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还在说着。
她收回目光,心思没在上头,那些话如同风,飘过了无痕,顶多时不时点头。
这么应付了她半天,那嬷嬷总算安心离开了厢房。
在屋外忍耐了许久的尤宜立马冲了进来。
“霈霈.......”
她嘴唇翕动,许久还没说出后面的话,眼睛先红了一圈,泪水积成豆珠大,在眼眶打转。
尤宜都表现的这么明显,虞霈怎么可能猜不到原因。
她先是沉默了会,稳住自己的情绪,这才缓缓开口。
“宜儿。”
她轻轻唤了声,尤宜耸着鼻尖抽搐看过来,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黑暗里,虞霈的声音变得清晰,气息悠远延长。
“都过去了。”
“你看,就像现在。”
她移开了盖住尤宜眼睛的手,瞬间接触到强烈的光线,刺目酸涩,那点泪水再也难以忍住,顺着鼻翼滑下。
尤宜愣愣看着上方的人,温和笑着,比之牡丹还要多几分艳色的脸蒙上层柔光。
她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成为了一个母亲,还是受那人的影响,虞霈面容温柔,平静过了头。
尤宜感到熟悉,又陌生,想要说的再多话,在此刻,她也明白过来,虞霈都懂,她不需要了。
“所以,二表哥知道吗?”
在离开前,尤宜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虞霈停了会,并没有回复。
但就在尤宜等的那点时间,她已经从她的沉默中知晓答案。
孽缘。
尤宜给出了最后两个字的判决。
隔天,表小姐与自己贴身丫鬟收拾东西便告辞了宣夫人回了家。
宣夫人再三挽留,表小姐都未同意。
她回家与自家爹娘说了一切,宣夫人嫡姐想了一夜,果断下了决定,单方面切断了两家的联系。
宣夫人被蒙在鼓里,对这些事毫不知情。
随着虞霈的孕期反应越来越重,她的重心也放在了未出生的孙子身上。
宣正衡去边关的事,是在皇帝面前过了明面,宣夫人再怎么不乐意也已经改变不了。
只是左看右看,都看他不顺眼罢了,干脆将人赶回了度平苑。
留安苑的主子没了,为防止睹物思人,宣夫人不久后就下令封了。
而虞霈则被安排到了尤宜之前住的院子,与度平苑相邻。
只是唯一能陪她说话的尤宜走了,虞霈也不爱出院子。
碧问碧研伺候习惯了,虞霈就没换人。
三人平时就在院子里坐着,绣绣花样随意逛逛一天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自那天知道虞霈有了后,宣正衡就很少出现在她面前,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什么,天天早出晚归,都见不到人。
宣夫人抱怨过几次,就没再管。
他娘都不管,虞霈一个真算起来与他毫无关系,顶多是有过几次深入交流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管。
再有一些原因,她也并不乐意想看见宣正衡。
就因为这,以至于十几天后,度平苑大变样了都没人发现。
傍晚,宣正衡的奴仆过来请人。
虞霈正巧刚吐完,这月份渐渐大了,可她那反应却不见消退,还越来越严重。
再有这几天天气又闷热些,进补的汤什么都喝不进去。
没多久,她就瘦了一圈,原还带些稚嫩的脸,两颊肉消减没了后,容貌更盛,就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成长到最佳观赏的时期。
虞霈只是扶额羸弱靠在椅上,就是一副令人惊艳沉迷的画卷。
过来请人的奴仆,不经意瞥了眼,便愣在了原地,直勾勾的眼神不加掩饰。
碧问皱眉,放开音量使劲咳嗽了声。
那人才恍然回神。
“虞姑娘,二少爷请你过去。”
虞霈垂眸,看着自己前方那块地方,过了会:“二少爷可有说请我过去有何事?”
“未曾,只留了一句,姑娘过去便知晓了。”
虞霈恩了声,却迟迟没有动作。
那人不敢催促,又不好让宣正衡一直等,急得一直搓手指。
许久,他才听到虞霈起身的动静。
“带路吧。”
那人松了口气,忙直起腰拎起旁边搁置的灯笼,领着人慢慢走。
刚到门口,扶着虞霈的碧研就察觉到不对。
她左右看,上下看,除去院子上度平两字未变,其余地方大变样。
碧研心中诧异,她侧头看旁边的人,全然不在意的模样,终究咽下了口中的话。
从正门进去,是一方庭院,以往宣正衡嫌麻烦,又嫌占地方,多数花树都被移走,留出块位置给他习武。
然后现在,已经被各色各样的花草占据,西边空的地方还搭了个秋千,再往后些,是一个亭台,花藤编造,于边是乘凉的竹编凉席。
碧研不好打量,看到这,就立马收敛了自己的视线。
但脑袋还一直存着那个画面,很熟悉,总感觉在哪里曾经看过一般。
她们又往里走了些,待到门外,即将进去时。
“等会。”
奴仆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碧研,拦住人,“二少爷只让虞姑娘一人入内。”
碧研还想着那个问题,一时不察,她与虞霈就离了几人远。
奴仆挡在中间,不让她上前。
碧研看他,又看向虞霈:“虞姑娘,这......”
虞霈对她摇头,她只身进屋。
宣正衡早在里头等着了,听着声音,他转过身,对上虞霈的脸,刻意保持的平静在短时间被直面的艳色给打破。
他睁着眼,喉结无意识滚动,狼狈移开视线。
宣正衡缓了几秒,才又将自己的矜重拉回。
“你来了。”
他说完,目光逐渐往下,落在虞霈微凸的肚子上,神情温和下来。
宣正衡下意识走过去,伸手想去摸。
在快触碰到时,虞霈扭着身子,避开了。
宣正衡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摸了个空气。
“二少爷有事?”
虞霈不看他,又将距离拉开。
宣正衡看着,慢慢垂下眼皮,掩去一闪而过的失落。
“虞......霈霈。”
他中途止住,换了个称呼。
从未如此这般亲密唤过其他人,宣正衡有些僵硬,话出口时快速看了眼虞霈。
他咳嗽了声,想到自己这些天做的事,不自在勾指捂嘴,“你可喜欢?”
他屏气,等着虞霈的回复,心里又是忐忑又带着丝隐秘的满足感。
他似是预想到了虞霈的反应,抿紧的嘴唇慢慢松懈,嘴角一点点上勾。
“二少爷在说什么?”
毫无波动的语气,平静的可怕。
宣正衡没注意到,他只听清楚了虞霈的话。
说什么?
宣正衡不解看向虞霈。
难道她看到不惊喜吗?
还是没看到?
宣正衡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从院门口到屋内,一路都是按照图纸布置,与之前的模样大相径庭,不可能没看到。
他失神了几秒,还是没忍住直接问出了口:“你看见那院子了?”
虞霈淡淡点头:“看见了。”
“然后你没发现——”
等候虞霈的时间里,碧研还想那个事。
这院子给她的熟悉,真的太过于深刻,就——
碧研试图想说出自己的感受,可胸腔热气涌动,却找不到出口发泄,就如同她也描述不
出自己的感受。
她咬着唇,轻轻摆动自己的头,闷脸手指敲了几下,一下比一下重。
脑袋被她打得晕乎,忽而闪过一幅画面。
碧研小小惊呼了声。
啊!
她想起来了!
那不是——
“那是根据你最喜欢的画改的。”
宣正衡移开身子,后面被挡住部分的屏风露了出来。
那屏风不正是虞霈那两月赶出来的成品。
一针一线都是出自她手。
要说这世上谁最熟悉这屏风,不外乎就是她了。
而如今,虞霈看着那扇屏风,明眸并无颤动,她没接话。
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虞霈的反应过于平淡了,看不出任何开心的端倪,与宣正衡最初的设想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搁放在两侧的手握拳,心脏砰砰直跳,加速流动的血液贯彻全身,隐隐在暗示什么不妙。
潜意识在阻止宣正衡继续下去,他摁住心脏,试图平复。
“恩,就是这幅你送给我的屏风。”
宣正衡勉强挤出点笑意,他手指抚上那层锦布,凹凸不平的触感给了他点真实感,莫名失去的勇气再度恢复。
他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就按照上面将院子改成了这个模样。”
宣正衡说完,再度抿紧唇,拉直的弧度绷住,他克制着自己想要向面前人邀功的念头,只是双眼更亮了些,直直盯着她。
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火热的视线,虞霈眉心轻动,她缓缓掀眸。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接。
宣正衡愣住,这短短一秒,他没察觉到虞霈眼中任何情绪。
这一次,他终于感知到了那股变得强烈而不妙的预感。
宣正衡盯着虞霈一张一合的嘴,耳边响起她的声音。
“二少爷喜欢就好。”
“怎么就我喜欢。”
宣正衡后退了步,到这个时候,他要还不懂虞霈的意思就真的是蠢到了极点。
他不甘继续说完后一截,“我是问你。”
“问你呀!”
他迈开一大步,猛地靠近虞霈,握住了她的肩膀,口里还在重复后一句。
虞霈被他晃得难受,捂着肚子,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可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甩开宣正衡的手:“哦,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不喜欢了,不可能。
宣正衡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说谎,大哥去世前就提过,虞霈曾经临摹过这幅画无数次,如此喜欢的一样东西又怎么在短短时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他执拗盯着虞霈的脸,想从她脸上找出异常,可最后得到的结果都不如意。
“为什么?怎么会就突然不喜欢了。”
站了太久,腿开始抽筋,肚子里的孩子被血脉牵引,像是感知到“爹娘”之间的情绪,突然翻腾闹了起来。
一阵阵压不住的恶心,冲上喉间。
吃下的食物早就在之前全吐了出来,空荡荡的胃就剩下苦涩的胃酸。
虞霈难受的死,眼前明一阵暗一阵,她有些站不住了。
但宣正衡还不罢休,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虞霈忍住恶心,身体的不舒服让她耐心降到了最低。
一直压抑的情绪爆了。
虞霈直白对上宣正衡的双眼,意外窥见其中的情意,晃神了半秒,她好似明白了什么,想到以前的种种,她勾着唇,恶从心中起。
“哪来的最喜欢,不过是因为他而已,他不在了,留下的东西还有什么可留恋。”
她用着最甜腻不过的嗓音说出了最无情的话。
虞霈看着宣正衡惊住的模样,抬手捂唇笑得悦耳。
“二少爷,不会还不知道吧,这幅画可是嘉卿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