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问京中任何一人:“如今圣上身边的红人是谁?”
答案必定是同一个:“复延侯嬴奭。”
自从庆帝将刑部事宜交与闻声之后,复延侯这三个字在坊间被谈论的次数明显增多。
掌管刑部,这对闻声来说肯定是好事,这意味着他终于有了覆查旧案的机会。虽然不能急于一时,却能为今后布下谋划。
闻声备受追捧的同时,不少具有争议的声音也在城中逐渐流传开来——
权利和爵位一个不少,还是圣上的心腹之人。很多人觉得闻声如今的处境,和此前某个被抄的权臣极为相似。
“哈哈哈哈……”
太傅府正院中庭,海棠盛开的一树粉白之下,响起宋茯苓舒畅的笑声:“有意思,他们说什么……圣上想把你扶持成另一个陵国公?哈哈……”
宋茯苓如今的气色已经比之前好太多,少了病弱之后的笑颜,便是比头顶的海棠也不差多少。
“别说,你如今的处境确实很像。有权有爵,可不就是又一个陵国公吗?”
闻声对他的打趣有些无奈:“我不是陵国公,也不会成为第二个陵国公。”
顿了顿,他道:“此种传言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得压下来。”
宋茯苓笑意不减:“何止啊,都有人求到我一鹤堂来,想借我的日道经做文章。”
闻声摘了一朵海棠:“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打回去!”
闻声嗅花的手微顿:“不妥。”
“放心,一鹤堂经营多年,送上门的消息我从未正眼瞧过。”
宋茯苓抬手也摘了一朵,放在鼻尖轻嗅:“过几日自然会有其他趣事盖过。不过,为了不引人注目,这趣事多多少少还是得和你有点关系。”
闻声不在意:“嗯,随你。”
说罢就要丢了手里的花枝,却被宋茯苓抬手拦住:“哎,等等。”
“怎么?”
“这花可不是这么用的,”宋茯苓接过他手里的花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哥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闻声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木着脸移开视线:“我还得回去练箭,先走了。”
“哥!”
还没等转过身,袖口处就传来一阵拉扯,闻声下意识回头,又见宋茯苓即刻将手收了回去。
“还有……”
闻声剩下的话因为宋茯苓一个举动骤然吞回去——宋茯苓竟然将花别在了自己头上。
往日容止循雅清隽端庄的宋茯苓,被这朵正开得灿烂的海棠,衬得越发艳若桃李。车椅上的男人眸若清泉,笑意如水。
只可惜,站在他面前的是冷若冰霜的闻声:“你这是干什么?”
上京时人皆以追捧男女伎为风,大街上簪花戴红的行人不知凡几,尤其是遇上年节,几乎人人头上都会插上一两件艳丽的装饰,以为风雅。
然而,这些东西并不在闻声的审美点上。他眉心微蹙:“莫要学那些纨绔公子的作派,回头等你腿好了,我再带你去东山寺广场踢球。”
言下之意,是叫宋茯苓多做些强身健体的运动,别整那些附庸风雅的没用玩意儿。
宋茯苓捕捉到闻声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虞,大概是以为闻声在教训他,忙拔了头上的花丢弃在地,半晌垂眸不语。
闻声本也没有多少斥责,此时见了宋茯苓这副受气包的心虚样,就更不忍再说什么重话。
想到平时小扶桑做错事后的反应,闻声试着用同样的方式,拍了拍宋茯苓的头:“天色已晚,你自己少待一会儿,早些进去。”
“嗯。”宋茯苓闷闷应了一声。
闻声应该以为他还在生气,想了想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泡汤泉?不若我送你去。”
“明天。”宋茯苓抬头,小心翼翼道:“去都去了,顺带一起泡得了?”
眼看闻声又要拒绝,宋茯苓急急道:“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上巳祓禊不能去,汤泉却泡得!”
闻声想了想,还真有这回事,张了张嘴只得答应:“好。”
待闻声走后,宋茯苓脸上哪儿还有一丝一毫哀戚?甚至忍不住低声闷笑:“哈哈哈……嘴硬心软,果然是哥哥……”
说罢抬手又摘了一枝插在头上,扬声唤唐三拿来铜镜,对照了几眼自言自语:“何处纨绔?分明是风雅……”
唐三闻言却捂着嘴别向了旁处。
*
与宋茯苓的轻松不同,闻声回到侯府,面上难得带了两分凝重。
他还在想方才在太傅府发生的事。
不过没等他想个明白,抬头却在走廊转角捕捉到一片熟悉的背影。闻声脚下一顿:“姬寒?”
转角之后并没有什么动静,闻声慢慢走近:“你回来做什么?”
这话刚出口,就见一张熟悉的脸从立柱后钻出来:“你说我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是为了见你?小饭桶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闻声打量了他片刻,直把姬寒看得不自在:“看什么看?小心揍你!”
他越是恶狠狠,闻声就越知道他心虚:“被太子接进宫了,她如今成了东宫的伴读。”
“什么!”姬寒果然震惊,上前质问:“你明知道那小子是觉醒者还把她往虎口里送?就不怕小饭桶吃亏?”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闻声直击要害:“你不是不要她了吗?”说罢不再看他,继续往正院去。
“喂!你这是什么阴阳怪气的口吻?”姬寒不依不饶:“搞得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一样……”
“你不是吗?”闻声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
姬寒应该是想到在忘虚界做的那些事,咽了咽道:“我那是测试规则,能叫干坏事吗?我不管,我要见小饭桶!”
“给我个理由。”
“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松口……”姬寒长嘶了一口气,片刻后妥协道:“这不看上次我离开她挺舍不得的吗?给她个机会重新获取我的青睐呗。”
“哦,”闻声恍然大悟,随即冷言道,“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她如今已经交了新朋友。”
“你是说那什么太子?”姬寒眼底的嫌弃不加掩饰:“他配吗?他配几把?”
闻声骤然停步,眸色不善。
姬寒被他看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直视:“我是说配钥匙,想配几把配几把……”
此时的姬寒内心是复杂的,曾几何时他在此人面前还是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看此人眼色行事?
就因为这狗冰块恢复了神格,他就应该对他言听计从吗?这样下去岂不是会再次回到之前的样子?
不行,他可是审判者,是修罗万界与规则气运同生的神,要有骨气!
想明白了姬寒顿时挺直腰杆,下颌微扬:“你别以为……”
岂料这话只开了个头就被闻声沉冷的声线盖过:“姬寒。”
其中饱含的威压让姬寒顿时忘了要说的话:“干……干嘛!”
“为了所谓的面子和自尊假装不在乎,甚至刻意说着贬低和违心的话,真的很让人不齿。”闻声的眼睛仿佛带着魔力,吸引着姬寒一步步陷进去。
“一个连自己真实内心都不敢正视的人,口口声声却以高高在上的神自居,抛去生来就有的神格不谈,你还剩下什么东
西?”
“哦,神格可万万不能失去。”闻声故作恍然,点点头道:“只是没了气运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人人喊打的样子,你哪来的优越感?”
姬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
闻声却继续道:“再这样任由自己肆意放纵下去,别说神了,连人你都不配做。”
走廊里里外外都被窒息的静默包围。片刻后闻声收回视线:“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回来?”
姬寒闻言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却并没有立刻开口。
良久,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而后说起件不相干的事:“果然连你也讨厌我,我早就知道……”
闻声拧眉:“什么?”
姬寒抬头,侧脸被廊檐的挂灯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让他看着比往日少了几分自负,多了几分温和。
然而他的唇却是紧抿的:“因为你是主神,所以大家都追捧你、讨好你,因为你讨厌我,所以连带着所有人都厌恶我,排挤我!我不服!”
他咬牙切齿,话里话外满是不甘。
“这就是你叛逆的理由?”闻声问。
“这不是叛逆!我是在跟你讲道理!是你让我正视内心,怎么我说实话你又不乐意听了吗?”他顽固得像个据理力争的孩子。
闻声心里的那点不虞顿时就消了,终于知道为什么姬寒会是这样自以为是的性子。
因为他分明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以往闻声以为姬寒只是无所追求,现在却发现他还无所顾忌。闻声都能猜到以前自己对他的态度,定然是抱着很高的包容和尊重,以至于让他看不清真实的自己。
说白了,就是给了姬寒承受不起的自由。事实证明,一味的宠溺和宽容只会将孩子给养废了,姬寒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思及此,闻声幽幽叹了口气,眉心也染上几许疲色。
姬寒不明所以,还在追问:“喂臭冰块,好好的叹什么气?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不敢直视你的内心了吗?”
“……”闻声后悔对他说了这番话,他就是个没有脑子的复读机。
缓了片刻,闻声终于找回平静:“等回了主神殿,我再给你安排点其他事情做。”
“啊?”姬寒被这番话成功带偏:“干什么?想革了我审判者的职?”
“不是,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闻声终于拉回原来的话题:“我最后再问一次,你回来干什么?”
姬寒闻言眼神顿时游离起来,眼看闻声耐心告罄转身要走,他终于呐呐出声:“回来哄小饭桶开心咯,上次迁怒她是我不对,以后有事直接打你……”
说到这儿就没再往下说,见闻声回头,又不想和他对视似的撇头盯着廊檐下的盆景,颇有些不忿:“所以做人为什么要说实话?压根一点都不痛快……可恶!”
闻声听见他的嘀咕,自己方才那番猜测果然没有错。以免他恼羞成怒,不好再得寸进尺,闻声只能压下嘴角的弧度,假装肃然道:“所以呢?你要怎么做?”
“带她去游船啊,”姬寒已经有点不耐烦,“哎呀反正和你没关系,我就来告诉你一声,明天小饭桶归我了,找不见也别找,问就是惊喜!”
闻声明天晚上本就和宋茯苓约好去汤泉会馆,也没有功夫阻止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闻声之所以有此交代,是着实担心姬寒霉运缠身的体质。此前他和小扶桑独处的那段时间就意外频发,这段时间在闻声眼皮子底下才好转一些。
如今他又回来了,闻声实在忍不住担心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抱着仅剩的那点侥幸,第二天闻声坐上了去沙皮巷汤泉会馆的马车。
闻声承认他有赌的成分,但是姬寒用自己开过光的霉运证明,他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