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尽,月皎无瑕,雾云微拢,陌上幽幽,山中深静几许。
“哈……哈哈……”
红箭朗声一笑,光滑的脸庞在红衣的映衬下比初春的金乌还要朝气,一双漆漆黑亮的眸子溢着满满的笑意,对着身旁并肩而行的青提颇为同仇敌忾地说道:
“那什么,温——温小娥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模样,当真解气。”
“哎”红箭吐出一口浊气,浑身舒畅,眉开眼笑的扬起头,衣袂顺着细风上下飘飘,犹似杏花在招摇。
“总算为小姐出了口恶气。”她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忽然发觉身后的青提停了下来,便也顿住脚步,转身看她,却没想到对上青提忧心忡忡的一张脸,脸上的笑容霎时敛住,疑惑地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青提抬起低垂的眸子,愁苦的看了她一眼,闷声闷气地回道:“我们今日可真算得罪四长老了。”她是不是给小姐惹上麻烦了。
一听青提说起那四长老,红箭想起他那贼眉鼠眼目光放肆的摸样,就满肚子火气,想想,她就止不住的鸡皮疙瘩满身爬,她水袖往后一甩,眉眼一竖:
“哼,那个老色鬼,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得废了他不可,凌波宗有他这种人物,看来也不怎么样。”
“温小娥有他这等好色的师傅,想必以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红箭无不兴灾乐祸地说道。
青提立在一旁,清冷的眸子隐着一抹担忧。
红箭见青提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眉间微蹙,没来由的心中气闷,讥笑道:“怎么,离开将军府才几天,就把你那股子狠劲儿磨掉了,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的。”
红箭烟波一转,嘴角微弯,勾出一抹邪邪的笑意,斜睨了她一眼:“你还是我所认识的青尊使吗?”
青尊使?
青提猛地怔忪,似是回忆似是迷茫,神色恍惚,眼神涣散,如深陷团团迷雾中,莽莽撞撞不得其出路。
她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清冷的眸子瞧着红筠撇着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突地心中郁结之气一哄而散,当即摇头,噗哧一笑:“你呀,还是老样子”
红箭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笑道:“你当谁都像你,一副老妈子的样子,看着就别扭。”
青提看着她娇艳如春花的脸庞,悠悠叹道:“我只是当心小姐罢了,毕竟我们已经回不去当年的随心所欲,行事应以大局为重,妄不能因小失大……”
红箭俏眼圆瞪,粉唇一撇:“行,行,行,你自是有你的一番思量,我比不得你七窍玲珑心,千回百转肠。”
蓦地,红箭颀长的身形微微一颤,顺着她的目光,前头奔来一人,正是留守外室弟子的赛场上云龙骑的护卫,只见他衣裳褴褛,碎了好几道口子,两人浑身一震,心中忽觉不好。
“红姑娘,青姑娘,小姐——”
那人话未说完,眼前便掠过一青一红的身影,转眼便不见,只隐约能看到衣摆在空中飘过的痕迹。
那护卫木着一张脸,脑中只映着两位姑娘行色匆匆的样子,心下想着两位姑娘莫不是误会了,也不等他把话说完。那幻阵的力量实在厉害,阵破了,那余波竟牵连到在旁守着的他们,他们几个身上都挂了几处彩,早知道他应该听一鹰大哥的话把衣服换了,那护卫痛骂了自己一顿,飞身掠去。
翌日
秋风送爽,天高云淡。桂花妍盛,香味馥郁。
旭日的余晖穿过桂花树的枝桠缝隙,零碎地打落在半卧在躺椅的女子身上。女子怀中不时地闪出几道金光,晃人眼球,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萌兽的皮毛在光照下射出来的颜色。
“娘亲,你在想什么?”夔宝从莫雪夕的怀里探出头,翡翠般的眸子里尽是询问之色。
墨雪夕抚了抚他光滑柔软的金色皮毛,思绪却是飘到千里之外。
她犹记得今日从熟睡中醒来,丹田内似乎有些异动,她内视一下只模糊地捕捉到了一抹虚影,这道虚影应该一直潜藏在原身体内,从没有一点动静,也从来没有被人察觉到。
她单掌一用力,竟是没有一丝变化,她不明白的地方甚多,但她有一种直觉,怕是她体内玄力的消失与这道虚影脱不了干系。
这时,窝在她怀中本来安然入睡的夔宝耳朵一抖,从墨雪夕身上跳下来,三步两步一下窜到里屋内。
“夔宝?”
墨雪夕微微皱眉,夔宝和她一样全身都是懒骨头,今日却一反常态,她感应到夔宝此时似乎很愉悦,神识波动的厉害,心中竟一时稀奇,遂起身跟着它后面。
“夔宝”墨雪夕走进里屋,见夔宝小小的身子蹲在梳妆台上,一只爪子挠着头,另一只手里似乎抓着一件东西,夔宝听见娘亲叫它,侧过身子鼓着脸看她,然后眼珠子一转,讲爪子一伸,露出它手中的东西。
“昆仑镜?”
墨雪夕疑惑地看着夔宝手中的镜子,不解其意。下一秒却见昆仑镜,左右小幅度地晃动了几下,只见,本是雾蒙蒙的镜中不知何时竟清晰地现出一幅幅画面。此中,天正黑,圆月高悬,光华彻夜,疏星朗照。画面定格在一座青砖碧瓦小巧玲珑的院子中,视线中出现一个脸蛋精致可爱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身披镶着金丝边祥云图案的风衣,笑容明亮,眼神清澈,像是暗夜里光芒璀璨的明珠,墨雪夕顿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但却是实实在在地从她的心坎里荡出一片怎样也无法平息的涟漪来。画面一晃,那男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屋顶上,手中拿着一盏点燃的孔明灯,突然暗中飞来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心运着一团淡红色的玄气迎面向着男孩招去。
“不要——”墨雪夕不禁呼出声。
正在这时,昆仑镜镜身摇晃了一下,随之,镜中景象消失不见,又呈现一片白茫茫的状态,墨雪夕紧握着的手指嵌入手心,鲜红色的血液从袖口中缓缓地滴落下来,如碎落的玉珠,她单手气喘吁吁的支撑在梳妆台上,明澈清美的眸子滴着一帘水幕,波光沉沉。
昆仑镜可穿越过去,昭示未来,墨雪夕一点也不怀疑这镜中现象的可信程度,黛眉冷凝,眼波幽深,黑嗔嗔的侵着彻骨的寒意,突然,墨雪夕的手心一股濡湿的暖意,她低头看着夔宝缩小的身子依偎在手旁,伸出它短小的舌头,轻舔她手掌心处一深一浅的伤口,见她看过来,也抬着眸子看着他,翡翠似的眼睛毫无半点杂质,墨雪夕不觉记起那双清澈乖巧的眸子,满眼依赖地看着她。
再说,这从血液深处无法斩断的羁绊——
容不得她不相信。
“小姐!”青提从屋外走来,迎面碰见墨雪夕沉着脸从里屋出来,提着嗓子叫道。
墨雪夕水眸轻轻闪了闪,沉声问道:“青提,我到这里学艺是不是快一个月还差两天?”
青提细细地看着墨雪夕,只见她眼中犹如寒潭幽深,神色难辨,心中一颤,下意识地点点头。
“小姐,出什么事儿了?”
只有五日的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墨雪夕将心中的话低喃出来。
“什么还来得及?”青提心中一紧。
墨雪夕稳了稳心神,抬步向前,边走边吩咐:“青提,去叫上红箭,我们今日下山,回将军府。”
夔宝从梳妆台上跳进她的风帽中,墨雪夕从乾坤袋中探出一把飞剑,紧紧一捏,抛掷空中,脚尖一点,踏上剑身,先一步朝天上飞去。
“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提已然未来得及思索,掏出一块玉牌,两指一掐,一道深青色玄气没入玉牌中,她收起玉牌,随着墨雪夕而去。须臾,山脚下采集的红箭身上的一块玉牌光芒一闪。
“师妹”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天际一道流光掠过,眨眼,已落在离墨雪夕十步之内。
有匪君子,如圭如璧,不外如是。
墨雪夕波澜不惊地望向他,向后退了一步,眉头微皱,启唇道:“二师兄有何事?”
独孤玉澜似是没有察觉她的戒备,嘴角噙着温浅的笑纹,望着眼前稚嫩的面容,如玉的眸子划过一道光彩。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朝空中一划,一匹高大精壮头顶一撮红毛的马出现在两人中间。
“吉良马?”墨雪夕心中诧异。吉良马,普通人乘骑可以延年益寿,能在水、陆、空中自由飞行,难能可贵的是,这马能与人意识相通的,堪比具有灵识的仙品飞行器。
她挑了挑眉,颇为意外的问他:“这是何意?”这位二师兄师承宗主门下,她自昨日从幻阵中出来,得知自己已被远归的宗主收为关门弟子。算起来他可是嫡系师兄。
这是什么意思?提前贿赂吗?应该用不着吧——
独孤玉澜浅笑道:“我见你神色匆匆,必是有十分紧急之事要去处理,就来做个顺水人情,这正是我的契约兽吉良马,借你一用。”
墨雪夕欲拒绝。
“难道师妹嫌弃我的马儿不成?”墨雪夕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她貌似好像大概看到那马儿眼中浮起一缕幽怨。
独孤玉澜瞥了瞥她脚下的飞剑,意味深长的说道:“况且,你这把飞剑已经被人动了手脚。”
墨雪夕心下一怔,她也发现剑有异样,只是她前世对剑接触不深,这原身对剑也所知无几,所以就没太过在意,经他一说,想必这剑当真有不妥之处。只是据原身的记忆,这剑是她舅舅给她防身的,凭她与舅舅的感情,定不是舅舅要害她,她自是十分相信原身的舅舅,而且这个时候她不得不冒些风险,除了这把剑,她没有其他可以快速飞行的工具。
这半会儿,已经赶上来的青提看着两人,听见独孤玉澜的话,看着那吉良马心中一动,上前道:“小姐,独孤公子说的不错,这剑曾陪将军上战场杀敌,饮过数万人的鲜血,生了戾气,将军虽用玄力禁锢住,闲置多年,那股戾气也消散的差不多,但小姐控制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墨雪夕闻言见独孤玉澜心意拳拳,不得半分假意,也不推辞,当下半抱拳,柔声道:
“那就多谢二师兄了。”
独孤玉澜点点头。
墨雪夕稳坐于马上,回头看那深秀的背影慢慢变成一个圆点,微微眯起了双眼,神情愈发的清丽无双。
“师父”独孤玉澜朝石室中正坐于软榻上闭目养神的人恭谨的行了行礼。
“回来了”那人睁开眼,捋了捋及胸的胡须,轻声叹了一口气。
“终归是为师欠他太多。”
“如今他的心头肉在为师门中算得上九死一生,为师当真无颜面见他。”
“玉澜就帮为师多多照拂。”
“是”
接天峰后山,一汪清碧,约莫有几个药童背着背篓,背篓里冒出零星的几株沾着露水的药草。
蓦地,原本光秃的地皮上一簇簇新绿悄悄露出生姿,不一会儿,百花锦簇,争妍绚烂,霎时映入眼帘,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春日桃夭,夏日芙蕖,秋日蔷薇,冬日寒梅,四时之景同时共存,犹如瑶池盛宴。
只见百花的尽头,站着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三千青丝未束,身量颀长清瘦。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飘忽若神,清贵无双。
“哇——,那人居然能调动天地之力,哪能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高攀的。走,快走,勿扰了贵人。”年长的少年拖着正傻愣住的容貌青涩的少年欲走。
心中虽害怕,脸上却挂着回味无穷的表情,边走边偷偷的瞄几眼,心生几许感叹:“啧,啧,啧,不愧是从天外天来的。”
“他爷爷的,这等人哪能是我等能随意非议的,回去瞧我不剥了那小子的皮——,竟敢糊弄我。”那青涩少年浑然不知身旁的师兄说了什么,只是倏地想起那日在药阁前惊现的身影,与眼前这位神仙似的人儿竟分不出上下。
“嘶~”那年长的少年顿时觉得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全身毛骨悚然,警觉地抬眼看去,只见白衣男子的左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玄衣男子,眼里似是藏着万丈寒冰,迫得人不敢迎其锋芒。那年长的少年忙推着身旁的师弟嚷嚷道:“快走,快走。”
“朝翦”白衣男子嗓音犹似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他淡淡地呼出一句便胜过人世间万千妙曲。
“主子”玄衣男子躬身应道。
“若是今日过后——,还没有消息,就不用找了。”白衣男子衣袖滑下,露出如上等瓷器般精致的手臂,两指摩挲着杯沿,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细细的听来,竟能听出那一丝极力隐忍的哽咽与苦涩。
男子仿若未有察觉,端起案几上的玉壶,倾倒一杯。
“朝翦,来,喝一杯”
“主子喝吧,这茶——太苦,属下喝不惯——”
“也罢。”
天际,白青二色一闪而过,男子似有些察觉,狭长的眸子微微流转,仿若湖中鱼儿跃起的涟漪,光华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