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舞姬美侍已经悄悄散场,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只闻炭火燃烧发出的剥剥炸裂声。
殷夜离在田文镜僵硬的尸身前停下,垂目细看,气定神闲得像是观看脚边一簇葳蕤盛放的花,半晌,在满室比空气还要窒息的沉默里,他轻轻一笑,半面白玉面具下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唇色轻软。“田大人这模样,倒是颇为眼熟。”
“何止眼熟。”一旁青衣少年收了戏谑的笑,脸色有些肃穆,“丁癸年一月,朝牧洞战役,三月刻骨铭心。”
声音清脆,掷地有声,趴伏在地的刘肃眼皮不禁跳了跳。
“哦?”他歪歪脑袋,修长手指遥遥一点,“刘大人可记得?”
刘肃木着一张脸,干巴巴道,“下官老朽,陈年旧事,不太记得清了。”
“嗯,”他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三月,你来帮刘大人回忆回忆。”
青衣少年脆生答了是,道,“突厥常年肆扰大庆边境,宁王殿下出兵讨伐,丁癸年一月,突厥北谢格拉腹地雪患,三万大军受困朝牧洞,朝廷命雍州抽调二十万石军粮棉衣支援,却未出雍城就遭了劫,三万大军折损两万,士兵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是冻死饿死在自己的营帐里,”他侧身,一指地上僵直的躯体,“面色青白,身体冻得硬脆如石,只一碰,便碎成齑粉。”
殷夜离忽然抬脚,踩上田文镜一截手指,用力一碾。
咔擦一声。
那被冻结的血肉,脆得好似石膏,瞬间被碾成粉末。
“皇上的圣旨,殷某没有,”殷夜离抽出一叠信纸递到刘肃鼻尖前,“不过,殷某这里倒是有些更加有趣的东西。”
刘肃眨了眨被汗水糊得生疼的眼,定睛一看,信纸上笔迹熟悉,署名上一只梅花小章,花朵样式奇特,半开成花骨朵,不似寻常印刻柔润饱满,却是瘦而嶙峋,颇有些孤傲峥嵘的意趣,花朵旁一个小字,殷。
今上尊武帝楚濂乃大庆开国之主,起事于阡陌,一呼而得四海拥护,结束了前朝隋燕,西凉,南越,东梁四国鼎力之势,统一四国,开创大庆盛世。殷氏乃西凉国姓,旧国还在时,便是西凉国第一贵族,与皇族世代通婚,不分彼此。武帝收复西凉时,殷氏分裂为两派,家主殷缙云拼死护卫旧主,其妹殷秋素投奔武帝,后战死龙首原。武帝感念其功勋,追封其为烈缨将军,位列凌霄阁十功臣,殷缙云自杀后,武帝大赦殷氏,如今,要说普天之下还有哪个殷氏,除了西凉殷家,不做二选。
武帝大统后,广纳四国旧时贵族入宫,其中武帝三子,惇王楚玠之母,便是殷氏嫡长女,这傲骨冷梅印,除了当今殷氏家主殷缙尘,便也只有三皇子楚玠有权使用。
刘肃大惊之下,下意识伸手去夺,殷夜离一侧身,他便踉跄着扑了个空,狼狈的栽倒在地。
“刘大人可是想起来,”殷夜离蹲下身,扯了一张信纸给他擦汗,“当初本该送入晋阳关的二十万石军粮,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