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重华宗果然来人,来的还是掌门天启道君的亲传弟子。
“在下邱平川,天启峰掌门座下首徒,奉师命前来接二位师弟回山门。”
来人谦恭有礼气度不凡,穿的也是寻常仙甲,丝毫看不出作为天下第一宗门掌门首徒的傲慢。
闻不见暗自点头:“后生可畏啊,邱师侄连夜赶路想来多有劳累,我已叫人备好客房与灵茶,不如休整几日再启程?”
“前辈好意晚辈心领,只是师父交代即日返程,不好让师父久等。若是两位师弟收拾妥当,还是早些时候出发。”
话音刚落,厅外便响起闻放的喊声:“二叔!可是重华宗的人来了?”
闻不见低斥:“没大没小,还不快见过你们邱师兄?”
“师兄。”闻声率先拱手,依然冷冷淡淡。
“邱师兄好!”闻放也跟着行了一礼。
邱平川回头,就见迎面进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走在前面的穿着一身黑衣,面白如雪,唇红润亮,赤红色镶灵纹抹额半掩于额角碎发之后,神采飞扬。
身侧的白衣少年则沉稳得多,乌发尽收于青冠一顶,言行无有半分逾矩之处,可见绝是个心性坚定之人。
“两位师弟好……呃!”
邱平川话还没说完,就被原形毕露的闻放勾住脖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邱师兄好生英武!敢问师兄我们何时启程?是乘宝船还是走传送阵啊!”
“走……走传送阵,咳咳!”邱平川死命挣脱,却发现这位师弟的力气竟然大得惊人,以他筑基初期的修为居然很难挣脱,仔细一看,只是炼气中期修为,一旁的冷面师弟也不过将将炼气后期。
是他太过孤陋寡闻了吗?同样是世家后辈,他邱家怎么没几个如此天资过人的?
“放肆!”堂上传来闻不见的拍桌声:“往后入了重华,邱师兄便是长辈,如何还能这般没规矩?还不快放开!”
“没事没事……”邱平川很快回神:“以后都是师兄弟,一家人不必在乎虚礼!我瞧着小师弟这不怕生的性子还挺讨喜,往后师父定然会多有照看。”
“邱师兄过奖过奖……”
几人一来二去很快熟络起来,掌门首徒历来都是重华的门面,不出意外是要继承掌门衣钵的,日日与门中杂事交道,如何能不长袖善舞?
闻放又是个自来熟,聊到最后就差没让邱平川把储物袋翻出来,看看究竟带了几条亵裤。
邱平川棋逢对手,好容易从闻家大门出来,难得叹了口气:“唉。”
“哥,昨日帮你收好的乾坤袋带了没有?灵石都带够了吗?法器符箓丹药……都给我看看……”闻放一心帮着闻声检查东西,并没有留意邱平川。
闻声则摊开手随他翻找。
“闻师弟,小师弟!”为了区分二人,邱平川便一个带姓一个不带:“这些东西少了也不打紧,左右还能在飞仙居随时兑换。”
飞仙居是忘虚界最大的商号,号称只要有城池的地方就有其分号,无论是门派世家还是无名散修,皆可在店内凭晶牌存取,自由买卖,搜罗的东西也是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说的也是,”闻放点点头,“那走吧邱师兄!”
不过到了此时邱平川反而不着急了:“师兄还是第一次来南境,这青洲城的风貌尚未领略,不如步行出城,如此也不枉我走这一趟啊?”
闻放微微眯眼,总觉得此人笑得别有深意。转头欲看闻声的神色,却听他已经答应了:“应该的,师兄请。”
等几人慢慢悠悠走出城门,闻放寻思着总该走了吧,不料见邱平川突然祭出一艘小型飞舟。
“邱师兄,你这是何意?传送阵台马上就到了,还坐飞舟做什么?”若不是此人身上确实拿着天启道君信物,闻放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哪里的妖道冒充的了!
“小师弟不必紧张,只是我忽然想到,山门新弟子招募事宜尚早,晚些回去也不打紧。”
闻放拧眉:“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是这样,”邱平川笑得越发憨厚,“传送符虽然快却价格昂贵,一张可抵宝船八趟来回,我们有三个人,那便值二十四趟的灵石了!实为奢侈啊!”
闻放:“师兄的意思,是改乘宝船?”
“宝船是船,飞舟也是船。”邱平川指了指身后的飞舟:“从此处回中洲不过半年时间,我在飞舟上置了飞行阵法,坐它也是一样的。”
话说到此处,闻放要是再不知道邱平川什么意思那就是真蠢了。他是嫌走传送阵太贵,舍不得花这个灵石。
不过:“师兄好没道理,刚才在我二叔面前,你可是说师父还在等着,想来出发之前身上必定带够了灵石?”
邱平川面不改色:“谁家的灵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小师弟今后既然师承掌门,更应该知晓开源节流的道理。”
他道理一套一套,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哼!”闻放冷哼一声,撩起袖子就要上前跟他理论,却被身后的闻声拦下来:“师兄说的也有道理,左右时间充足,乘坐飞舟也是一样的,还能看看沿途风景。”
邱平川赞道:“闻师弟通达。”
闻放虽然不甘心,但见闻声答应也就没再反对,只是心里依然不忿,上了飞舟之后还不忘取笑:“邱师兄好歹也是中洲世家出身,传送符价格昂贵舍不得情有所原,如何连件像样的仙甲也舍不得?”
说句难听的话,闻家外院的护卫穿得都比邱平川体面,偏他还是重华掌门门下,天启道君也不管管?
“不是师兄不舍,是买不起啊。”邱平川已是成年男子身高,比之寻常人还魁梧许多,做起诉苦卖惨的事来却格外娴熟:
“小师弟有所不知,我重华宗弟子教习规矩向来森严,无论是长老亲传,还是外门杂役,每月的份例都只有十块下品灵石,再多便只能去杂事堂领取悬赏,修仙乃逆天而行,最落魄的散修一月也不止十块灵石的开销……”
“我虽出身中洲邱氏,却不是嫡系正统,无须惠及家中弟妹已是难得,如何还有多余的油脂以供添置这些外物?”
说着说着还抬起袖子往眼角怼,闻放看了半天也没看见擦拭的布料上有水意。
他对邱平川此人实在谈不上欣赏,连带着对之后的山门修习也多了几丝忧虑。
所谓的天下第一宗门难道真的只是徒有其表?要不然如何连邱平川这等心口不一的人都能当上掌门首徒?
闻放忽然生出些许悔意,这一趟或许真不该来的。这么想着越发担心闻声的处境,想和他说出自己心里的忧虑,转头却见闻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船尾入定,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会醒的做派。
“唉……”他的傻兄长啊,出门在外就不能长点心?
“小师弟为何叹气?”邱平川的絮叨终于告一段落。
“我在想,宗门为何会派师兄来青洲。”闻放已经放弃挣扎,索性躺在船底望天。
“小师弟这是何意?可是质疑师兄的为人?”
“非也,”闻放否认,“我在质疑师兄的实力。”
邱平川还以为闻放指的是他筑基期的修为,恍然大悟:“小师弟休要害怕,师兄我于道法虽然学艺不是最精,可是于阵法符箓却小有心得。就拿咱们脚下的这艘飞舟来说吧。
寻常飞舟每隔半个时辰便要补换灵石,可我在飞行阵法上稍加改动后,这个时间就可延长至半日。”
闻放瞥了一眼船头,不以为意:“你换成中品甚至上品灵石不更加省事?多此一举。”
“那可不行,中品灵石哪儿能花在飞行上?”
闻放又道:“万一路上遇到危险,你这飞舟跑得了吗?”
“问得好!”邱平川眼神一亮:“小师弟慧眼,此飞舟用处确实颇多,跑得快是其一,除此之外我还刻录了隐匿阵法,寻常结丹期修士都轻易看不破……”
“嘭——”
邱平川话还没说完,船底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直接击中,引得船内的三人一阵颠簸,险些飞出去!
闻声霎时睁眼,闻放也赶紧起身:“什么情况?你不是说这船没人看得见吗?”
他以为邱平川至少会狡辩一番,没想到抬眼却见他早开始加固飞舟的防护阵法,飞舟颠簸了刚才那一下,再没有其他动静。
来不及多想,闻放从飞舟探出头,就见禁制光幕之外尽是一片黑土。
他从小在青洲长大,从来不知北部还有这样一处怪异的黑土之地,当即问了出来:“这是哪儿?怎么景色如此奇怪?”
“泗洲南部黑沙湾。”耳边响起闻声的回答。
“泗洲!”闻放惊诧:“我们不是刚才出青洲城?”
忘虚十洲独立分散,青洲的北部偏东正是泗洲,此处的黑沙湾则是北境的最南端。
“应该是无意闯入某个隐秘的传送禁制,我感觉到阵法波动。”一旁的邱平川也褪下玩笑之色,陡然正经起来还让闻放颇觉不适。
闻放:“刚才那声巨响又是什么东西?”
“自己看。”撂下这话,邱平川便自顾俯身查看。
还是闻声对着某个方向指了指:“看那儿,有人打斗,方才应是无妄之灾。”
闻放一边念着还是亲哥好,一边往闻声指的地方望,可惜他的神识不够,只能隐约看见地上有三五个大汉围着一颗卤蛋。
卤蛋?这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东西?
闻放擦了擦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带了件可以望见远处的宝贝——望虚镜。这一看才发现,大汉是真大汉,卤蛋却是个光头小和尚。
看场面,应该是打劫。这种事时有发生,只是奇怪的是,这次被打劫的对象竟然是个和尚。
不是他闻放看不起和尚啊,而是忘虚界的佛修剑修都是一家亲的,同在偏远的南境,拥有同样的贫穷。
事实如此,怪不得闻放惊叹:“这群散修也是穷途末路了,山头占在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连路过的佛修都不放过,可怜。”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群散修以多欺少以强凌弱,简直可耻!”邱平川突然掏出一只算盘,愤愤道:“我下去一趟,你们在这儿等着。”
说着已经纵身御着他的算盘飞出去。
“……”受到惊吓的闻放:“这么热血的吗?”忽然有点儿理解他成为掌门首徒的缘由了啊……
“不对。”闻声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闻放不解:“什么不对?”
“这群人不是打劫。”闻声异常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