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请跳转新地址 m.158xs.com

沙皮巷在城西,临近西桥,再往上走就是长寿山。西桥虽然不比金明池的白塔桥繁华,但夜晚的河面依然船声嘈嘈。

只多是货船,如此显得偶尔那一两艘游船画舫格外显眼。

刚进会馆没多久,就有伶俐的管事引着两人进汤室,宋茯苓似乎不太习惯陌生人的碰触,面上颇有几分僵硬。

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汤泉备好了你们就下去吧,去外面侯着。”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闻声已经褪下外袍,只剩下贴身的中衣。他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兀自去查看台下其中一处池眼。

药材都是提前泡发好的,源源不绝的热泉顺着蜿蜒的竹管流入池中,不用担心随时冷却。

闻声试了试水温和药性,果然都比在家用寻常热水好。起身正要叫人把宋茯苓抬进去,却发现身后已经空空荡荡,宋茯苓还衣裳整齐地坐在车椅上。

“可要叫人?”闻声下意识问。

“这里不是有吗?”宋茯苓笑答。

伺候的人都已经退下,还剩下能帮着换衣的,除了闻声还能是谁?

“……”闻声沉默着和宋茯苓对视了片刻,却见他丝毫不心虚,好整以暇地等着。

良久,闻声终于动脚:“下回叫唐三进来。”言外之意就是这次算了。

宋茯苓清晰看见闻声眸底的无奈,由此显得那一副面无表情的神色格外有趣。伸手配合闻声的片刻,眼神也牢牢抓着他的脸,似乎想看出其他的情绪来。

只是他失望了,闻声依然是那副冷若冰霜的冰块脸,就连把他捞起来放入水池都面不改色。

宋茯苓捉弄失败,入池后故作失望,似乎想和走去隔壁池眼的闻声聊天,却见闻声穿着中衣就沉入水中。

他疑惑:“汤泉哪儿有这样泡的?至少也得把上衣褪了。”

闻声已经盖上了热巾,仰头靠在池边:“怕吓到你。”

“你是我哥,有什么可吓人的?”宋茯苓见他迟迟不动,又起了捉弄的心思:“莫不是觉得心虚?有什么东西羞于见人?”

话虽然委婉,可宋茯苓眼底的促狭却明晃晃摆着:“以前我兄弟二人可没少一起凫水泡汤,如何记不清前事后反倒面皮薄了不少?”

闻声似乎不堪其扰,幽幽睁眼取下额上的布巾,抬手就将上衣给脱了。

这么爽快一点儿也不像薄皮之人。然而很快宋茯苓就知道为什么闻声方才不肯脱。

因为中衣之下露出的是一副满是伤痕的躯体,虽然早已愈合,每一道伤口却狰狞得可怕,让人看见的第一眼就不禁联想,当初受伤时,又是如何一道道深可见骨的惨烈伤痕。

宋茯苓紧紧盯着眼前恐怖的场景,半晌失语。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得厉害,如何也疏通不下。

闻声打量了宋茯苓片刻,知道他被自己身上的伤口吓到,又将中衣盖上:“不太好看,我还是穿上。”

宋茯苓眨了眨眼,艰难背转过身,良久才微微侧头和闻声说话:“益王每日都会来此,就在里头的雅苑,不过不许旁人靠近。”

好似刚才无事发生,若忽略他声线残留的沙哑,闻声还真会相信。

重新系上后闻声也归于平静:“此时也在?”

“还要晚些。”

这个话题仿佛只是随口提起,说过后宋茯苓许久没有再开口。

兄弟俩相对而坐,静默了片刻闻声问:“上次游船,幸得李岩没有得手。下回再有什么事,若牵涉太子非得再谨慎一些。”

虽然目前看来,谢巡这个变数不曾对他们造成实质伤害,不过鉴于宋茯苓在原本“剧情”中,对谢巡造成不小影响,往后定然得防着。

只是防着还不够,得找个法子断了他对宋茯苓的猜疑才行。至于算计,闻声当然希望越少越好。

闻声直觉这个契机就在益王身上。

若是进来之前闻声说起这话,宋茯苓还能听进去。可经历过刚才的恐怖震撼,他已经很难忍下对庆帝、对谢氏的愤恨:“哥。”

“嗯?”

“你有想过到什么程度为止吗?”宋茯苓盯着墙上的烛火有些出神:“是翻案还是……翻了龙椅上的谢字?”

闻声未料他能如此轻易说出这等“逆反”之言,留意到门外确实没有人探听之后,他

才接话:“你怎么选?”

“你看得上我便替你取来。”宋茯苓轻轻拂着池子里的药水,室内响起轻柔的水声。

“这些话我也不想瞒着你,在你回上京之前我尚没有这个打算,可自从你回来之后这上京城里就变了。”

宋茯苓的声音透着汤泉也暖不了的冷意:“我不喜欢被人牵着走,也不想再看见手里的东西被人再次夺了去。”

筹谋十二年,不想到头来却落个一无所获。更何况如今哥哥回来,宋茯苓绝不想看着他再“死”一次:“这谢家的宝座,我替你要定了。”

宋茯苓多么庆幸自己此刻是背对着闻声的,如此便不至于让闻声看见他眸底带着血丝的愤恨。他知道,此刻他的脸定然丑陋至极。

话音落下,闻声久久没有开口,室内安静得有些反常。

宋茯苓犹豫回头,就见闻声仰头靠在池壁,似乎在闭目养神:“哥?”

他以为闻声睡着了,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回过身,却听闻声清醒至极的声音忽然响起:“覆案可,覆国不可。”

无论是曾经的闻声还是现在的闻声,都不会轻易选择覆国一路,他的初衷不过是讨回公道而已。现在还不到孤注一掷的时候,至少在闻声看来,如今他们的赢面还挺大。

宋茯苓却不这么想:“哥,若想让闻氏一门得到真正的清白,改名换姓不是最稳妥的办法?”

“短视。”闻声依然没有睁眼:“如此得来的昭雪,天下百姓又有几个会信?我闻家身上的污血一日未洗净,便一日是反臣。反臣谋逆,得来的皇位又坐得了几日?”

“可是……若要让谢至盈亲口承认自己的过错,也不知还要等多久……”宋茯苓不甘心。

“阿礼,”闻声终于动了,“你不是个冲动的人,何时变得如此急功近利?”

“我……我只是……”宋茯苓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闻声替他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你放心,此次我必不会有事。”

虽然之前他翻了不少车,但现在今非昔比,岂会还由着旁人胡来?

只是宋茯苓如今冒进的念头却要打消,闻声沉吟片刻,看着宋茯苓认真问道:“权力到底是最上面的那个位置,还是那些真正能影响权力的东西?”

宋茯苓蹙眉沉思:“历代挟天子令诸侯的枭雄不在少数,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我着急了。”

想要覆案就得接近权力,但并非一定要抓住象征权力的位置。要知道一开始权力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不过是越接近越容易被它的表象迷惑罢了。

显然此前的宋茯苓已经有所动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原剧情中的宋茯苓最终就沦为了权力的奴隶,为了复仇已经毫无大义可言。

但是现在,在宋茯苓卷入权力的漩涡之前,闻声及时将他拉回了干岸上。

此事就此揭过,不多一会儿宋茯苓又说起两人少时的趣事,闻声虽然不记得,却听得很是认真。

正说到高兴处,外间走廊上传来一阵喧闹的脚步声,从门口经过后逐渐远离,直到消失在内间的雅苑。

“应当是益王。”宋茯苓道:“听闻每日这个时辰他都会来。”

没过多久,走廊上又响起刚才的脚步声,不同的是,这次是从雅苑的方向传来。是伺候益王的侍女小厮尽数撤离出去。

泡着泡着闻声心里不禁冒出一个疑惑。堂堂亲王沐浴竟然不用人伺候,甚至连靠近也不许,其中确实引人遐想。

不让外人伺候,亲近的内眷总该有?闻声想到此处便问了出来:“益王可有家眷?为何独独只有他一人来此?”

“自然是有的,”宋茯苓捶着肩,“说来奇怪,家中只有王妃一人,看似深情却又喜欢流连花街柳巷,不过倒也算不上是个浑人。”

闻声又问:“不曾听说益王立了世子?”

“确实没有。”宋茯苓深吸了口气:“或许这就是他们谢家的报应吧,不辨忠奸造下的冤孽终究报应到子孙头上,庆帝是生一个死一个,益王则一个也生不出,呵……”

闻声没想到皇宫后院还有这样一番隐情,联想到宋茯苓之前所说谢渺在上元节的反常,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在闻声的脑海中浮现:“阿礼……”

然而这话还只开了个头便被一声轰响打断,紧接着窗叶上闪过一道暖黄,焰火残余的熄灭声穿窗而过。

嘭嘭嘭——

/

炸裂声很快急促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宋茯苓被勾起了兴致,连忙央闻声去开窗:“哥!河船上是不是有人在放烟花?我想看看!”

因为城中人口密集,因此规定非大型节庆不可随意在城中燃放烟花爆竹,不过河船上倒是不拘时候,来了兴致随时可以点上几响。

闻声不放心:“晚上怕是有风……”

“无事无事,”宋茯苓连忙摆手,“我正嫌屋里热呢,还能透透气。”

见他面色红润,闻声稍稍放心,起身将临河的窗开了一扇,河面的喧闹顺着夜风瞬间卷入汤室。

燃放烟花的花船正巧对着打开的窗口,一尾尾焰火接连升天,竞相在头顶裂成五彩斑斓的花朵,河面及周边的楼宇也因此染上一层层绚丽。

有不少人已经从屋里走出来。

烟花虽然易冷,却胜在数量多。整个西桥都被照得通亮,闻声和宋茯苓也借此看清那船上的场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这么大手笔,难得在城西见到如此盛景,”宋茯苓道,“今日哥能有此眼福,还是多亏了我啊。”

闻声唇角微动正要说话,落在船上的视线不妨微微一凝。

船头被众人簇拥的那一大一小,怎么看怎么像姬寒和小扶桑。小扶桑坐在姬寒肩上,仰头指着头顶绽放的礼花笑得牙不见眼,姬寒也难得笑出两分真意。

宋茯苓似乎也看出不对劲:“哎?坐在那人肩上的是小扶桑吗?驮着她的可是府上的侍卫?”

“应当是。”闻声并没有多看,收回视线重新回到池里。

也不知道姬寒怎么会带着她跑到偏远的城西来,难不成是怕他发现?闻声想到方才小扶桑脸上的灿笑,那是闻声从未见过的,心道姬寒还挺会哄孩子。

不只是小扶桑,从过往闻声和他不多的交道中就可以看出,这臭小子确实挺讨女孩子喜欢。

一旁的宋茯苓还在感叹:“这侍卫是不是和小扶桑过于亲昵了?哥,你回头可得留意些。”

“无事,”闻声不在意,“扶桑从小就粘他。”

宋茯苓隐约觉出些许不爽,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两分:“哦。”

之后便没再说话。

本来因为看见烟花升腾的心情也略微下落,宋茯苓趴在池壁上,隔着蒸腾的雾气望着远处的花船。

恍惚间似乎看见一道火光由远及近,眨眼消失在左侧盲区之外。

宋茯苓探头,就见船上那侍卫已经放下小扶桑,正面朝会馆的方向张望。

不多片刻那侍卫就驱赶着人群散去,拎着小扶桑躲进了船舱里,花船也即刻调头。

躲?他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宋茯苓不明所以了许久,直到听见外间小厮的呐喊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来人呐!走水了!快去风雅苑救益王!”

“什么?可是等等!益王殿下有令不得擅自靠近,如此闯进去只怕……”

“火光都快冲天了,这时候不闯是不要命了吗?这么久没动静,只怕益王殿下早就睡着了……”

这些动静宋茯苓自然听见,另一边闻声早已起身换好衣袍,甚至在管事通报之前还替宋茯苓收拾了个囫囵。

“不好了宋先生!风雅苑不知为何突然失火,安全起见,还请两位大人莫要久留,以免有所殃及。”

闻声:“益王殿下可出来了?”

“已经有人去撞门了……”

竟然还反锁着?闻声眸色微黯,再抬头已经面带焦急:“嬴某略通武艺,如今情况危急也顾不得殿下的禁令。你进来,替宋先生收拾外衣,待我破了雅苑的门再来接他出去。”

说罢也不等那管事答应,将外袍沾了水便披上往风雅苑去。

“哎!这……”

如那管事所料,益王果然已经在内室睡着,不是闻声那一脚,再等等只怕就有熏晕的危险。

就是如此,益王出来之时也已经有些意识不清。

闻声原本意图上前帮忙,却因为谢渺的一个匆忙之举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假装不在跳离到了很远的角落,趁着众人慌乱之时,带着宋茯苓即刻离开。

友链:小7看书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