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三千将士护送,绫罗绸缎,锱铢美玉,整个京都城里着实热闹沸腾了近一个月,离行的号角才不得不哀伤吹响。
我从未见初颜打扮得如此繁华过,哪怕是在宫中宴席上。朱红色的斜襟轧花袄褂,里衬月白的丝绸缎子大袖衫,整个人独自迎风站在那高阶上时,跟高敞的宫门相比,如此弱小,可她依旧笑得如此温婉,只是眼睛里泛滥着如海水般的潮湿。
她说,“依依你知道吗?我出生的时候,宫里也有这么热闹,可那热闹不是属于我的。父皇在为皇后娘娘庆生,宫里的人几乎都去凑热闹了,母亲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撕心裂肺地生下了我,然后一个人静静地死去。第二天,宫女打开门的时候,看见我躺在母亲冰冷的怀抱里睡着微笑。真的很奇怪,你说,为什么我不哭反而笑呢?难道我不饿吗?死去的,是我的母亲呢!”
“今天这热闹是我的了。可是我要走了,离开这片生养我,我如此眷恋又如此……憎恨的土地,我要去朱墨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他们都说离别伤心离别伤心,可为什么看着她们一个个低头抹泪的样子,我只是想笑呢?”
“她们的眼角其实没有泪吧!她们的嘴角其实会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飞扬吧!因为即将远行的不是她们的女儿。”
“依依,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的念头,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可能我还没做好准备吧,或许再推迟些日子,我会想通了。”
我握着她藏在衣袖中颤抖得厉害的手,它是那么冰凉。初颜脆弱得像是一尊一触就会碎裂开开的陶瓷娃娃。我知道她很难过。从她的父皇亲口说出要将她送去朱墨的一刻起,那难过就在日积月累地吞噬着她,它们不会轻易地被时间带走。
我也没有料想到,竟会是她嫁去朱墨。然而,转瞬细想之后,有哪个做母亲的原意与女儿长久分离呢,宫里余下的几位适嫁年龄的公主均有自己的母亲,且颇有背景,也只有初颜孤单一个,可以随意拨弄。
虽然愤怒,然而,这就是深宫,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不要怕。即使怕也不要表现出来,不然她们会背地里笑得越大声。”
“依依,你会在朱墨一直陪着我……”她说着突然眸光一暗,咬了下唇,“陪着我直到我不再害怕吗?”
她一定是想到了我虽然也去朱墨,可与她不同。她会去了,就留下,而我,完成我的使命,就会离开。却不知道,与慕容恪交代的事相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在朱墨呆的时间会比她想象中的要长,而且事情完毕后,我可能死了,可能还活着,但不一定回南邵了。
“放心,我会在你身边的。现在,来,我们走下去,你只需在马车里静静坐着,让她们随意演绎悲欢,到了朱墨,你就是皇后了,那里会比这里更热闹,你会握有她们斗了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后宫权势,再见时,她们会跪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国之后,她们只是小小妃嫔而已。”
“可我不想当一国之后呀!……我不想看他……也在跪列之中……”
她脸上红霞飞舞。
他?哪个他?我随即反应过来了。西山放风筝之后她再没有跟我提过柳含湮这个名字,我以为她已经忘记了他,然而她现在现在提起了他。可她即将嫁给别的男人。那个男人叫做元诏煜,是朱墨现在的皇帝,也是我从前爱过,现在恨着的人。
真是孽缘。
“忘记他吧!你会再见到他,他会跪你高呼皇后千岁,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其他。”
她放慢了步伐,“如果西山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问他能不能带我走,现在去朱墨的会不会是别人?”
“你该知道他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