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雪不许胡闹,墨玉乃是皇上赐给三殿下的宝物,怎可随意送人?你再要些别的东西可好?”
嘉宁王有些急了,纵使平日里再怎么溺爱这宝贝女儿,但这皇子还是皇子,担心宫旋会动怒,为难道:“旋儿,皓雪一向都很懂事的,今天或许是生日,有些忘乎所以了。”
纵是少年,宫旋依旧微笑,风度翩翩,正想婉辞拒绝,不料皓雪却一把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腰,如同贪食上钩的鱼儿,一张嘴狠狠的咬住了玉佩含在口里。
“我要它!”
“噫~~~”身边一干仆人无不抽气起鸡皮倒退一步,心想这行事向来毫无章法的小郡主为了得到个生日礼物,如此恶心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佩服啊佩服……
皓雪仰起小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宫旋,口齿不清的说:“唔……唔要唔要!哥哥,我就要墨玉,其他的什么也唔要。”
嘉宁王沉声道:“这熊孩子!不得放肆!“伸手去拉皓雪,无奈她像树袋熊般将宫旋抱得死紧,岿然不动。
宫旋依旧保持着一贯的风度,嘴角却不动声色的抽了抽,“呵呵,呵呵呵,难得妹妹如此喜欢,如此……我,我便送给你了。”
想这墨玉却是个宝贝,只是……那玉上全是你的口水,我能不给嘛?
皓雪大喜过望,将墨玉小心收好,随即尿遁。
小厮小南子刚喂完池塘里肥硕贪食的鲤鱼,眼见着前方一粉红的物体飞速向他跑来,待近了才发现是他家小主子,他家主子出手向来阔绰,想着今晚定又能得到不少赏赐,不禁眉开眼笑,“哟!郡主,今儿您生日,小的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
“让开!挡我者死!”
粉红物体如疾风劲草般掠过,只听得有人“哇!”的惨叫一声,被猛地撞翻滚进了池塘。
粉色旋风卷进房间关上房门,里面一阵翻箱倒柜乒乓作响,众仆人正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欲往前查看,屋内却传来一阵阴森恐怖的大笑声,似嚎非嚎,癫狂至极。吓得一干人等倒退几步。
“哦~~~呵呵呵!嘿嘿嘿!啊~~~哈哈哈!你爷爷的!可叫老娘把你好找啊!”
就在众人以为她鬼上身即将撞破房门冲进去的时候,笑声戛然而止,随即是一声重重的叹息,渗得众人汗毛竖起。
四周静得只听见忽忽北风,久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齐皓雪小小的身体迈了出来,双手负在身后,背着光的小脸忽明忽暗,摇曳昏黄。
对着已经风化呆立的仆人们,齐皓雪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听见主子她开口道:“今夜北斗星如此明亮,我要思考一下如何才能维护世界和平。”
众人又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离去。
“慢着,你,留下。”皓雪指着走在最后的一个黄色身影,“我说的是一个人冷静,一个人,不包括狗。”
“呜……”
肉丸子呜咽了一声,一脸“为什么又是我啊?”的表情,耷拉着耳朵走向齐皓雪,众人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肉丸子,你保重啊……”
待人都走后,齐皓雪走到亭子里的灯笼底下,从怀里抽出一本书,月光下白皙得有些透明的手指在一行行字上划过。
“墨玉者,神器。世间仅两枚也,一枚属阳,掌生,一枚属阴,控死。若将二玉合并,自有开启天机之妙,乾坤倒转,万物星移……”
将书本重重合上,她嘴角一勾,抚摸着肉丸子,“都说《神荒志》是个疯子写的,我倒觉得这个疯子说得有理,你觉得呢?”
要说齐皓雪不思上进,攻击学术权威,却是偏颇,她对一些奇闻异事,星相占卜倒是兴致盎然,这本《神荒志》便是托了她王爷老爹的手下从塞外带回来的禁书。既是禁书,自然要在夜半时分,偷偷观赏。
她将墨玉吊在肉丸子眼前兴奋的说道:“肉丸子!你看!真是墨玉!墨玉啊!你知道它有多宝贝吗?宫旋真是我的贵人啊。可是……还要另一块,就算找到,也不一定能回的去,就算回去了,我的身体……”说着鼻子一酸,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肉丸子舔了舔皓雪的脸,见她仰望着浩瀚星宇,如繁花点点,突然间空中一道耀眼的光线迸裂开来,火树银花,纷纷扰扰,女孩柔美的侧脸却划过悲伤的弧度,“肉丸子,他们在放烟火呢,好美好热闹,可是,我宁可跟你一个人在这里谈心,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老爹说我喜欢胡思乱想,先生说我阴阳怪气,念娇笑我长不大,只有你了解我的,是不是?”
肉丸子似乎有所感应将爪子搭在她身上,女孩笑得苍凉,“直到现在,我都在怀疑,我到底是齐皓雪呢?还是黄丰丰。你说,如果当时不把水泼在那家伙的身上,不在黑夜里狂奔,我不掉进那个大坑,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现在的我应该已经毕业,找了份好工作,呵呵,也许,我会继续读研,出国,也许,已经找个好男人嫁了呢,又也许,小孩都会上QQ了。”皓雪说着说着又将眼泪鼻涕往肉丸子颤抖破烂的毛上一擦,肉丸子浑身抖了起来,挣扎许久却还是隐忍不发。
皓雪压下它已然僵直的金毛,轻声道:“唔,肉丸子啊,今天刚给你洗白白,真香啊,要是有条件我一定给你用强生,唉,你真是条通人性的好狗,难为你了,跟我一起伤心。”
肉丸子在心中偷偷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是自愿的嘛?
“呵呵,没关系没关系。”皓雪擦了擦鼻子,紧紧握着手中的墨绿玉佩,眸色一沉,映衬着北斗星光,幽幽湛蓝,“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另一块的。”
肉丸子低声呜咽了几声表示抗议,静静的扮演最忠实的聆听者,一人一狗就这么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又是周末,这天,正是齐皓雪规定的府定节假日。
一身玉色男装的齐皓雪左手拿着一块大烧饼,右手拿着一片西瓜,大摇大摆地左一口右一口走向前方的糕点摊。背后突然一个人飞也似的冲了过来把她撞了一下,她护住了左手的烧饼,却把右手的西瓜摔了一地。
“臭小子,赔我瓜来!”
皓雪气得跳脚,瞪着眼就要追上去,那人好像没发现,一个劲的往前跑,旁边还有几人喊着什么“快去看热闹!”之类的也跟着一起跑了过去。
循声望去,金禾酒家门口吵吵嚷嚷地围了一群人议论纷纷,皓雪好奇地探头探脑想看清楚,但是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
心中纳闷得紧,皓雪两三口吞掉烧饼,拍拍手上的碎屑就往里挤。
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皓雪几人拼了命却还是被挤在外围,有几次她急了,想突破重围却被围观的人夹在中间憋得满脸通红,幸好念娇他们眼明手快把她拉了出来。
黔驴技穷,看热闹心切,她朝人群大喊:“让开让开啦,热水来啦,让开啊,滚烫的热水啊!烫死活该啦!”边大声说着边往人群里挤,那些围观的人一听,果然给她主动让道,她带领众人得偿所愿走进包围圈,众人才惊觉受骗,谴责目光接着扫了过来。
“咦?”皓雪本以为是什么胸口碎大石,吞长剑,蒙眼射飞刀之类的节目,却没想看见的这一番情景。
地上伏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孩子瘦弱的身躯此时正蜷缩在一起,两只手正捧着什么拼命地啃着。
“臭叫化子!叫你偷东西!”店小二正怒气冲冲的对他拳打脚踢。他也不理,只一个劲地埋头狂吃。
“牛,很牛,非常斗牛。”齐皓雪蹲下身道:“这位兄台,您几天没用餐了呀?”
少年不语亦不搭理,依旧埋头。
“嘿!我说,小叫花子又蹭白食。”小二又欲上前拳打脚踢,却被一旁男装打扮的张念娇制住了手。
“喂,你说他蹭白食,莫非他吃霸王餐?”皓雪问道。
小二见眼前少年唇红齿白,气度不凡,便住了手,“他偷我店里的馒头,我这是在教训他!”
皓雪“哦?”了一声,双手撑着下巴,“你说这馒头是你的,有何依据?”
小二趾高气昂,鼻孔朝天,“我金禾酒楼享誉南岭,谁人不晓?那馒头更是面点之最,口感松软,甜中带韧,嘿!不是我自夸,我店里的馒头在底部都刺有‘金禾’二字,表明这包子乃本店独有,外人是模仿不来的,所以店里的包子比普通包子贵了十倍不止。”
“嘻嘻,是吗?”皓雪却笑,一脸无害的指着少年道:“可是你所说的‘商标’,已经在你说‘甜中带韧’的时候被他吃掉了。
“你这小叫花!”小二说着又想过来打他,皓雪却抬手道:“且慢,既然这证物已经销毁,无凭无据,起诉无门,那你自当放他离去才是呀。”
小二不服,急急道:“我亲眼见到他偷了店里的馒头,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各位乡亲,你们说是不是啊?”他连忙向周围的人求助。
围观众人后退一步,看天的看天,看脚的看脚,挖鼻孔的挖鼻孔,弹虱子的弹虱子,小二指着一个嘴角长痣的年轻人,“喂,你刚刚买了我们店里的烤鸭,你肯定看见了!”
那人手上提了只鸭子,一扭胯伸出中指指着伸出来的鸭头,撇撇嘴道:“我的眼中只有鸭子,别的一概看不见。”
小二嘴抽,又指着一个有些谢顶的大叔,“还有你,刚才在门口就看见我追着这个叫花子了。”
那人将脸扭开,从鼻孔里哼出气道:“关我屁事,我是出来给老婆打酱油的。”
小二又往另一人看去,那人一脸不屑,抬抬下巴撇清道:“看什么看,路过你店闻一下馒头味也要收钱吗?”
小二面红,尴尬难堪,扯了少年的手就要往店里拽。
皓雪却一脸讨好,“小哥且慢,你说这馒头是你家的,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么?要是它答应了就证明它属于你了。”
“嘿!你这孩子怎个无赖,你和小叫花是一伙的?”
皓雪也不恼,将少年扶了起来,掀开衣摆豪迈一甩,颇有黄飞鸿的架势,“不瞒你说,我是来维护世界和平的。”
“走走走,别跟我在这儿捣乱,小毛孩没事儿了?”小二拿起苍蝇拍开始赶人。
皓雪道:“你要能让馒头答应你我就走,这孩子也给你。”
“嘿!你这人……好,你让馒头说话,你倒是表演给我看,你叫一下你的东西,它若是应你我便服了。”
“这可是你说的?”皓雪眉梢一挑。
小二叉腰道:“没错,是爷爷说的。”
皓雪拍拍手,便有一个金黄的物体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走到她身前蹲下,一脸的谄媚,她打了个响指,它便原地翻跳来了个转体360,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只听皓雪叫道:“肉丸子!”
“汪!”小狗应了一声。
“肉丸子!”
“汪!”又应一声。
“肉丸子!肉丸子!”
“汪汪!”
“看到了没,它叫做肉丸子,是我养的宠物,所以我叫它一声,它便应我,这,你可服气?”
“你!你强词夺理!”小二急红了眼。
皓雪笑得灿烂,“再说了,中央三令五申,严禁哄抬物价,你们这样做生意是要被严肃处理地!”朝念娇使了个眼色,念娇扔给小二一锭纹银,小二掂了掂银子,不禁眉开眼笑,也懒得继续跟她扯皮,乐得就想走。
皓雪却道:“别走,补钱来。”
小二听了这话楞在原地,“嘿!这叫花子偷了几次店里的包子,你倒是大方,不如将这几日的钱都还了吧?”
皓雪摸着下巴思索半晌,貌似赞同的点了点头,“这倒是,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他一共吃过几个?我要个确数。”
“这个嘛……”小二也学她的样摸了摸下巴,心想学了这姿势,咱也能跟他一样玉树临风。他朝店里张望,只见在掌柜站在柜台朝他比了一个“二”和一个“五”,收到上级指示,他颇有底气的清了清嗓子,“三天下来,一共二百五十个。”
“哇!”全场哗然。
皓雪扶着少年哈哈大笑,“你当是喂猪催生肥啊?三天?你吃个二百五给我看看。”
小二脸色一窘,支支唔唔起来,“我,我家掌柜的说是二百五他就是二百五。”
皓雪“噗嗤!”一笑,“好啊,念娇,去店里跟那位二百五掌柜买个二百五馒头来。”
念娇也乐了,却明知故问:“要这么多馒头做什么?”
皓雪让念甫扶着少年,走到小二跟前,“我要看着他把这‘二百五’吞下去,少一个我再送他十个。”
小二一听急了起来,“公子啊,这二百五十个馒头吃下去可是要人命的。”
皓雪神色一凛,“你也知道自己要命,那他呢?”她指着地上蜷曲的少年。
“这……”
小二正苦于无法辩白,掌柜挺着肚子上一叠三层的“游泳圈”从柜台上走出来,对着小二的后脑勺就是一拍,“这蠢蛋!叫你说二十五个,谁让你说二百五来着?”
小二苦着脸直叫屈,引得围观人群又一阵哄笑。
皓雪道:“掌柜的,你这是黑店呢还是偷税漏税,若是黑店,那我便无话可说,欺凌弱小,毫无同情心,为了一个馒头就把人往死里打,的确是黑店的作风;要说偷税漏税,我们亲眼所见,这少年只吃了你一个馒头,瞧他这身板,这体格。”皓雪拍拍少年身上的尘土,“嘿,风吹两面倒,你要说他三天能吃你二十五个馒头,我倒要问问乡亲们了,你们觉得这可能么?”众人纷纷一致点头称是,小二吃了鳖,不敢造次,藏起满头包只往掌柜身后钻。“你们连几个馒头都算不准,那每年上交国库的银两,恐怕多多少少……也有不妥吧?”
几句话说下来,掌柜已是冷汗不止,心想这面相不凡的少年定是有什么来头,当下收了银两,又叫人退了应退的数目,这才息事宁人。
围观人群意犹未尽,指手画脚,颇有评点狗血剧情的意味,久久才散去。
皓雪细细查看了已经蓬头垢面的少年,确定他只有些许皮外伤后,拉着他白皙莹润的手,目光含笑,略带深意,“你不是乞丐吧?”
少年身子顿了顿,却还是低着头,楞了半晌只是点点头,皓雪见他还是不言不语,好心道:“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家好不好?”
谁知少年听了这句话,浑身颤抖不止,皓雪刚想开口,他却猛地甩开她的手跑开。
“快,追上去,别让他出什么事!”
皓雪带着众人就追,谁知追了没几步,少年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郡王府东厢客房。
雅致的翠绿色六折镶金边屏风背后,里间的雕花红木卧榻上躺着一个俊俏的少年,少年紧抿着唇,即使是在梦中,却还是将双手护在胸前,秀气的眉紧蹙着,视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天色已近黄昏,金色的薄阳半悬苍空,余晖透过窗棂,映照在床榻前的圆桌上,满室淡红,圆桌旁坐着一位捏着湿手巾的少女,少女审视着床上的少年一言不发,凝滞得有些诡异的空气隔阻了门外的一干仆人。
这翦水秋瞳,这秀挺的鼻子,这樱桃小嘴,不是你还是谁,不是你还是谁……
又从外头捡了个人回来,仆人们听到小主子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没人敢问,没人敢提,因为他们从小主子脸上读出这样的信息:“内有恶犬,生人勿近”。
可是,这世上,谁能恶得过他家小主子呢?
有了上次无辜落水经验的小南子,招呼着众人纷纷散去,偷偷朝里屋床榻上的美少年瞧了一眼,同情的仰天长叹了一声。
许久,侍女进屋点灯送饭,少年发出嘤咛声,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
“睡得可好?”
少女没有半分惊喜,斜睨着床榻上抚头呻(和谐)吟的少年。
少年环顾四周,华丽的房间里,唯有圆桌边坐着一位少女,少女轻盈的身姿笼罩在烛光里,飘飘洒洒,宛若镀上了金粉的睡莲,少年一时之间竟看呆了。
许久,他嚅开好看的唇,“挺好,小姐费心了,请问这是哪儿?”抬头细细再看,少女颇为眼熟,那双幽蓝的眸子正凝聚着奇异的光彩,他心中不禁狂跳起来,她竟是今早在酒楼门前替自己出头的少年公子!
“你好我可不好,见到了熟人却装作不认识,真让我心寒啊!”少女收回探视的目光,一拉一收,玩弄着手里无辜的手巾。
少年不解,从床上坐了起来,“公……小姐为何如此说?”
皓雪冷笑一声,“装,你再给我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少年越来越疑惑,“小的……不知小姐在说什么?”
少女捏紧拳头猛然起身,将手巾用力甩到他脸上,大声道:“你奶奶的!李雅琪!你还要骗我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