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毛皮大衣,容光焕发地进了小客厅。
小客厅里，壁炉烧得很旺,暖烘烘的。
林淑娴窝在沙发上，盖着一条羊毛毯子，带着慵懒与华贵。
沈继昌见了，就调笑道：“夫人，您可真像一只花猫啊！”
“哼……”
林淑娴鼻子里哼了一声。要说花猫，那几位才是吧？不过,她并不想反驳。
“夫人,今天是腊八节,中午一家人团聚一下，五少爷和七小姐是不是也下来啊？”
沈继昌出面，林淑娴自然要卖个面子，就点头答应了。
沈继昌坐上小汽车,乐颠颠地出了门。
公馆里安静下来。
李阿娣进来禀报：“夫人,二太太想见您……”
“让她进来吧……”
林淑娴慵懒地躺着。
二太太一进门，就摧胸顿足,哭哭啼啼。
“夫人，您可要给我做主啊，三太太太不守规矩了……”
说着,就把昨晚之事说了一通。
林淑娴不动声色。
这事她已经知道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脚长在继昌身上，谁能管得住他啊？如果管得住，还会娶这么多太太进门？
不过，为了家宅安宁，还是要安抚一下。
“阿娣，你去把三太太叫过来……”
说着，又转过脸来跟二太太说：“婉珠，二爷发了话，五少爷提前解禁了……”
“哦，那太好了，谢谢夫人，谢谢二爷……”
二太太觉得舒坦了一些。
她回到房间，听说七小姐也解禁了，又不自在起来。
*
到了半晌午，沈晓月被放出来了。
她很开心，装出一副老实样子呆在屋子里。
等外面安静下来，才悄悄溜进了太太房间。
江采莲正坐在写字台前，手持毛笔抄写着佛经。豆豆在一旁翻着小人书，见了姐姐，就扑上来抱住大腿。
“姐姐，姐姐……”
沈晓月想把弟弟抱起来，力气小却抱不动，只好捏了捏他的小脸。
她见太太忙着，就好奇地瞅了瞅。
“姆妈，您抄这个做什么？”
“夫人吩咐下来，说要静静心……”
江采莲的情绪并未受到影响。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都习以为常了。
沈晓月猜到太太又受罚了，颇感不平。
这就是家里的狗屁规矩？大夫人拿捏人的本事真不小啊，可她却帮不上什么忙。
她还有要紧事，就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手电筒，冲着太太甜甜地一笑。
“姆妈，我去壁柜里找个东西……”
说着，就进了里间，还把门给锁上了。
沈晓月钻进了壁柜，东敲敲，西按按，只听“吱扭一声”，暗门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她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发现后面是一处暗室，有通气孔，可以藏两个人。暗室的后壁上有一道机关，打开来，就进了小书房。小书房那边也是一个壁柜，推开书架，就进了小客厅。
这种设计很巧妙，包括爹在内都不晓得吧？
不然，大夫人会把这间屋子让给太太住？按照书中的描述，这间暗室一直未被发现，成了永久的秘密。
要说，也不奇怪。
家里人口多，爷爷从洋人手里买了这处公馆，爹是家中老二，从大公馆里分出来后，就搬到这里，单门立户过起了小日子，不晓得房子的秘密也很正常。
“娇娇，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江采莲见女儿钻进去，叮叮当当的，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姆妈，没做什么……”
这一重大发现，沈晓月没跟太太说。
豆豆太顽皮了，若是晓
得这个暗室，就会钻进去玩耍，万一出了事就麻烦了。再说，她也不想让家里晓得，那样的话，大夫人一定会想着法子让太太搬出来，没得折腾呢。
*
到了次日，沈晓月开始行动了。
她吃了早点，就进了太太房间。她顺着暗门，抢在大夫人进小客厅之前，溜了进去。她倚着壁柜，枕着绣花枕头，盖着羊毛毯子，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甭提多自在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透过百叶朝外瞄了瞄，大夫人来了。
林淑娴披着羊绒披肩，进了小客厅。
壁炉升起来了，屋子里暖烘烘的。
林淑娴倚着长长的靠椅，把脚搁在软凳上，李阿娣赶紧给夫人盖上了羊毛毯子，护着双腿双脚，省得着凉了。
“阿娣，把无线电打开……”
“是，夫人……”
李阿娣拧开了无线电收音机。
这会儿正播报着新闻，无外乎北方战事如何，国军又取得了胜利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报道，除了吹牛皮之外，没几句是真的。
林淑娴撇了撇嘴，现在是一九四九年一月，距离溃败已经不远了。瞧瞧北方解放了大半，长江防线看似固若金汤，其实跟纸糊得似的，不堪一击。
她劝过继昌，早做打算，继昌却相信那些胡言乱语，什么坚持个一年半载，米国人就打来了，收复北方指日可待云云。
“啊呸，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做大头梦呢？”
林淑娴早有准备，无论如何都不能赶在最后。那时候，一张机票得两条黄鱼，一张船票也得一条小黄鱼，家里十几口子，光路费就弄得破产了。
想到这个，林淑娴又琢磨了一下。
她都算计好了，那几个跳得高的，给继昌吹枕头风的，就一并收拾了，也省了心了。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响了，李阿娣赶紧接起来，是大公馆打来的。
林淑娴挥了挥手，示意阿娣把她搀起来。
“喂……”
她接过电话，听到那边是李桂贤，就拔高了嗓音。
“哎呦，姐姐早啊……”
“妹妹也早，今儿打电话过来是想说一声，老夫人的寿诞快到了，一早发了话，要摆几桌热闹一下，今年就不请外人了，各房的少爷们都参加，除了嫡小姐，再选几个出挑儿的庶小姐去露个脸儿，你这边也选一个，到时候领着过去……”
“唔，那好啊，托老夫人的福，咱们也跟着沾沾光……”
林淑娴爽快地应下了。
想着公馆里还有几位，就压低了嗓门问道：“哎，那几位是不是也一并过去啊？”
“呃，老夫人没提那茬……”
“好的，我明白了……”
林淑娴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李桂贤是沈继源的夫人，跟她是妯娌，一向面和心不和，可越是这样越是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亲如姐妹呢。
当然，在对付姨太太和外室上，她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时不时要交流一下经验。比如这一回，老夫人的原话是沈家人都要聚一聚，到了大夫人那里就把姨太太们都排除在外了。
电台里又播放起了西洋音乐。
沈晓月透过百叶朝外瞄着，心里发急。
她记得老夫人寿诞那天，六少爷跟着去了大公馆，结果，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胳膊，养了一个多月。长好之后，发现胳膊接歪了，又打断重新接了一次，没少受罪。
这一回，她要跟着过去，保护好弟弟。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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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晓月正想着，就听到大夫人吩咐了一声。
“阿娣，准备几个纸团子，午饭后抓阄……”
一听到抓阄，沈晓月就动起了脑筋。
她有六个姐姐，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大夫人生的，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精贵着呢。其他四个，分别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生的，跟她一样是庶小姐，不过，年龄都比她大，也都上学了，玩心眼可厉害了，如果去大公馆露个脸，那是求之不得呢。
要说，大夫人也挺有办法的，遇到这样的事儿就抓阄，反正都是碰运气
，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三位太太也不好说啥。
沈晓月盯着李妈，见她蹲在茶几跟前，准备了五个纸团子，搁在了玻璃罐子里。
大夫人听着音乐，昏昏欲睡。
沈晓月见李妈退下了，就从壁柜里爬了出来。
她贴着地毯挪到茶几跟前，小手伸进罐子里，抓出了五个纸团子。她蹲在沙发后面，一个一个地拆开来，一个画圈，四个画叉，也就是说只要抓到画圈的就能参加寿宴。
她抓了一个画圈的，揣进口袋里。又找了一张纸，抓起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叉，团了团，跟其他纸团子一起搁进罐子里。
完事之后，沈晓月贴着地毯，又挪到壁柜跟前，钻了进去。
她顺着原路返回，多少有些响动，好在有音乐掩护着，大夫人并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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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晓月从壁柜里一出来，就被江采莲逮了个正着。
“娇娇，你去哪儿了？”
江采莲看着女儿，那脸上沾着灰尘，就像个小花猫。
“姆妈，我就在壁柜里，这里面可暖和了……”
“娇娇……”
江采莲神色有些复杂。
吃了早点，她去格子间，看到被子隆起以为娇娇在睡觉。看看快到学习时间了，就喊女儿起来。结果，发现被窝里塞着一个枕头，娇娇不见了。
她不敢声张，赶紧下楼寻找。可找来找去，都没找到。
她给豆豆上课，心里却忐忑不安。看到娇娇从壁柜里钻出来，又联想到昨天敲敲打打，就起了疑惑。
沈晓月看看瞒不住了，就扯扯太太的衣襟，让她蹲下来。她伸出小手，附在太太耳边，说出了那个秘密。
江采莲惊愕不已，想冲过去看看，又忍住了。
她瞅着女儿，是既欢喜又不安。娇娇聪明，她是晓得的，可聪明到这个程度，还是感到惊讶。
“娇娇，过来洗洗脸，一会儿上课了……”
沈晓月洗了一把脸。
她差点忘了，太太还是个家庭教师呢。
家里的小姐和少爷们都上学了，大夫人为了节省开支，就没再请家庭教师。太太就自己教孩子，国文、算术、诗词、英语，一点也不比家庭教师差。不过，除了诗词，她倒不想学那些，把时间用来练毛笔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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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分，一家十几口子都聚在餐厅里。
九菜一汤，白米饭，小花卷，还有生煎馒头，很是丰盛。
沈继昌没有回来，主位却给他留着，林淑娴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着，不言不语。其他人也不开口，食不语是家里的规矩，都得遵守。
沈晓月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体会到大家族的优越性。
要说，赵妈厨艺很好，本地家常菜是样样拿手。她凭着这门手艺，解放后去饭店里当了大师傅，一辈子都饿不着，想想就令人羡慕啊。
吃了午餐，几位小姐聚在大客厅里抓阄，太太们也在一旁围观。
从大到小，依次排序。
沈晓月把手伸进玻璃罐子里，抓了最后一个纸团子。她蜷着小手，吹了一口气，就团在手心里。
“好了，都打开吧……”大夫人温婉地说道。
结果，沈晓月抓了个正着。
几个姐姐瞪了她一眼，一个小不点去做什么？她们露脸是为了寻一门好亲事，你一个六岁的小囡囡去凑什么热闹？
大夫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七小姐年纪小，不会给她惹麻烦，也不会影响到大小姐和二小姐。两个女儿正是相看的年龄，不想被人抢了风头。
二太太虽然眼红，倒没什么。她的女儿一个十四，一个十三，还未成人，日后有的是机会。
大太太想着三小姐，就拉着三太太商量。
“妹妹，要不让七小姐把名额让出来？”
未等太太发话，沈晓月就仰着小脸，糯糯地说道：“太太，我要跟六少爷一起去给老夫人拜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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