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远远地传来卓玛撕心裂肺的哭喊,“明玉,臭女人,你给我听好了,此生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此时却再没了争强的意思,只低着头沉思着,忽然感觉打人的手火辣辣的疼,下意识地放至嘴边,轻轻地吹着。
又听到宣儿大惊小怪地在后面嚷着,“公主,手怎么了?”未来得及说话,身旁的扎杰已忍不住猜测,“一定是太过用力了吧?”公主不好意思地看了扎杰一眼,勉强笑了笑,只管低下头,吹着发热的手心。
宣儿在后面听到扎杰的话,不管不顾地笑了个不亦乐乎,还一边惊叹,“公主,在咱们皇宫中,你可是出了名的温柔,怎么到了吐蕃就这么厉害了呢?难道是受了王爷的传染么?”
公主听得她提起扎丹,这时才明白,原来心中一直狂乱不安,都是为了这个人,为了这个自己坚信不疑,以为可以寄托终生的人,此时,细想,难道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场梦景而已么?
走了许久,前面的人才停住了脚,看去,是一个只有小门的院子,公主疑惑地看看扎杰,他低声解释着,“这里以前是个浣洗房,现在空着,里面住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宫女,可以方便照顾良妃,再说这儿离太医房也近。”
公主初来乍到,也只有听他安排。
侍卫将人抬了进去。院里的几个老宫女听到动静早弯着腰候在一旁,有现成的空房,将人抬进去,安置好,侍卫们都退至门外听候差遣。
两个老宫女端着水,拿着毛巾走入屋中,主动为良妃洗漱,众人自动退了出来。
扎杰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公主,温声说,“王后,赞普走时,已吩咐属下负责你的安全,今天一早我就派兵过去,没想到王后已走了一阵子了。”并没有明责自己照顾不周,公主感觉此人有些孤傲,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危险啊?更何况还是在宫里。”
扎杰听不出公主语中是否有不满,也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突然,只听屋中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声,公主猛地一吓,不由打了个哆嗦,赶忙返身冲进屋中,只见已被梳洗得干干净净的良妃,此时又陷入了疯狂,瞪着空洞无神的大眼,直着嗓子狂吼。两个老宫女吓得躲在一边,佝偻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扎杰吩咐几个侍卫过去,按住了良妃,她被制后,吼得声音更大更亮,公主不禁诧异,那弱不禁风的身子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呢?
军医冲着公主无奈的摇摇头,“良妃已病入膏肓,真是没得救了,再加上年深日久……”
公主看着良妃,一张素白干瘦的脸上,虽然一副疯狂的样子,却依然能看出昔日美丽的影子,想着她多年来与亲人天崖相隔,是什么样的刺激,是什么样的非人生活,使她年轻美丽的心枯萎及至疯掉?
她颤抖着声音呼唤,“湘竹,湘竹,莫要叫了,带你回家好么?”宣儿在身后轻叹,“公主,她疯了,什么也听不到的。”公主瞪着良妃,只盼着能出现奇迹,却见她依然一脸的癫狂。叹息着转过身子,泪已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忽然,只听那女人轻声低喃,“家?家?”
公主呼的又转过头去,只见良妃一脸的迷茫,眼神游疑,却再不似先前的空洞无神,她惊喜地冲着军医喊着,“你看,你快看她,是不是醒过来了?”
军医也是一愣,走上去,把着她的脉,只一下便放开了手,眼里满是怜悯,低声回禀公主,“她……只怕就要去了。”公主惊愕地瞪着他,“这怎么会呢?你看她……我怎么感觉要好了呢?”军医声音更低,“这只是回光反照而已。”
公主心中一痛,知道大约是真的,无视扎杰和宣儿的阻拦,走上前去,握着她只剩骨头的手,张开口,却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那女人这会儿竟似真的清醒了一般,眼光又渐渐凝聚在一起,盯着公主滑满泪的脸,细细的吴侬软语,“阿妹,莫哭,姐姐踏完春就带你回家。”众人听她清楚地说话,都大为吃惊,却又听她说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又都一脸茫然。
公主已抑下哽咽,顺着她的话,“阿姐,何时踏完春呢?”良妃歪着头,竟似沉思的样子,良久,才幽幽地说,“阿妹,阿姐对不住你,不能带你回家了。”公主依然顺着她的话,“为什么呢?”
那女子慢吞吞地说,“因为阿姐被一个蛮人抢了去,阿姐好喜欢他呀,他什么都依着阿姐,可是……可是他就是不让阿姐回家。”公主听到这儿,猛地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心痛得已无法抑制,一头扑在她膝上,失声痛哭,一旁的其他女子也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良妃伸出手抚着公主扑在膝上的长发,哄着的口气,“阿妹,莫哭,莫哭啊,阿姐一定会想法子的,那蛮人还是喜欢阿姐的。”公主直哭得泣不成声。
宣儿虽然同情良妃,却又怕公主哭坏了身子,走上去,想要去搀扶公主,伸出的手还未碰到公主的身子,却见那正一脸温柔的良妃,突然似疯了一样,猛地伸出手在宣儿在手背上抓了一下,一边嘶声吼着,“我跟你拼了,你再是公主,也不能任意欺负人。”
宣儿吃痛,猛地缩回了手,公主听到她的话,也忘了哭泣,抬起头,望着良妃一副母鸡保护小鸡的架式,小心翼翼地问,“阿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良妃伸过手去,拉着公主的玉手,“阿妹,你放心,阿姐死也不让你再受那女人的欺负。”公主心中的疑问加大,心中隐约觉得有什么隐情,正想接着问下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女人尖厉的喊叫,“明玉,你想知道么?来,让本公主告诉你啊。”
公主一听,便知是卓玛的声音,对她反感至极,不搭她的腔,却发现良妃一听到卓玛的声音,刚才还白渗渗的脸,忽然一下变得血红,张大了嘴,想要喊什么,却又发不出音,喉中似被什么堵塞了。
公主吓得赶忙为她抚着胸,却只见她两眼似有些焕散,回头找着军医,却见他急步上前,一把脉,一拨眼皮,未说话,只摇了摇头,公主的心一下落入谷底,不由哭着喊道,“阿姐,你忍着些啊,妹妹无论如何也要送你回家,你撑了这么些年,再撑一下,苦难就会过去了呀。”
那女人这时已软软得溜在了床上,大瞪着双眼,似有无数话想说,又似有无数遗憾要诉。
公主眼睁睁地看她离开人世,却无能为力,一颗娇弱的女孩儿心已疼得支离破碎,她踉跄地站起身子,冲着扎杰一弯腰行了礼,扎杰吓得赶忙往一边撤了下身子,“王后,你怎么?”公主沙哑着声音,“将军,我现在不是以吐蕃王后的身份跟你讲话,是以大唐公主的身份请求你,能否把韩湘竹的遗体火化成灰?以便日后送她回归中原?”
宣儿扶着公主摇摇欲坠的身子,听她此言,心中也伤痛得不能自抑,却不见扎杰回话,一抬头,却见那将军望着公主的眼神如此复杂,似欣赏似怜惜还有一丝……她心中一凛,不由轻轻,“哼。”了一声,那人一下子回过神来,忙沉声应着,“王后,不必如此,属下一定照办。”
公主听他答应,吐出一口长气,回头又静静地仔细地看了又看,那已没了生命迹象的面容,神情刹那间已变得极度疲惫,在宣儿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园门,连看也未看一眼,还站在门外咆哮的卓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