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都,一座占地数千亩的宅子里,隐秘的角落。
宾客席上身穿黑色斜襟长袍的男子手捧着一杯温度适宜的茶,可是,他此时已然没有了喝茶的心情,露在黑色长袖外的那双手一阵哆嗦。
“哐当——”精致的茶杯打着旋儿,洒了一桌。
主位上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屋内光线黑暗,只隐约瞥见那衣裳一角,红梅点点,宛如血泊蔓延中一株妖娆盛开的红梅,男子就着茶杯抿了一口,杯中袅袅升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男子往黑袍人看了一眼。
“慌什么,该慌的是雪家的那位,不是二弟你。”
男子语气平静,一双眸子微敛着,叫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那个小娃娃到底是不是那两人的孩子尚未可知,这一次上面出手也不过是碰上雪家的那位想要对付那个小娃娃,借机除去一个隐患罢了。如今,事已败露,我等不妨静待些时日。”
男子声音低沉,接着慢慢吐出一句,“既然已经被上面盯上的食物哪有从手底下逃走的道理。”
“芙蓉城发生的事儿,怕是瞒不了皇帝,皇帝可是明显护着那两小儿的,如今我们打草惊蛇,在漠北下手是不可能的了,若是来到锦都,那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机会岂非更加渺茫,这些尚且不足以让弟弟惊惧至此——”黑袍男子脸色暗沉,浓眉紧锁,目光看着主位上闪过一丝惧意,
“让弟弟担心的是我们的人好不容易在此地界站稳了脚,若是因为这件事造成上面对我们的不满——”
突地,黑袍男子惊恐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右手颤抖地指向一处。
“这这这——”
“大哥!你这是——”男子连连后退几步,撞上了桌脚。
只见,屋内空气微微波动,一身浓郁黑气的男子慢慢现出身形,男子如一道阴影,一步步朝着主位上的那人走去,他的身影时隐时现,宛如鬼魅,一个穿着药师袍子蓄须的中年男子如布偶娃娃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阴影的身后,此时他已然没有那时在芙蓉城踹人一脚的凶狠,整个人肌肤枯缩,双目圆睁,两个眼珠子僵硬无神,只剩薄薄的一副皮囊,生机全无,一股未消散的气团连着两人的身体不稳定地流窜。
那可是一个高级炼药师啊!黑袍男子心中又痛惜又敬畏。
“虽然人未死,事也败,但好歹得知那小娃娃残躯已没有恢复的可能,玄力再难精进,倒也不足为惧,这要多亏这位许药师——”男子目光无波无纹,把玩着茶盏。
“可惜,许药师精通医药却疏于玄力,不幸罹难,这位的家族在那里有些地位,我们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他薄唇上勾,一双垂眸,藏入深海。
“二弟,此事就交给你了,还是照以往无异,给他们送几个资质好的。”
他衣袖利落一摆,血色梅花眼前一闪。
“下去吧”
“来,魔影,到我身边来”
此时,那气团稳定了下来,从那药师身体里似乎分裂出一道阴影,那阴影与魔影两个分分合合,最终融入魔影体内变成一个整体,魔影跪伏在男人的身下,柔顺地贴在他黑云靴上。
男人大摆衣袖滑下,露出一只苍白毫无血色的手,他将手放到魔影的头上,轻缓地拍着。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药师药术颇精,你将他的记忆多多研习,他日也好炼制一副极佳的躯壳,助我成大事。” 过了几日,漠北一连下了几场雨,一扫之前燥热多尘的天气。
墨雪夕放下手中的书简,轻轻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她放软身子靠着椅背,眼睛微微眯起,指尖却搭在书简上,优雅地划过其上的“锦都”二字。这些天,裴师傅那里一直没有传来确切的消息,如此看来,要想从那块布料上找出伸向将军府的那只黑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再加上,那日裴子虚晦暗不明的态度,未尝不是一种提醒,如他这般能演会算之人既有此说,怕是其中利害也是自己难以料及的,不过,如今她这一方已经有所戒备,对方已经失了先机,万不会在短时间内再行害人之事,如此想着,她心中倒有了些底,也不怎么急于掀出暗处的隐患。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稍稍侧眸,只见一个身穿黄色上衣同色系的下裙,梳着丫鬟髻的女子走了过来。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少见的灵动,两颊雪里红花,脂粉未施却宛若春晓之花,鬓角留下两绺碎刘海,更衬得她脸型细长,低首时,露出好看尖尖的下巴。
女子欠了欠身,抬首看着她,眸子滴溜一转,红唇努了努,满脸幽怨地说道:“小姐,锦都来了人,是颂二爷和雪七小姐,带了好些锦都的物什,有好几匹马车,能从将军府排到城门口……”
她侧头,深笑几许:“晴鸾,你想说什么?”
“小姐,那雪七小姐与你同岁,可却比不得你半分,没有你一点儿的贤惠端庄,自打进入咱们将军府就嘴上不停数落咱们漠北,说这里穷山恶水,陋室布衣,吃食粗糙,言语不忌,奴大欺主,尊卑不分。”
晴鸾一溜儿说了一圈,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
“还说……”她支支吾吾一声,欲言又止。
“还说什么?”女子玉手扶腮,眉目温和,唇畔弯弯一勾。
晴鸾怒容一显,甩了甩水袖,颇有些气愤,“还说这个鬼地方哪能养出好女儿来,她说小姐您啊必定长得奇丑无比,不然怎么不出来让她瞅上一眼。”
言罢,对上女子一双清透的眸子,心里“咯噔”一跳。
“说完了”
“嗯,说完了——”晴鸾硬着头皮回道。
一缕风吹过,她额前的青丝飘过,遮住了剪水双瞳。
“我可是听说,你们私下里派人沿途乔装打扮给他们殷勤指路,而那条路一带是朝廷流放罪犯的地方,漠北的最为贫瘠的地域。颂二爷从锦都行至漠北最多需费不过半个月,更不必说此次本家还派了一艘飞行方舟,而你们却让他们花了整整一个月,”
“我还听说,你们把她们安排在下人们住得厢房,”
“给他们吃的是去年剩下的粮食,”
“谎报颂二爷到来芙蓉城的时辰——”
……
“晴鸾”
“你说,我说的可有半句不妥。”
晴鸾瞠目结舌,一副“小姐你果然神机妙算”的模样。
墨雪夕摇摇头,阳光洒在她墨黑的眸子里滑过淡淡的金色。
“那颂二爷论起来还是舅舅的嫡亲弟弟,他今日一来,我少不得是要亲自去接待一番的,你随我去看看。”
她站起身,挽了一下垂长的宽袍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