,对于贊者的事务该是比较熟练的。
我得去地里看看。就这样,别等爹和娘了,啊。”
说完,陆大娘急急出了门,奔向田地的方向。
朝阳对李叔和李大娘福了福身子。
“李叔,李大娘,请上座。两位是看着朝阳长大的,可否……”
李叔和李大娘相视一眼,事急从权,也只能如此了。
“那好,朝阳,开始行礼吧。行完礼我们也赶紧去看看。”
说罢,李大叔和李大娘坐到了主位上,将本该陆老爹说的致辞也省了。
又萱接过李大娘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
及笄之礼正式开始了。
又萱先走了出来,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
朝阳紧随其后,走到场地中,面向南,向前来观礼的宾客行了揖礼,而后面向西跪坐在笄者席上。
又萱为她梳了梳头,然后把梳子放到了席子南边。
由于赶时间,再加上陆老爹和陆大娘都不在,宾盥这一环节也就匆匆而过了。
之后是初加。
朝阳转向东正坐,又萱奉上罗帕和发笄,古大娘走到朝阳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跪坐下为朝阳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
又萱为朝阳象征性地正笄。
朝阳起身,宾客们向她作揖祝贺。
由于心里记挂着陆大娘他们,朝阳有点心不在焉,就只是礼貌性地回了几句。
衣服也没换,一拜的步骤也省略了。
然后是二加。
这回朝阳是面向东正坐。
古大娘也没有再洗手,再复位,而是直接接过又萱奉上的发钗,走到朝阳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又萱为朝阳去了发笄。
古大娘跪下,为朝阳簪上发钗。之后的步骤再次省略了。
一拜省了,二拜却不能。
朝阳只能压抑着心里的焦急,向陆家的族中长辈行了正规拜礼。
终于到了三加。
朝阳复位,面向东正坐,古大娘洗了洗手,接过又萱奉上的钗冠,走到朝阳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又萱为朝阳去了发钗。古大娘跪下,为朝阳加上钗冠,然后起身复位。
又萱帮朝阳正了冠。
朝阳忍了忍,还是耐着性子回到东房,换上与头上幞头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她多想省了所有步骤,可是——
吟诵是誓言,跪拜是尊敬,衣物则是礼成的象征。
朝阳着大袖礼服、钗冠出房后,宾客们都被眼前的女子吸引住了。
淡粉色的大袖长裙礼服裹身,上面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银色复古花纹。
衣领不高,露出朝阳白皙晶莹、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
腰间是淡紫色的缎带,精致地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顺着裙摆自然的垂下来,随风轻曳。
裙幅层叠,繁琐却不累赘,反而衬得朝阳身材修长。
大红色的勾边使得朝阳整个人多了些许成熟的妩媚。
褶褶如光,轻泻月华。
三千青丝分出些许梳成元宝髻,插着陆家的传家钗冠,蝶若展翼,犹显出尘。
这一刻的朝阳,端庄大气,翩然若仙。
因为疲累和焦急,朝阳面色微微苍白,略带薄汗。
整个人又多了丝楚楚可怜。
她稳稳地走着。
步步生莲,足足留晖,终是到了场地处。
她缓缓向着天地跪下去,心里满是虔诚。
“礼成!”古大娘高声宣布着。
众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朝阳更是提起礼服,就向农田的方向跑去。
整个过程,娘都没回来。
朝阳心里有股浓浓的不安。
到了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田地,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险些晕倒。
陆老爹躺在地边,心口淌着血,原本崭新的衣服已经脏污不堪,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比身后的枸杞子,还要红艳。
陆大娘披头散发地抱着陆老爹,眼神空洞,面容苍白地不像活人。
朝阳忍住满心的悲痛,颤抖着伸出手去试陆大娘的鼻息。
“还好,娘还在。哥呢?”
朝阳满腹疑惑。
只是,此刻的她已无暇去想,心里似乎只剩下一个声音:爹死了。
爹死了。
最爱她的爹死了。
那个喜欢逗她,一直宠她,偶尔向她埋怨的爹,如今,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且是,突如其来,死于非命。
“爹……”
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划破苍穹,闻者生悲。
十五年前若没有爹,她早已变成田间一缕亡魂。
十五年前若没有爹,她就不会有这十五年的幸福,温暖。
十五年前若没有爹,她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爹,朝阳没了你,这个家没了你,怎么活。
从此再无依靠,悲伤独自品尝。
从此再无温暖,凄凉一人承担。
后来来的人也被这景象惊呆了。
李叔抹了下眼泪,对着满面泪痕的朝阳嚅嚅开口:
“朝阳啊,先将你爹的尸首带回去吧。人死不能复生,就让他早日入土为安吧。啊,孩子。
来,你扶着你娘。我来搬尸首……”
说罢,李大叔便去搬陆老爹的尸首,他的老哥哥啊,怎么就这样走了……
唉,世事无常啊!李叔悲痛地想到。
而与此同时,一旁的陆大娘像疯了似的,抱住尸体不放,并且大声嚎叫着。
“啊,啊,不许动,不要啊……”
朝阳心疼地看着失控了的娘,有些不忍。
可是李大叔说的对,要早日让爹入土为安啊,这么也不是办法。
她狠了狠心,低声向李大叔开口,“李大叔,将我娘劈晕吧。”
“朝阳,这……”
“爹他,需要入土为安。”朝阳咬了咬下唇,颤抖着说到。
“唉,好吧。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好好的一家人……唉……”
说完,他出手将陆大娘劈晕了过去。朝阳赶忙扶住。
一旁的小虎子看了,赶紧走过来。
“朝阳,我来背陆大娘吧。”
朝阳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紧跟其后。
李大叔也背起陆老爹的尸体,向陆家走去。
李大娘边走,边拿袖子抹着泪。
“唉,这人啊,说没就没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也走吧。去陆家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是啊,走吧,这陆老爹可是个大好人哪。我们也去看看。”
众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也向陆家走去。
又萱在陆家左等右等,终于看见朝阳回来了。
只是,朝阳面色苍白,周身蔓延着一股绝望。
她赶忙上去问,朝阳没说话,只是看着无比熟悉的家。
支离破碎。
这是朝阳此刻唯一的感觉。
一旁的小虎子看了看又萱,一脸悲伤地开口:
“陆老爹遭遇不测,南藤失踪了。陆大娘……”
又萱明了地点点头。
南藤哥失踪了?又萱心里一阵痛意,瞬间像被抽走了什么,空洞冰凉。
她又看向朝阳,却发现朝阳的眼神只是落在房屋门前的秋千上,似乎失了焦距。
她正要去拉她,谁知,沉默着的朝阳轻轻一躲,冰冷开口:
“又萱,对不起。小虎子,我来扶着娘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又萱一脸担心,看朝阳的状况,很是糟糕。她怕她会想不开,开口想要说留下来陪她。
小虎子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于是谁也没再开口,只是帮着朝阳扶陆大娘躺下。
小虎子知道,朝阳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她需要静一静。
他和又萱对视一眼,跟前来的宾客们说明了原因,众人一道离开了陆家。
“小虎子,那会你怎么不让我留下呀?万一朝阳……”
想不开,怎么办?那个家经受不住折腾了啊。
回家的路上,又萱终是没忍住,向小虎子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陆老爹已经走了,你觉得朝阳会丢下她娘吗?再说,南藤现在还生死未卜。朝阳是无论如何不会想不开的。只是,她需要静一静。毕竟……”
这么沉痛的悲伤,只有自己能抗。旁人能做的,除了安慰,别无其他。
又萱沉默了。
是啊,那个家还需要朝阳。
她不会的。
只是……
“南藤哥,你去哪了?”又萱低喃出声,眼泪已是滑落。
小虎子看着哭泣的又萱,心里满是心疼,不过似乎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南藤,好兄弟,你一定要回来啊。
你若不回来,毁掉的,就是两个女孩子。
终是没再忍住,小虎子将痛哭的又萱揽入怀中。
“哭吧,哭出来吧。南藤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们要相信他。”小虎子如是安慰。
南藤一直是足智多谋的,这次,也一定会化险为夷。
相拥的二人,在这个悲伤的时刻互相安慰,从彼此身上汲取那一丝慰藉。
只是,此时,谁又落在了谁的心里,谁又踏入了谁的一生?
梨花一枝春带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陆家。
昔日的欢声笑语,仿若成了对此时的悲痛无言最强烈的嘲讽。
朝阳从未觉得,原来人生竟是如此沧桑斑驳,瞬息万变。
早上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子。
候君多年,终是一朝及笄,待嫁闺中。
锦袍加身,终是为君绾发,携手此生。
可是,只是几个时辰而已。
几个时辰而已。
她所有的幸福化作了泡沫,没来得及触碰,就已随风飘散。
父亲含冤而故,母亲沉迷悲痛。
而那个还有不到两月就要迎娶她的良人,生死未卜。
她以为十五年了,她终于快要成为真正的陆家人了。
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叫一声爹娘。
可是,就是这么世事无常。
你以为的幸福,和不幸,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朝阳,无言可诉。
看着安静睡着的陆大娘,她一片冰冷的心里多少有了些慰藉。
还好,娘还没有丢下她。
从此,她要和娘相依为命了。
已经坠入黑暗的心似乎渗进了一缕光亮,让她渐渐放下手中紧握的剪刀。
是啊,不能死,爹娘的养育之恩她还没报。
怎么能,就此了结?
她转身出了房间,静静地坐在门前的秋千上,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