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顾不上发火,抱着她翻身上马,一边吩咐扎杰先独自去丞相家探望,一边急速赶向圣殿。
太医早已等在门外,随在他身后,进入一楼左侧,原是他父王的寝处。
轻轻将她放在宽大的床上,站立一旁,心急如焚的看着太医为她把脉。
却还是着了凉气的缘故,并无大碍,只是额头烫得厉害,若不赶快降温,或许会惹出大病来。
太医下好结论,赶忙跑回太医园配药去了。
侍从们都在门外静静守着,屋中只剩下扎丹陪着病中的公主。
扎丹看着她两颊一抹病态的红晕,一向红润的嘴唇此时却干裂泛起一层白皮,想起上次从沙曼回来时,她也是这样发着高烧,牢牢地抓着自己的手一夜也未放开,是那样依恋,那样的信赖自己。
想至此,冷硬的心一点一点软化,慢慢在床边坐下,将她娇小的手轻轻包容在自己的大手之中,一点一点握紧,拇指在她火热的手心爱怜地摩挲着,竟发现公主微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急促的呼吸也似有些平稳,他心中一动,将她另外一只微蜷的手也握在手中,依样如此。果然公主的面色更见安祥。
等到太医拿着药来到时,惊奇地发现公主的烧退了不少。扎丹将她扶起倚在自己怀中,就着太医的手,一勺一勺小心地为她灌药,看她下意识地吞咽着,那一刻,竟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和喜悦在胸中交织,难道爱和呵护也可以是一种幸福?
喂完了药,太医交代了注意事项,便告退而去。
扎丹轻轻将她在床上放平,看她脸上的红晕有些减退,心安了许多。忽然,疲乏不知不觉涌了上来,他在她身边躺下,却又无一丝睡意,胳膊弯在头下,这时才静下来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想着若是赵玉蒲真的带走了明玉,自己会怎么样呢?不期然,心中一痛,虽然明知人就在身边,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依然令自己万分难受。
他侧过身子,注视着枕边这张称不上绝世容颜的面容,嘴边露出自嘲的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她呢?因为她是大唐公主?因为她有跟娘亲一相的泪坠?或许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人和事,累了?
看到一根发丝贴在她的面上,不自禁为她拨开,感觉到她光洁的面容,开始有细汗渗出,知道是药的作用,随手拿袖子轻轻为她擦拭着。
公主翻了一个身,似是出汗使身上湿潮得不舒服,扎丹不敢为她脱衣,只轻轻将手伸进她衣内,为她拂着汗渍。公主下意识地贴进他的怀中,扎丹揽着她不自不觉进入了梦香。
不知是因为一夜的折腾,还是心情放松的原因,他睡到日落西山才醒了过来。看着落日洒进屋中,映得一室的辉煌,脑中有片刻的恍惚,猛然想起公主,才惊异地发现身边已空无一人。
心中一惊,赶忙下床走出门去,问了门外的侍卫,才知原来上楼去了。
他急步跑了上去,直到跑上楼顶才找到她。
看她盘膝坐在自已常坐的位置上,竟有一种错觉,就好象她是自己的影子一般,莫名又有一种亲切感。
却忽然想起她的病。
“玉儿,你还发着热,不能吹风的,快,下去。”他有点生气地训斥。
公主却连眼梢也未扫他一下,依然顾我地坐在那里望着远处发呆。
扎丹心中更气,怎么象小孩子一样,这么不听话?
他走上前去,强行去拉她的手臂,公主却象避蛇一样,猛地躲开。
扎丹只感胸中似有一团邪火上涌,“你想怎样?还嫌惹的麻烦少么?”
公主终于回过头,那眼神一下将扎丹的怒气击碎,他宁可她与自己大吵大骂,却不想她这样如当他不存在一样。
公主的视线似穿过了他的身子,不知为何却不再坚持,晃晃悠悠站起身,未说一个字,木然地拾级而下,走入屋中,木然地躺回床上,似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扎丹心揪成一团,他知道昨晚的事的确对她打击太深,他不由放下面子,伸出手,想要将她搂过来示好,可是面对公主望过来的清冷,手只伸出一半,便停在空中,再也无法伸前一寸。
他再也受不了这种僵持的气氛,情绪有些失控,“你不要再试探我的耐性,别再摆着那张死人脸,想怎样说出来。”
“你放我回拉姆殿。”公主终于淡漠地说出一句话。
“你在哪里不一样?你来吐蕃不是因为我么?我在哪儿你就得在哪。”扎丹不耐地吼着。
“我就想回哪里。”公主语气平平地坚持着自己的意思。
扎丹忍不住大声吼道,“你真气死我了,你想干什么,我偏不让你得逞,你就安心呆在这儿吧,一会派人给你送些膳食。”
一边说着,一边逃也似的急步往外走去,忽然身后传来公主急切的话语,“那……你让宣儿来呀。”语中似有一丝哀求。
扎丹心又莫名一软,冲口就想应允,可忽然想起那侍女竟然向着姓赵的,再不犹豫,冷冷地回着,“你被烧坏了脑子么?我刚刚不是才说过,你想干什么,我就偏不让你得逞的话么?明告诉你,你那个贱婢,已让我关进大牢里了,你若听话,也许,可能有一天,看你的面子,放了她,否则,哼……”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后。
公主被他的话吓得呆住了。想着宣儿竟然被关进了大牢,自己身为王后却无能为力,愤恨得两手狠狠地捶着床帮。
一会儿,侍卫们将晚膳端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就悄悄退了出去。
她看着那精心为自己做的饭菜,想着赵玉蒲和宣儿他们,却不知在受着怎样的苦楚,心中痛到了极点,哪里还有一点食欲。
心念一转,竟又想起了昨晚扎丹胸前那几根女人的长发,不由暗想,他们是否就是在自己身下这张床上疯狂呢?
手伸进领口,下意识地将那墨玉佛珠掏了出来,想着曾经的一切,难道他真的如此狠心薄情?心痛得渐渐麻木。
捻着佛珠,口里不由念念有词,“万能的佛祖啊,你睁开眼,挣救挣救无助的明玉吧!”
门咣当一声被大力推开,随着一股劲风,扎丹满脸怒气地走了进来,公主慢慢将佛珠放回领口,闭上眼,不想再看他。
扎丹刚又跟扎杰大发了一通脾气,没想到,他竟会为了那大唐姓赵的求情,说什么为了长远之计,不要因小失大,哼,大不了不要那些谷物,以前没有那些物事,吐蕃不照样有吃有喝?
扎丹若不是真怕公主寻了短见,真想立时就要了赵玉蒲的命,哪里还能任他逍遥自在地在逻些走来走去啊。
看到一桌子的饭菜,公主却连动也不动,怒气更盛,一拍桌子,“明玉,你给我起来,不然,我现在就派人去杀了你的贱婢。”
公主知他野蛮,怕真惹恼了他,伤了宣儿的性命,忍着屈辱坐起身子,下了床,走到桌边,埋着头机械地吃着饭,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进饭中,就着饭将那苦涩吞进腹中。
扎丹盯着她忍辱负屈的表情,心不期然又隐隐做痛。只想软下声音哄她几句,再看到她亲昵的笑容。
却终于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公主喝干一碗饭,哽咽着冷声问,“这样可以了么?”
扎丹被她的眼泪弄得心烦意乱,走过去,粗暴地拿手擦着她面上不住滑下的泪水,“别哭了,哭得我烦死了,知不知道?”
公主听着他的吼声,立时止住了哭泣,只是看得出来,压制得很费力。那费力看得扎丹心中更烦躁不安,忽然泄气地长叹一声,“算了,明天你回拉姆殿吧!再放了你的侍女,你就伴着她在那儿独自过完余生吧!”声音里一片冰冷。
看公主眼中竟闪过一丝喜悦,忽然儿时被母后冷落的感觉又浮上心头,竟然不知所味地说着,“我将纳喀丽丝为妃,她很适合本王,也喜欢本王,到时会赐你一杯喜酒的。”
公主被他忽然的话,震惊得面上一下没了血色,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神,有着不置信,扎丹心底涌起一阵兴奋,“她还是喜欢自己,在意自己的。”
一把将她拉起来,搂在怀中,将她的头按在自己心口处,拥她在怀,只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感觉。
两人保持这种依偎良久,良久……
屋中慢慢有了暖意。
却在这时,忽然听到公主暗哑的声音,“你是赞普,要纳谁为妃自然没人违逆,但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来及告诉你,这件事,现在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我若不说出来,对你跟另一个人就太不公平了,因为这件事可能会使你们二人一生痛苦,本来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可是过了今晚,你纳了纪以后,我怕就是我想说也没有机会说了,这件事说来很长,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跟你讲。”
声音中的严肃和疲惫,令扎丹有些恐慌,看着公主眼中的不顾一切,忽然竟一点都不好奇也不在意她要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