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司有礼被杀的黑锅最终被扣在了外门一位筑基弟子身上,为什么说是黑锅呢,因为那位被送入惩戒台处死的弟子,并非当初闻声几人在廊桥坊市碰上的蓝衣修士。
而且这件事并不是掌门或循礼真人查出来的,而是那位筑基弟子自己认罪主动求死。
说司有礼害了他妹妹,杀人就是为了报仇,如今大仇得报却不想活了。
有人顶罪,这件事自然和闻声几人没关系,即使谨善道君依然怀疑,但有林不清在和稀泥,没过多久依然不了了之。
从此事中可以看出,那个罪魁祸首似乎并不想将脏水泼在闻声几人身上,就好像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单纯解决司有礼。
若说这件事真的是巧合,但有一点又说不通,便是那人格外针对闻放,这三年修习期间,闻放也有几次遭遇不同方式的暗杀,因为闻声和金满满两人守的严,倒也没有真出事故。
只是因为那人隐匿手段了得,几人又没有真正抓到他残害同门的证据,因此这几年一直过得小心翼翼。
直到上个月三年期满,各自回到各自师父所在的山头,才稍稍安稳一些。这三年期间,四人相继筑基,也算是重华宗新一代有名的天才人物。
尤其是闻声,异冰天灵根的资质加上寡言冷漠的性子,又拜了玄危道君为师,很快便传出个“高岭之花冷肃师叔修炼狂魔”的名号。
只要听说他去了博闻殿,那当天的堂授必然爆满!刚开始还搞得几位教筑器的老师受宠若惊,以为自己授课精进有趣,引得众弟子如痴如狂。
没过多久这几位老师就发现,如痴如狂是真的,却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人家踩破门槛也要见的人是一位叫闻声的炼气期弟子。
起初老师们多少有些不高兴,就在堂授上屡次点名闻声,试图用尚未讲授的炼器易错点来让他出丑。
可他们都没想到的是,闻声是个挂逼,讲的都懂考的都会,连没讲授的都能回答个八\九不离十,一看就是做过功课的。
几位老师不是真人就是道君,能修到这境界都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如此大才不珍惜才怪。再加上只要闻声一发言,所有人都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认真听,比他们强调到口干舌燥还管用。
那更没有打击闻声的道理,不过点名还是要继续点,有闻声在他们乐得省事儿。
如今闻声回归内门,要说最不舍的还是这几位堂授老师。看着堂上又回到之前那番死气沉沉的景象,几位老师就气不打一处来,频频用闻声作为正面教材进行鞭策和教训。
以至于后来很多年,闻声都是作为重华之光,在博闻殿的讲堂上熠熠生辉。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
萧怀山回到天启峰林不清座下,分到个独立的洞府,而金满满因为不曾拜师,现在依然还在外门,只不过从陶然居搬到了灵泉居,如愿以偿将灵泉占为己有。
闻声则是来到了誓云海和玄危道君一起住,说是一起住真的一点儿不夸张,因为誓云海就只有一间非常粗糙的小竹屋,连个炼丹室也没有。
前不久闻放过来串门,看见他哥哥坐在积雪覆盖的石板上炼器,整个人都被落雪镶了个边,没当场哭出来。
当即给这俩不讲究的师徒加盖了间房,誓云海虽然什么也没有,好在雪多,就盖了一间雪屋给闻声。
但是内门弟子也不是安安稳稳,按照宗门规定,筑基成功的弟子不论内外门,都得经历一个出门游历的考校过程。
可以组队,也可以单独一人,但是各自有各自的任务,这个任务由悬赏堂发布。
有些腰杆子硬的,自家师父会提前和悬赏
堂打好招呼,不至于领到十分为难的任务。
但是闻声四人现在的情况很复杂。
玄危道君一看就不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他又是第一次收徒,估计连闻声要下山了也不知道。
林不清宗务繁忙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萧怀山从进入天启峰还只见了他一面,几乎所有事都是邱平川代为处理。
而仙律道君,作为宗门规定最坚定的维护者,所有暗箱操作最痛恨的执法者,他自然不会为闻放打招呼,他没有施加额外的任务已经是仁慈之举了。
至于金满满,她一个外门弟子,还能指望她走什么关系?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四人相继拿到了悬赏堂百年不出一次的最难历练任务——去渝北极寒之地采绒花草。
渝洲是望虚界最北边的大陆,再往北就是无极冰海,那儿没有尽头没有生灵,只有一种叫绒花草的灵植,是炼制养护神识、压制进阶心魔等诸多高阶丹药的必需材料。
元婴修士尚且凭气运获取,几个刚刚筑基的后辈可想而知有多难完成。
为此金满满和闻放没少凑在一起吐槽,这一定是谨善道君的阴谋,他肯定对三年前爱徒身死的事依然耿耿于怀。
但任务是阵法随机分配,没有证据又不能撒泼打滚胡乱栽赃堂堂长老道君。
闻放倒是不怕,他还找过林不清,不过林不清的回答很有意思:
“你们不去不就完了?外面玩几年走几年时间久一点,回来谁还记得你们当初为什么出去?”
“万一悬赏堂不认怎么办?”
“你人都回来了,谁还能赶你出去?”
闻放沉默半晌:“我师父。”
未料林不清也陷入沉默,良久,他拍了拍闻放的脑袋:“当我什么也没说,回去吧。”
“……”
不得已,闻放只能来誓云海找闻声。
他今天来闻放倒不在外边,那棵姿态扭曲的小黄树下只有玄危道君在打坐。
“晚辈闻放见过师叔祖。”
闻放请完安,半天没有听见响动也就起了身往雪屋走。左右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进出誓云海比进出仙律峰还容易。
屋里的闻声也在修炼,闻放进来并没有第一时间打断他。先是打量了会儿修炼室的装饰,一个雪炕,一个蒲团,一张木桌,三五件炼器的锅鼎,墙角还摆着一堆蔫嗒嗒的竹子。
就这环境,说是天下第一宗门长老亲传弟子的洞府,谁信呐?闻放真是看一次心疼一次。外门杂役住的洞府不收拾也比这好。
因此闻声睁开眼,对上的便是闻放郁气森森的脸:“……你何时来的?”
闻放换了个姿势撑脸:“刚才。”
闻声推窗去看天色,赫然发现师父又坐在栖梧树下,恍然想起什么起身捡起墙角的青竹。
闻放见他一言不发掏出小刀就开始削起了竹子,一脸疑惑:“哥,你削这玩意儿干嘛?”
闻声熟练将竹子劈成两半然后削除枝叶:“给师父做一把剑。为将龙渊镇入秘境,他自己的那把毁了。”
“师叔祖是个剑修?”
“嗯。”
那难怪了,难怪一清二白乾坤袋比脸都干净。
不过闻放还有疑问:“也不对啊,哪个剑修只有一把剑?”
闻声:“我师父。”
闻放忍不住对玄危道君
生出微词,想他堂堂练虚期大能怎么能如此寒酸?自己的剑没了还找徒弟要,人家师父都是千宠万宠自己弟子,简直要啥有啥……他闻放除外。
玄危道君收的到底是徒弟还是仆人?不是真打着收徒的名义找人奴役吧?他们姓闻的做错了什么,拜这样的师父来渡劫?
“哥!这段时间他究竟教你个什么东西没有?”闻放心生警觉。
闻声手里的剑身很快就有了雏形:“师父是个剑修,修剑者,心性当放在修炼第一位,不可执着于外物。”
“那也不能寒酸到随手用竹子削一把的地步?当小孩过家家呢?你别被他洗脑了。”
“我很认同师父的道法,”闻声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盯着地上的碎枝出神,“我见过他出剑,很强。”
闻放彻底疑惑了:“你不是说他剑没了吗?”
“所以他用的是竹。”闻声说着又削起来。
闻放看了看窗外,正好将誓云海唯一一棵歪脖子小黄树收入眼底,别说,玄危道君往那儿一坐整个画面都高级了,不,高深了。
“他在悟道?”
“嗯。”
闻放自言自语般道:“你说,他的道究竟是什么?”
每个法修,结成金丹之时都需要经历“问道”一步,世间道法千万,每个人的都不尽相同,且不会轻易告知旁人,以免被人抓住把柄造成心魔。
闻声的回答很简单:“不知道。”
闻放收回视线也收回思绪,看着哥哥一门心思都在手里的剑上,有些不爽利:“你还没给我削过剑的……”
闻声听见这话抬起头来,如今兄弟两人都逐渐摆脱少年的青涩,闻声更是比三年前更加不爱笑。不过此时,他看着闻放的眼底是温柔的:“你要什么?”
闻放顿时来劲:“我不要剑,我要个特别点儿的东西!”
“你说。”
“一把伞!”
“伞?”闻声似乎有些意外,他其实原本是想给闻放做一把伞的,没想到先被闻放说出来。
“一把竹伞,要红顶泼墨的那种!可攻可防,下雨的时候还能用,等我们历练回来,再让你帮我照着伞的样子炼成法宝,多好!”
寻常修士到了筑基期就该找寻合适的高阶材料,以便炼成自己的本命法宝。出门历练就是很好的机会。
不过闻放和闻声都不缺这点天材地宝,历练更多的是看看有没有机缘。
闻声之所以会想给闻放做一把伞,也是因为他知道闻放最不待见下雨。
不过他没想到闻放也是这么想的,还与他心中的样式大同小异,当即答应:“好,待我做完这把剑,便与你做把伞。”
两人估摸着做完伞要多久,以此商定好下山的日子后,闻放便走了。他还要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金满满,以便一起下山。
他走后没多久,玄危道君也从定中醒来,闻声把做好的剑送给他,顺便说了过几天要出门历练的事。
玄危道君竟然知道,还给了闻声一个乾坤袋:“我身无长物,只有剑意尚能拿得出手。”
“这里头有几张刻入蕴含我道法的剑意符,遇上危险可保你无虞,便是遇上大乘渡劫期修士,也能争取一线生机。”
探了一眼,闻声发现剑意符远不止师父口中的几张,而是有整整两百,每一张都蕴含着慑人的剑意,甚至隐约有一丝天威,若是拿出去,一张都是无价之宝。
可见,玄危道君并不如看起来的不近人情。闻声当即叩首:“多谢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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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拘于凡礼,”玄危顿了顿,忽然说起一个不相干的事,“你与我第一个徒儿很像,同样的异冰天灵根,同样的规守板正,同样……”
说到一半儿他忽然不说了。
闻声诧异:“您此前收过徒弟?”不是说玄危道君从未收过徒吗?
分明看不见玄危道君的眼睛,闻声却直觉此刻他眼底有笑意:“嗯,她叫沈极,不过她并不在此界。”
闻声是知道的,修为到了渡劫期是可以修习撕裂空间之术,穿越界面的限制,但没想到他师父只是练虚竟然就能。
“刚才,您没说完的话是?”闻声还是问了。
玄危道君收回思绪:“你命中有劫,和我的极儿一样。不过你放心,劫难并不在近几年。”
闻声忽然知道玄危道君为何会收自己为徒了。不过他并不担心什么劫难,反而想起一件事:“之前有一个佛修也对我说过此话,看来是确有此事了。”
“佛修?”
“嗯,年纪不大,看不出修为。”
“可是叫十五?”
闻声微讶:“您怎么知道?他自称名十五,不是号十五。”
他隐约听见玄危道君叹了一句:“终于来了……”不是哀叹,是如释负重般的欣喜。
闻声问:“是您的故人?”
“不,是故人的故人。”
闻声难得有些迷糊,故人的故人不也是故人?
玄危道君却换了个话题:“此次下山,可能托付你一件事?”
“师父言重,请讲。”
“我一直在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在此之前的九百年我几乎踏遍望虚十洲,都一无所获。”玄危道君道。
“是谁?”
“一个故人。”
闻声忽然想到,上次见那佛修,也是听他说在等人。既然师父和他是相识,有没有可能等的是同一个人呢?
不,那佛修是等,而师父是找,稍稍有些不同。
闻声忽然有些好奇:“这个故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修为?”
玄危道君沉吟半晌不语,开口带着些许不确定:“沈桎……或许他改名了,我不知道。”
说完没多久又道:“罢了,我这是在难为你。”
闻声此刻只是后悔,后悔当初遇上那佛修没有多问一句:你等的人究竟是谁?
闻声有意宽慰师父:“我会留意的,您迟早能找到他。”
“会的,我早晚会带他回去。”玄危道君说这话时,脸上透着一股坚定。
闻声起了两分好奇,他听邱平川说过不止一次,玄危道君是个散修,并未听说还有家人。但是方才听说的两个人名,一个沈桎一个沈极,都与他俗家同姓,可见至少是同宗同族。
“此人很重要?”
“很重要。”
“多重要?”
“闻放之于你。”
那确实很重要,是最亲近的家人,最信任的手足,重要到,哪怕只是一点希望也绝不会放弃。
如果有一天闻放被人伤害,以至于他找不到他,那他定然也会像师父这样,找上九百年也不放弃,或许不止。
同样的问题丢给闻放,他应该也是同样的回答,或许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