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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晔是不是还站在海边,他是在微笑如花,还是在冷着一张脸。
这就是三年来我们相处的关系。
他给予我比别人多许多的纵容,会一边举手投足间让我莫名动容,想及那些逝去的美好,却又能够转手眉眼不抬地将我送入兽林那种充满凶险的地方,我每次活着闯过一关又一关,都会收获一身伤痕,而他总会在夜晚点灯给我涂抹药膏,那紧皱的眉心,似乎什么也容纳不下。
某些方面来说,他像极了一个别扭的父亲。
而我,不是他的女儿,却时而控制不住自己,在他身上触摸类似父皇的影子,他的每一次皱眉,每一次叹气,每一次微笑,每一次无可奈何……
我知道自己对前生的留恋太重,可是没有办法。
就如我明知道自己是因为十夜某些方面跟太子哥哥有些相像,可他毕竟不是他,我却还是会分不清楚,且日渐对他看重。
何况,他曾义无反顾地在兽林中返回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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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一次兽笼。
进笼的是一个女孩,她有一个十分诗意的名字,叫如烟。她经常跟人说,她出自书香门第。
然而,却没有多少人相信。‘如烟’可以是出自一首诗,却也可以是一个风尘女子的名字。但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因为她有一双似蹙非蹙的眷烟眉,一颦一皱很是好看,再加上一张樱桃小口,说话从不大声,笑起来的时候只是轻轻地抿着唇,如此女子,哪个舍得去伤害?
如烟不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却无疑是最备受照顾的,训练途中,总时不时地会有人对她伸出一把援手。
我对她的印象开始于地下迷宫之后,我被孤立,没有人来靠近,那个时候我和十夜还没有开始言语交集,如烟是第一次跟我说话的人。
练了一天的武后,十分疲累,走到饭堂,我刚打算坐下,却听到一道细细的声音钻入我耳中。
“别坐。”
我看着那个瘦弱的女孩,她的两翦秋瞳如水一般清澈,泛着波光粼粼。
对她点头表谢后,我袖子一拂,那安在板凳上的钉子就尽数铃铛落地。
事后,我曾偷偷问过她,“为什么要帮我?”
她盈盈一笑,比那天的阳光还灿烂,她说,“因为依依跟我一样都是个女孩子呀!”
她说得很自然,眼神里透着理所当然。但也正是这个说话声音悦耳动听,微笑间可以让人看到温暖阳光,清澈透明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杂质的女孩策动了那次兽林事件!
当魅姬冰冷地当众陈述出对她的惩罚时,我依旧还在恍惚中。
竟是她告诉了其他人可以借刀杀人,利用母兽的体液来除掉我!
那一刻,我手脚冰冷。
我很想问问她,“既然你跟他们一样讨厌我,处心积虑地要杀死我,可为什么要私下里一次次地告诉我他们在谋划着什么陷阱来害我?”
我有些不能相信,那样一双清澈的眸子里,竟能把恨掩藏得那么深刻!
然而,我到底没有问出口。
被押赴兽笼,经过我时,她纯真的眸子里充满了滂沱的恨意,她说,“鬼眼怪物!为什么不跟着你的族人一起去死!”
后来……
才知道,原来如烟算是出自书香门第,她有一个无心生意却醉心诗词歌赋的爹,以及一个出生清平但贤惠淑德的娘,还有一个没来得及长大,就夭折在襁褓中的弟弟,原本富裕的四口之家,都因为他爹运货去了趟夷族,他听说那里的女人们喜欢喜欢美丽柔软的丝绸,可没想到,夷族的女人不但喜欢上了他的丝绸,还喜欢上了他,她爹一去就是数月,家里人日夜盼望等待,等来的是他在一个清晨回来,两眼无神,发了疯一般,摔死了自己的儿子,勒死了自己的发妻,在管家的帮助下,如烟一路奔跑出去,逃过了自己亲爹的毒手,却遇上了奴隶贩子。
对于那天的悲惨,有人说,曾看见过一个蒙着轻纱的女子跟着如烟他爹一起回来的,只是没进她家的门。女子说了句,“我在这儿等你,快去快回。”
如烟她爹跟魂儿丢了一样,应了声,就走了进去,随后,女子跃身坐在了她家门口的那棵大树上,拿出一只短笛,吹了起来。
他们告诉如烟,“那个女人的眼睛是紫色的,是夷族人,一定是她用巫术迷住了你爹,他才干出这么灭绝人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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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人应该糊涂一些,不要去刨根问底地追求真相,因为,真相往往是残忍的,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承受得起。
那天,我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完了日落和月出,看完了潮起又潮涌,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直到看累了,睡了,朦胧中听到脚步声,嗅着熟悉的熏香味,是晔。我没有反抗,任由他将我抱起,听到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眼睛其实是最会说谎的。你该学学她。以后别再那么轻易地相信。”
很久后,我我坐在冰冷的礁石上,任由冰冷的海水拍打,溅湿我的面颊,十夜坐在我旁边十分沉默。
快要月落了,我问他,“为什么我每次想起如烟的时候,竟不恨她呢?
十夜说,“只有你才会觉得她单纯。能活着从地下迷宫里走出来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说不定,就是她抢了别人的馒头,就是她杀死了那些和她微笑着选择了同一条路的人。”
月落时,他起身又说,“已经过去了,你再想也没有用。”
是啊!过去不容改变。
我自以为是的友谊如烟一般湮灭在她尖锐讥诮的目光中,她如烟一般的生命终结在兽笼中,一张令人心生怜惜的脸被踩得血肉模糊,头皮悬挂在笼子上,滴着血,一颗又圆又大的眼珠子从野兽嘴边滚落出来,无辜地看着四周那些因为闻到血腥而兴奋地人。
如烟,如烟雾一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没有留下一丝轨迹。
然后,我突然想起晔那晚还说的一句话,他说,“才这么一点儿,你就承受不住了?往后的日子还长远着呢,慢慢的,你会发现你走得越远,站得越高,你能相信的东西……就越少。”
于是我问着十夜,“我能相信你多久?”
他白了我一眼,摸着我滚烫的额头,他说,“这颗药丸可以退烧,你相信就吃,不相信就扔。”
我笑了。心里有些暖。至少,还留下一点儿我可以相信的。
而,现在,在这里,那余下的一点儿也要消失了。
想着,我在黑夜里,奔跑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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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是养成型的,暂时的平淡是为了精彩的酝酿,阿门,大家耐心等待吧,女主复仇的小宇宙正在不断燃烧、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