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烈日炎炎。
路边的香樟树肆意伸展枝叶，留下一片片细碎的剪影。
教学楼里传来教师激情上课的声音，而学生们一个个地趴在桌面上，耷拉着眼皮没什么精神。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
学校只放十五天的假期,让一众一中学子们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但也只能在嘴上骂骂咧咧,身体上却不得不从。
高二（一）班的教室里，正在上英语课。
底下的大部分人都昏昏欲睡，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吱呀呀转动，混着老师嘴里的英语单词，更加引人入睡。
英语老师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女人,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站在讲台上,满脸严肃。
下一秒，她用力敲了一下讲台,还在迷迷糊糊睡着的人瞬间惊醒,像受惊的松鼠似的把头抬起，警惕地看着讲台的方向。
英语老师冷哼一声：“这才开学第一天,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底下的人不敢吭声。
英语老师瞪了他们好几眼,等确认这些人都醒了,才继续上课。
而坐在最后一排的某人，浑然不受影响,继续传纸条，十分胆大包天。
陆旭铭又快速写下几行字，把纸条团成一个球,扔到隔了一个过道的桌子上。
纸团啪地一声落在手肘边,季然没有理,一边看黑板上的板书，一边把生僻单词记录在本子上。
“咻！咻！咻咻！”陆旭铭嘴里发出小声的气音。
季然被吵得烦了，拧着眉头把纸团打开，上面是潦草的几个字——
【下课小卖部？约？】
季然写下几个字丢了回去——
【不去。】
陆旭铭郁闷回信：
【下节课是体育课诶大哥！】
当然是要提前去买冰阔落了！
季然刚才只是敷衍陆旭铭，都忘了这一茬，想了想，回复：
【那就去吧。】
陆旭铭乐得像条狗子。
结果乐极生悲，下一秒就被英语老师的犀利目光锁定：“陆旭铭，你在那傻乐什么呢！站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题！”
陆旭铭哭丧着脸站了起来，趁英语老师点开下一页PPT的间隙，偏头向季然求助。
季然托着下巴，见陆旭铭抓耳挠腮怎么也说不出答案，偷偷提示了一下，结果陆旭铭实在是基础太差了，知道是什么单词，却读不出来，被英语老师臭骂了一顿。
季然乐不可支。
这时，身侧突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哼声，带着浓浓的不悦。
季然不用转过去看都知道祁野现在是什么表情，目光冰冷，五官锐利严肃。
他从来不会跟他们一起开玩笑，甚至连笑容都没有过。
每次季然被陆旭铭逗笑的时候，他都会这样，阴阳怪气的，季然都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这次，这人还开口说了一句：“这么好笑？”
季然没理他。
祁野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抿抿唇不说话了。
一开始拒绝跟别人交流的是他，现在想跟对方搭话的也是他。
季然第一次见祁野，还是在刚开学的时候。
祁野那张脸杀伤力太大，饶是季然看了两辈子的帅哥美女，也愣了一下神。
他性取向为男，那时候还小小地心动了一下，但之后就滤镜破碎了。
因为祁野脾气实在是太差了，不仅性格冷，哪哪都冷。
季然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身边传来的冷气，这人就像是一个移动冰箱，再多的热情遇见他也会被浇灭。
没多久，下课铃响了，英语老师还拖了五分钟堂，等她把知识点讲完，陆旭铭坐在座位上已经是一脸苦色。
老师一走，他立马拉着季然的胳膊往外跑。
季然表情无奈，但还是没拒绝，被陆旭铭拉着跑了。
祁野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眸色渐深。
到小卖部的时候，季然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间，发现离上课还有三分钟。
他们竟然只花了两分钟就
从教室跑到这里，不得不说人的潜力还是很大的。
陆旭铭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可乐，抬头问：“然哥，你要什么？”
季然：“随便，不要汽水。”
陆旭铭啧了一声：“夏天就是要喝汽水才爽。”
说是这么说，手里却挑了一瓶冰红茶。
季然从小就不喜欢喝碳酸饮料，陆旭铭作为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自然记得他的习惯。
两人买完饮料，匆匆跑去田径场。
班上的人已经在集合了，他们偷偷插了进去，没让老师发现。
体育课的站位是按身高排的，男女各三行，季然站在第一排第二个，他身高快180了，在班上身高排第二，而第一自然是祁野。
季然插进去的时候，下意识往另一边靠了靠，跟祁野隔了一段距离。
他知道祁野有重度洁癖，所以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祁野落在前方的目光颤了颤。
体育老师吹了一下哨子，让他们做热身活动——绕田径场跑两圈。
田径场一圈差不多四百米，两圈就是八百。
学生们一片唉声叹气，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迈开了步子。
等两圈跑完，季然脸热得红了，撑着膝盖微微喘气，他扯了扯领口，刚想转头，后颈就传来一道冰冷的触感。
他被冷得往前躲，摸了摸脖子，都是水渍。
陆旭铭在他身后笑得一脸嚣张，手里还拿着那瓶冰可乐。
“你死定了。”季然唇角翘了翘，揪住陆旭铭的领子，拿过一旁的冷饮贴了上去。
两人闹腾来闹腾去，旁边围观的同学都被逗笑了，还有女生小声说：“陆旭铭跟季然关系真好呀，好羡慕他们。”
祁野悄悄攥了攥手指。
季然也对他这么做过，那还是高一上学期的事了。
当时他在写作业，被脖子上的冷意吓了一跳，还不知道是谁，转头就说：“有病？”
或许是声音太冷，把季然吓得愣在原地。
他脸上有些委屈，举着手里的饮料，小声说：“给你买的。”
祁野脸色缓和许多，但还是没接受他的好意：“不用。”
说完，他擦了擦后颈上的水珠，忍不住拧了拧眉：“以后别这么做了，脏。”
季然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祁野已经不记得了。
记忆里唯一清晰的，是那双盛满失落的漂亮眼睛。
而现在，他竟然开始贪恋那抹凉意。
一中实行的是走读制，体育课刚好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课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季然刚才打了一节课的篮球，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热汗。
陆旭铭问：“然哥，等下你怎么回？”
季然奇怪地看他一眼：“季家的司机已经等在校门口了。”
这人是突然失忆了吗？平常他都是让司机接送的。
陆旭铭欲言又止：“……哦。”
季然把略湿的头发捋到额后：“啧，有事就说。”
陆旭铭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那啥，然哥，放学你先别这么着急回家，陪我去趟甜品店呗。”
季然：“？”
“去干什么？”他问。
陆旭铭不好意思地说：“校门口的甜品店来了个新的服务员小姐姐，长得超级好看！我听张全他们说的，我这不是好奇心重嘛，就想去看一看……”
季然冷笑。
好奇心重？我看你根本就是色心重。
“不去。”他冷漠拒绝，一边往校门口走。
陆旭铭跟在他屁股后面，叨逼叨逼：“然哥你别走啊，你不是最喜欢那家店的提拉米苏了？我请你！你就陪我去看一眼……”
声音渐渐远去。
祁野眼神动了动，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在意的不是那个什么新来的服务员，而是陆旭铭的另一句话。
季然最喜欢那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苏。
最后季然还是毫不留情地上了季家的车，没跟陆旭铭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一来学校，他就接收到了陆旭铭的幽怨视线。
季然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说：“你可别这么看着我，搞得我像一个渣男一样。”
说着，他把书桌打开，动作突然顿住。
里面躺着一个系着丝带的蛋糕盒子，包装熟悉，是学校对面那家甜品店，旁边还放着一罐可乐。
陆旭铭察觉到他的反应，忙问：“然哥，怎么了？”
一边说一边探头，看见那个蓝色纸盒的时候，他瞬间就不淡定了：“我靠！我好酸！”
祁野一直在旁边观察季然的反应，但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刚清了清嗓子，想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陆旭铭就咋咋呼呼地嚷嚷道：“这是谁送的啊？有信吗？”
他本来想说情书的，但临时改了口，就是怕季然揍他。
季然垂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
陆旭铭不信邪，说：“怎么会没有？我来找找。”
难道真有这种田螺姑娘？这也太无私奉献了，都不想在他然哥这里留个名字。
那送这个蛋糕有什么意义啊？
陆旭铭表示非常不理解。
他挽起袖子，翻箱倒柜地找情书，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眼见着都快上早课了，季然赶他走：“别翻了，算了吧。”
陆旭铭不情不愿地回了座位。
季然把蛋糕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提拉米苏，最上层的可可粉铺得均匀平整，看起来绵软香甜。
祁野酝酿起勇气，正想说什么，陆旭铭又凑过来了。
他跟季然只隔一条过道，轻而易举地把头伸了过来，嘻嘻笑道：“然哥！她不知道你不喜欢喝碳酸饮料诶！”
祁野：“……”
之前季然给他买的就是可乐，他还以为季然也喜欢喝。
陆旭铭又说：“那这个蛋糕怎么办？”
季然说：“看看能不能找得到人吧，到时候我把蛋糕和饮料钱给她。”
说着，把可乐抛给陆旭铭，自己打开蛋糕盒吃了起来。
刚好他出门的时候没吃早饭。
陆旭铭挠了挠头，把可乐放回自己抽屉里。
祁野偷偷往身侧看了一眼。
因为快到上课时间了，季然吃得有些急，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可可粉，充满了少年人的稚气，脸侧细碎的绒毛被阳光照射得十分明显，看起来就像一只无害的小动物。
祁野突然感觉心跳的很快。
就像有一把小刷子，在他心口不轻不重地刷着，触不到实处，让人心痒又难耐。
他没察觉到自己看的时间太久了，久到陆旭铭都发现了不对劲。
陆旭铭偷偷凑过来，跟季然说：“他怎么老是看着你啊？”
季然愣了一下：“啊？”
陆旭铭往祁野那边使了个眼色，发现这人还在看着季然的脸发呆。
季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好跟一双黑漆漆的眼瞳对上，不由得一怔：“怎么了？”
祁野回过神来，掩饰性地低着头：“没什么。”
季然还是第一次见祁野这么“狼狈”，忍不住弯起唇角，语气调笑：“那你看我干嘛啊？觉得我长得帅？”
是挺帅的。
祁野心想，但他不是会说这种话的性子，所以半晌都没吭声。
好不容易在心里想好了理由，祁野抬起头，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笑眼。
那人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澄澈又清灵，就像……把他装进了眼里。
只有他一个人。
少年人的心动来得猝不及防，像草原上的星火，瞬间燎原。
祁野捂住怦怦跳的胸口，压下那抹悸动，哑声道：“你嘴边有东西，脏。”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只下意识地深深掩埋，就像一颗经年的种子，等待着时机破土而出。
得到回复，季然摸了摸唇角，果然发现指尖一抹咖啡色的污渍，是不小心沾上的可可粉。
难怪祁野会盯着他看，原来又是洁癖症发作了。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