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一片其乐融融,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欢欣气息。
除夕前一天，祁野带季然回了自己家。
他事先跟祁老太太打了个电话，老太太挂断电话后还很惊讶。
这是祁野第一次带同学回家，他们还以为以这小子独来独往的个性,应该交不到什么朋友。
就连祁老爷子听了也表示不可置信,茶也不喝了,在家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往门外看一眼，就想看看是谁家的小子能忍受得了他们家的闷葫芦。
季然他们是中午吃完饭后过来的。
佣人带着他们进了别墅，季然看见沙发上正襟危坐的两个老人，拘谨地弯了弯腰,点头问好：“爷爷奶奶好。”
祁老太太笑着打量他几眼，面露喜色：“好好好,你也好，快到奶奶这来吃点水果。”
季然笑着应了一句,偷偷在底下掐了祁野一把,后者吃痛，有些不习惯地说：“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祁老太太愣了愣,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没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笑着让他们在自己旁边坐下。
祁老爷子虽然对自家闷葫芦没什么好脸色，对外人倒是不会苛责，脸色柔和许多：“你就是祁野的朋友吧？叫什么名字？”
季然看了祁野一眼,看来这人说的还真不是假话,他和祁老爷子的关系并不好,老爷子叫他都是直接叫的名字，话里话外也表现的十分生疏，一点都不像寻常人家和睦的爷孙关系。
不过想想高中祁野那臭屁样也能理解了，这人一副眼高于顶，不屑于跟他们这些凡人说话的模样，别说心高气傲的祁老爷子，就连季然这样善于忍耐的性格都觉得很不爽。
放在以前，季然理都不想理，但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祁野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家人相处而已。
季然端过佣人送上来的茶，礼貌回答：“我叫季然，是祁野的高中同学，也是他大学室友，今天来打扰爷爷奶奶了，真是不好意思。”
祁老太太面容温柔和蔼，对季然跟对自己孙子是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这哪算打扰，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呢，我和祁野他爷爷每天待在别墅里，都快闷死了。”
季然长得俊秀，身上气质也温和儒雅，言谈举止间充满书卷气息，是他们老一辈最喜欢的类型。
尤其是他还能说会道，跟他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太也能聊的很来，有上辈子的阅历在，季然知道怎么说才能讨长辈欢心，一边跟两个长辈聊天，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他们对祁野的态度。
祁老太太被季然哄了几句，开心得都快找不着北了，听季然说起季太太养小棉花时的趣事，更是乐不可支：“诶哟，那小家伙可真调皮，我家也养了一窝小猫，现在都长大了，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
祁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没动，但眉眼舒朗，看起来心情不错：“就在后院呢，你带他们去吧。”
季然看祁野一眼，有意cue他一下，毕竟在自己家里，祁野就跟个透明人一样，让季然看了有些不舒服：“说起来还挺有缘分，小棉花还是祁野送给我的呢，就是那些小猫的同胞兄弟。”
祁老太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从记忆旮旯里找出了这件事，她当时还说这孩子怎么突然问她要一只猫呢，原来是送给季然了。
那个时候她觉得祁野这冷情冷心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真心喜欢小动物，还有点犹豫要不要给他，后来祁野一直杵在猫窝旁边不肯走，祁老太太还是心软了，给了他一只。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只小猫，老太太以为小猫惨遭毒手，还跟祁老爷子提了一嘴，心里越发坚定了自家孙子心肠冷硬的形象。
结果是送人了。
想到这里，两个老人对视一眼，有些惭愧，似乎是他们太刻板印象了。
察觉到他们的反应，季然心里明白了，在祁野手心轻轻挠了一把，以作安慰。
祁野一脸莫名，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并没有觉得什么，倒是季然自己送上来了，他唇角一弯，反手握住对方的手指，轻轻摩挲。
两人勾着手指，用宽大的羽绒服遮挡视线，跟着祁老太太往后院走去。
祁老太太很喜欢这些小动物，让人专门为它们建了个猫房，里面堆满了猫爬架，还买了很多猫零食猫玩具。
三人进去的时候，小猫都在猫窝里团成一团，睡得正香。
听见开门声，有几只灵敏警觉的抬起头，看见是祁老太太又重新趴了回去，看起来温驯又可爱。
外头天气冷，即使房间里有温度适宜的空调也有些湿冷，小猫互相蹭着取暖，一个个白色的小团子黏在一起，像圆鼓鼓的汤圆。
季然蹲下身，戳了戳一只刚睡醒的小猫咪，猫咪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小爪子在空气中一蹬一蹬的，软萌可爱。
祁野也在他身边蹲下，眼神柔和地看着一人一猫。
祁老太太眼神不自觉看向祁野，在家住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祁野这副表情，没有之前的疏离冷漠，只有暖暖的温情。
她本来以为他是块石头，却没想到石头也有被捂热的那一天，只不过捂热石头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季然。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后悔，要是当初他们再耐心一些，祁野跟他们也不会渐行渐远。这孩子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又是那样严厉冷峻的性子，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祁老太太从脸上扯出一抹笑，对季然说：“你要是喜欢，可以再抱一只回去。”
她知道自家孙子跟季然关系好，也有想从季然这里跟祁野缓和关系的想法。
季然捏了捏小猫的粉肉垫，软软的，但家里还有一只小猫咪，小棉花黏人又爱撒娇，要是再抱一只回去，说不定会打起来。
而且他们也没时间和精力再养一只，一个小棉花就整天上蹿下跳的了，再来一只那还得了？
于是季然拒绝了她的好意：“谢谢奶奶，不过我家已经有一只了，再养的话小棉花可能会吃醋。”
祁老太太下意识看了祁野一眼，见他只是看着季然的侧脸没有说话，心下有了思量：“好，那以后有空记得来奶奶家玩啊。”
季然笑着应了，想起什么，说：“对了奶奶，明天能让祁野来我家吃饭吗？”
今天晚上是除夕，祁野自然要在家陪家人一起吃年夜饭，他不可能把祁野拐回自己家去，但明天就不一定了。
祁老太太想都没想，直接同意了：“可以呀，但会不会太打扰你家人？”
季然笑了笑：“不会不会。”
他爸妈都把祁野当“儿媳妇”了，儿媳妇上门吃饭怎么可能是打扰。
祁野全程都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一直到这里才应了一声：“那我明天什么来？”
季然想了想，说：“要不十点吧，等到我家刚好赶上吃午饭。”
吃完午饭他们还要回乡下一趟，去探望季老爷子和季老太太。
祁野眼睛亮晶晶的，心情十分愉悦：“好。”
祁老太太在旁边看着他们的相处模式，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喜悦。
酸的是孙子在他们面前都是冷着脸，从没有露出过开心的表情，喜的是他终于有点“人气”了。
会表现出各种各样的情绪，就说明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祁野才能在他们面前也露出这样的一面。
他们说话的动静有些大，把熟睡的小猫都吵醒了，白团子们迈着小短腿从窝里跑出来，围着几人挨挨蹭蹭，还有几只想顺着祁野的裤腿往上爬，后者眉头拧得死紧，却站在原地没动。
季然知道他有洁癖，看他这副浑身僵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不喜欢可以躲开的。”
祁野摇摇头：“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不习惯而已。
季然托着下巴看他：“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喜欢啊？”
祁野耳朵尖红了：“因为你喜欢。”
因为你喜欢，所以我就喜欢。
季然身形一僵，差点想抓住他的肩膀晃一晃，你亲奶奶可还在这呢！
他偷偷转身一看，发现祁老太太旁边围着几只小奶猫，猫崽子兴奋地喵喵叫着，老太太正在给它们喂小零食。
季然正要松一口气，就听祁老太太说：“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季然强笑着应了几句，转身的时候瞪了祁野一眼。
这人还真是胆子大。
祁野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家人无法左右他的决定，祁正俞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其他人就
更别说了。
要不是怕季然身份尴尬，他都想现在就出柜，然后出去自立门户，把这些年的花销全部还给祁家人。
几人又逗了一会儿猫就走了，离开前，季然把软成一滩的猫饼放回窝里，然后粗略数了一下，应该有十几只，这里简直是吸猫的天堂。
他们按原路返回客厅，没想到却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了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
祁正俞面容严肃，坐得笔直，一见到祁野就忍不住说：“不是说跟我断绝关系吗？现在怎么又回家了？”
下一秒，他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从祁野身后走出来的人：“你也敢过来？”
季然笑得温和：“祁叔叔。”
祁老爷子不赞同地看祁正俞一眼：“你怎么说话呢？！跟小辈计较，真是没素质！”
祁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正俞，快给小然道个歉，都多大的人了，真是的。”
祁正俞：……？
这还是他亲爸亲妈吗？
他扯了扯唇角，声线冷硬：“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把你们的亲孙子勾走，变成了个同性恋。”
祁野声音冰冷：“闭嘴！”
祁正俞眯了眯眼睛：“你还真是好本事，都敢这么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说话了！”
祁老爷子和祁老太太呆在原地，难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季然是个同性恋？还跟祁野在一起了？
祁野嘲讽道：“就你也配当一个父亲？别说什么大话了，你一点也不配。”
说完，就想拉着季然往外走。
祁正俞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阻拦的意思。
反正祁野吃够了苦头就会回家的，不就是一个男人？他们不可能长久的。
祁正俞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那丁点的心虚被他抛在脑后，最终还是自负占了上风。
两人刚走到门口，祁老爷子反应过来了，呵斥道：“不准走！祁正俞你给我滚出去！”
祁正俞：“……”
祁正俞再次缓缓地打了一个问号。
“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老爷子使了个眼色给祁老太太，后者也反应过来了，说：“你快闭嘴吧，我就这一个孙子，要走也是你走！”
虽然他们对这个孙子不亲近，但那也是因为不喜欢他的性格，总体来说祁野还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他们也是拿他当亲孙子疼，吃穿用度都不会亏待他。
但是祁正俞这脾气倒是越来越差了，动不动就要人走，他们还没死呢！就这么欺负他们孙子了！
祁正俞揉了揉眉心：“爸，妈，我这是为他们好，让他们冷静冷静，想一想自己的未来。他们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们也不懂事吗？”
祁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是开始教训你爸我了？”
祁正俞一个头两个大：“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老爷子怒斥道：“你就是有这个意思！”
站在门口的季然和祁野已经看傻了，两人四目相对，然后默契地十指相扣，热度贴着皮肤传来，十分温暖。
等祁老爷子和祁正俞吵完，他们也终于想起了这件事的源头，把两人叫了进来。
季然和祁野手牵着手，在沙发一侧落座，他们对面坐着祁正俞，左侧坐着祁老爷子和祁老太太，场面一时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
最终还是祁老爷子开的头，他轻咳一声：“这个……小然啊，你和祁野的事情，是真的吗？”
季然点点头，神色正经：“是的，我和祁野已经在一起半年多了，我父母也知道我们的事。”
面对祁正俞，他没什么好脸色，但祁老爷子就不同了，季然能感觉到他的作风并不如祁正俞那样强硬，而是会听取别人的意见，所以他也愿意耐心细致地同对方说话。
祁老爷子听完，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祁正俞插嘴道：“才半年多，就妄想一辈子走下去，天真。”
祁老爷子敲了敲拐杖：“你给我闭嘴！当初你跟梓欣在一起的时候我干涉过你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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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野脊背一僵。
梓欣，是他妈妈的名字。
提到陈梓欣，祁正俞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整个人都沉默了下去，连脊背都微微弯下，不像之前坐的那么直了。
季然紧了紧跟祁野握住的手，坚定地看了他一眼。
祁野也回以一笑。
把两个小辈的动作看在眼里，祁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好了，不提当年的事了。我现在只想问一句，你们是认真的吗？不是玩玩而已？”
祁野说：“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也是我先追求的季然，我认定他就一辈子不会改变。”
季然看他一眼，唇角微弯：“我也是。”
祁老爷子对这方面有所了解，他有个老朋友就是同性恋，但最后还是被家里逼的娶妻生子了，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期待，苦着脸说：“我不干涉你们的事，但是我听说这也是可以掰正的，你们起码也得生个孩子出来，给祁家和你们季家传宗接代吧？”
祁野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不可能。”
季然也冷着脸：“祁爷爷，你想多了，自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传宗接代这种事就不可能再发生在我们身上。”
祁野点点头：“我们是不会要孩子的，而且我从头至尾只喜欢季然，不知道您说的掰正是什么意思？”
这还是祁野第一次跟他们说这么长的话，祁老爷子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他欲言又止，最后憋出几句：“我看他们搞同性恋，最后也能娶妻生子，你怎么就不行了？”
祁正俞赞同点头，心想，他爹总算不糊涂了。
祁野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轻嗤一声：“那是他们，不是我。”
说完，牵着季然的手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祁老爷子在后头叫嚷：“等等，你们别走啊！”
祁老太太也说：“这俩孩子，这还没吃年夜饭呢！”
祁正俞坐在沙发上揉揉额头，怎么又是一样的结局？
跟上次一样，还是不欢而散。
祁野这性格跟他和祁老爷子一样，都是一样的倔，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反悔。
这性子放在其他时候挺好，会一直向着目标不动摇，做什么事都很容易成功，但在这方面……
祁正俞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走到门口时，祁野突然停了下来，还没等祁老太太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就听他说：“我这辈子只认定季然了，你们唯一的选择只有接受，要是你们还心心念念着曾孙，那么我就从祁家搬出去，以后再无往来。”
祁家三人顿时哑然。
要是选曾孙，不仅曾孙没有，孙子也没了；要是选孙子，那么他们还可以得到一个温暖贴心的“孙媳妇”，这个选择任谁也知道该怎么选。
但这就是膈应啊！
祁老爷子跟祁老太太对视一眼，今年这年别想好好过咯！
季然带着祁野回了自己家。
季太太正在厨房忙活，今天厨房阿姨都放假回家过年了，所以年夜饭都是他们自己做，见季然带着人回来了，不由问道：“怎么了？不是送小野回去吃年夜饭吗？”
季然摊了摊手：“别提了，祁野他爸回来了。”
季太太瞬间想明白了，笑着揉了揉祁野的头：“没关系，今年就在阿姨家吃，保证让你吃得白白胖胖。”
祁野还是第一次被成年女性摸头，不由得愣了愣，他这样的重度洁癖，竟然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心底暖暖的，很舒服，刚才在祁家受到的郁气也一扫而空。
季然在他鼻尖轻轻一点：“在想什么呢？”
祁野傻愣愣地摇了摇头。
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在吵吵嚷嚷地放着节目，季茹一边嗑瓜子一边笑，季严晟坐在她旁边看报纸，被吵到了就抬头看她一眼，季茹收到警告的眼神会安分一会儿，然后又故态复萌。
厨房传来炒菜的噼里啪啦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芬芳四溢的菜香。
看着周围独属于新年的火红装饰和季然明媚的笑脸，祁野心想，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