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乐门酒店。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那曲儿唱的是牡丹亭·寻梦懒画眉那一回,乍一听还以为是留声机放的唱片收录的。
孰料一男人正对着镜子,拿着一把梳子对着刮摩丝,把发型定了个油光噌亮。
声音也恰是他那传出,捏捏了个尖细小嗓儿唱旦角,悠悠荡荡,显了主人的好心情。
“部长,我放了假消息混淆视听,想必那督军未必能料到咱们现在就在他的地盘儿,探他的底儿。”随行的一名人员给秦部长递了风衣,狗腿子谄媚得很。
“应付临行检查的事谁不会做,门面的功夫,就没意思看,再说了,我到这,是有正经事的。”男人也就是秦部长,小曲儿改了哼哼,把风衣一系,正打算出门办他的正经事。
那事儿是天京军政府头号任务。
但凡事儿要办成,他肩膀上则绝对能多升两条杠。
要不是拖了张将军的关系,他也未必能谋到这么好的差事。
是以,一路上对顾夫人还有顾歆儿母女算客客气气,照顾周到。
狗腿子在前,殷勤地开了门,孰料一开门,就撞上了一伙抄着警棍的,挨个房间的查,但凡有人反抗不听话的,一甩棍儿就老实。
一转眼,那伙警察局的就到了跟前。
“来,身份证,打哪儿来的……”
“小瘪三,你什么态度!”狗腿子一听就不乐意,当即驳斥。
话音一落,就挨了一棍。
秦部长的脸色顿时就变,被人当着面儿打了自己的狗,那也跟打脸差不多了。“你们是泷城的执法机关,怎么能这样目无法纪!”
“出言不逊,辱骂警员,就这么来一下,那也只是给点教训,免得太嚣张,在外头得罪人,可就不定是这么一棍子简单的事儿了。”
“你——”
秦部长随行的数十名亲卫冲了出来,警局的也立马冲了过来,形成了两拨势力的对峙。
双方推推嚷嚷,局面一下子就不可控起来。
秦部长此行低调,打一开始就没透露官方身份,就是为了先把事儿办了,在暗处,以免让杜督军那只老狐狸警觉,孰料碰到酒店失窃,惹到了一群赤佬。
他铁青着面色,看着部下展示了身份书,脸色更黑了。
警察局长吴宝海就是在这时候扶着官帽,冲进来的,“秦部长,这什么风啊,把您给吹来了。唉哟,看我这底下的,都是专顾办案的愣头青,这泷城啊治安好,靠是靠着他们,可不会转弯呀,竟然没瞧出您身份,哎呀哎呀,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要怪罪,就怪罪我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吴宝海笑得跟花儿似的,又一番场面话把人捧得高高,再问责,可就显了没气度。是以,秦部长就是忍着满肚子的火气没法抒发,表面上还得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呵呵应酬。
“你们是泷城之光呐,好,很好!”
吴宝海抹了抹汗,跟秦部长握手再握手,赔礼再赔礼道歉。
不到一刻钟功夫,泷城的市长董志昌也来了,亲自接待。也就意味,秦部长那想掩人耳目的低调行径是彻底曝光了。
照片上,和董志昌握手言欢的瞬间定格,旁边还有吴宝海赔笑的大脸,印在了泷城的时报上。
杜督军手里夹着雪茄,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今日的早报,抽一口,喷一口,烟雾缭绕里咧了嘴角。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秦部长入住凯乐门,警察局就派人跟过去了。
这事,聿霖那小子办的漂亮,看着秦部长和他手底下的人成天没头苍蝇似的在泷城地界上瞎转悠,惹得人心烦。
他可不认为那些人就是来观光的。
秦部长到底抱了什么目的,他暂不想管。
天京那边的局势并不明朗,秦部长背后的人则好猜许多,怎么个龙虎斗法,只要烧不到泷城,天高皇帝远,时局也不甚明朗,总之是与之关系不大。
但若是想趁机找事,不管谁来,都让他有来无回!
凯乐门原本就是泷城最高规格的酒店,由市长牵头,当天晚上就给秦部长安排上了接风宴。
泷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都分发了请柬。
沈黎棠倒是想凑一份子热闹,可惜请柬没份,反而沈南瑗收到了一张,作为杜聿航女伴受邀出席,还有一整套的礼服首饰。
如此周到,想也不能是杜聿航能顾周全的,无论是督军还是杜聿霖,都让她无端心惊肉跳的。
“我感冒还没好呢。”沈南瑗嘟囔。
李氏怕她触沈黎棠眉头,趁他没听见,把沈南瑗拉了一旁,让冬儿去房里取来一条半身宽长的兔绒披肩,胸口那珊瑚胸针点缀,艳丽逼人不说,最主要是十分保暖。
沈南瑗了解李氏的好心,但她是真的不想去。
总有一种错觉,就是有些事情她参与的越多,到时候就更加的难以脱身。
那边的沈黎棠还在催促:“快点,督军府的汽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沈南瑗像个傀儡娃娃一样被塞进了汽车里。
汽车发动的那一瞬间,她眼睛看向了车窗外面,跟小可怜似的。
沈公馆的门口,路灯不甚明亮,却也能让她看清立在门口的每一张脸,似过电影一般一一闪现。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沈南瑗这才往后一靠,跟着面上的表情也换了。
她真是厌烦了在旁人跟前儿装乖巧装可怜,周周转转,说来可笑,第一个知道她真面目的居然是杜聿霖那个死变态。
心思转了几转的功夫,凯乐门大酒店就到了。
酒店的门童恭恭敬敬地替她拉开了车门。
沈南瑗一下车,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奢靡气息。
极具设计感和现代感,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门口站着政府的接待人员,一瞧见沈南瑗下车,立马就进去报到了督军那里。
杜聿航很快就迎了出来。
今儿他也没有穿长衫,穿了套黑色的燕尾服,一出了门,就抬起了手,跟个招财猫似的,冲她招了又招。
沈南瑗咧开了嘴淡淡一笑,“大少!”
瞥一眼他身后的张副官,微微点头。
“走,小媳妇,我带你进去。”杜聿航一伸胳膊支起了手,朝她使了个眼色。
前头走着的那对男女,也是女士挽住了男士的胳膊。
沈南瑗迟疑了片刻,挽住了杜聿航的胳膊。
穿过了凯乐门的餐厅,一拐弯,过了一个狭窄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
沈南瑗知道自己的眼前就是泷城的上流社会。
西装,旗袍,香槟,红酒。
声乐入耳,欢声笑语一片。
可沈南瑗眼里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不带着厚重的面具。
沈南瑗同杜督军行礼。
督军哈哈笑着跟一旁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介绍:
“秦部长,这是我大儿的未婚妻!”
秦部长瞥了眼眼前姑娘的样貌,心头陡然惊了一下子。
线报上说就是个乡下姑娘,可这横看竖看,也不带一丁点土样。
“督军的眼光果然很好,看中的大儿媳就跟督军夫人一样知书达理,端庄秀丽,大少真是有福了。”
这人就是那种传说中活了很多年的人精。
一句话,夸了四个人。
杜督军哈哈大笑了起来,“秦部长谬赞了!”
沈南瑗心知这就是大人们的社交,于是做了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小孩儿,甜甜地喊了声“秦部长”,便只笑,不说话了。
沈南瑗和杜聿航站到了杜督军和杜夫人的后面,一瞥眼睛就扫了杜文玲拉着的脸色。
要知道杜文玲今天还差点来不了这里,要不是夫人开恩带上她。她爸一到这种时候就思想概偏,并不会考虑到她也是需要这种场合来长脸面的。倒是对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十分上心。
想想就叫人生气。
沈南瑗扭正了脸,她可不准备在这种场合和杜文玲起冲突,也盼着杜文玲能和她那个精明相搭上边儿,别这时候作死来撩拨她。
大约是有杜夫人镇场,杜文玲的举止很是得体。
与同龄人社交,谈笑自如。
倒是沈南瑗和杜聿航,前者是没什么朋友,后者看起来亦是。
那个叫人提心吊胆的杜聿霖似乎还没来。
宴会厅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了,沈南瑗满心以为是那个变态来了。
谁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位华美夫人,她的身段妖娆,一头黑色的大波浪卷发,烈焰红唇,更显得她成熟妩媚。关键是气度,那周身的气派和时髦的装扮,就是与督军夫人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
她的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素净姑娘,好似粉黛未施,可奇怪的是,站在夫人的身边居然一点都不显失色。
一个仿似烈焰,另一个便是那清纯的白月光。
杜文玲往前探了探身,小声地道:“夫人,这是不是那个……”
她的眼睛闪了又闪,记忆里依稀还记得那个美艳夫人。
——
沈南瑗一听,心里晓得了这两位约莫跟杜家是相识的。
再一观杜夫人的脸色,是那么的不自然,心中只觉奇怪。
人群里却传出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我没看错,那是顾红梅?”
“骚成那个样子除了她还能有谁,当初那灰溜溜走的,我还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呢。”
“这打扮得,可不是个落魄相,难不成真让她在外头有了好发展?”
“有也没什么稀奇的,当初她不是还想着勾引……咳咳,那位。”
议论声小了下去,意味着后面的话不可说。
沈南瑗隐隐绰绰听了一耳朵,心里头正念想着这位夫人在泷城太太们之间风评不大好,再看过去,堪堪和华美妇人身边的白月光对着了目光。
后者盈盈一笑,颇是博人好感。
沈南瑗没傻到忽视四周那些看好戏的目光,似乎是冲着她这边来的。
她想了想自己刚见过报,算还有点小名气,又没跟这些太太们有矛盾。会这样,那问题便出在那俩人身上了。
顾歆儿一眼就扫到了杜督军这边,同她姆妈耳语了几句,自己提着裙摆,施施然走了过来。
她朝着众人一一行了礼,她懂的如何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笑不露齿,眉目三分含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样的尤物,即使有沈南瑗珠玉在前,又偏偏加上了知性温婉,学识礼数等等的亮眼标签。令在场无数男士惊叹,就连泷城里的不少世家名媛都为之折服。大抵,是因为那白月光的亮相,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似的,美貌上少了攻击性,再多了个楚楚可怜的身世,寻常人都会偏向。
她走到了杜夫人面前,规规矩矩地,又带了两分怯懦,“伯父伯母好,二位身体可好?”
杜督军下意识就柔和了笑,小丫头眉眼长开了,越发好看,却依稀还是以前那番柔弱模样,怪惹人怜惜的,“好、都挺好的,你跟你姆妈呢?”
顾歆儿咬了咬唇角,那流露的一丝脆弱停留在眼中一刻,就换上了故作坚强的笑意,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也挺好的,一直很感念督军那几年的照顾。”
杜夫人看得眼角一抽一抽,若是看不出这小狐狸精跟那大狐狸精学得十成十本事,她就白活这么多年头,“看样子应该是过得差不了,都说现如今这世道乱,可照我看,懂得安身立命之根本,就是弱质女流都能过得好好的。”
说完还不忘暗暗瞪了杜督军一眼,好一个感念照顾!
顾歆儿身上的柔弱气质跟杜夫人那彪悍一对比,甭管旁的,打远处看的,都像是杜夫人以大欺小似的。
她又怯生生问:“伯母,你还为着当年那事……我姆妈就是怕伯母还生她的气,都不敢过来。”
那些声儿她也听到了,但听到又何妨,如今她姆妈和她可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张将军是用八台轿子抬的她姆妈进门,响当当的姨太太名头,连秦部长都得客客气气的。
泷城再怎么的,那也比不过天京的官系。
见识过外头世界的顾歆儿,扬着天鹅颈,就越发看不上眼现场的这些人。
可回来打她们的脸,顾歆儿还是很乐意做。
她话音一顿,自个又接上:“我说伯母一向胸襟宽广,怎会因为旁人的挑拨而生那种闲气还那么多年呢。伯母您说是不是?”
杜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看来这顾歆儿是得了顾红梅的真传,这番话当着众人的面一说,她还怎么能生气呢!
杜夫人笑的很是难看,一双眼睛先将顾歆儿打量了一番,故意不接她的话茬道:“这歆儿我都隔了数年没瞧见过,还以为都没机会见上面,这一见呀,熟悉感就回来了。”
说着,又碰了碰一碰的督军:“老爷,你快看,歆儿这长相是不是随了宝汉兄弟!”
杜督军自然是不敢拆了自家夫人的台,假装审视一眼,道:“还真是,很像。”
这回轮到顾歆儿的脸色僵了。
她早都忘记她那死了几百年的爹长什么样了。
被这两只老狐狸一唱一和,她要是不假意掉几滴眼泪,是不是就非常不孝啊!
顾歆儿的眼泪说来就来,眼眶里水光盈盈,哭都哭得仙气十足。
杜夫人拿了帕子道:“哎哟,怎么说哭就哭啊!快,别哭了!今儿可是给秦部长接风,应该高高兴兴的。哎对了,你们是怎么来的啊?”
秦部长接道:“哦,顾夫人和顾小姐是跟秦某一起来的。”
杜夫人拿了帕子笑,故作不知地道:“和秦部长……难不成红梅是改嫁给了秦部长?哎呀,瞧瞧,那可跟咱们泷城缘分不浅呐!”
秦部长和顾歆儿的脸色均是白了红,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都移开到了一旁。
秦部长的脸上还维持着笑:“杜夫人误会了,像顾夫人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才瞧不上我这种老学究。”
杜夫人的心里都快要绷不住笑了,面上却只有诧异,紧跟着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这嘴……实在是对不住了秦部长,你可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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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部长能说什么呢,只能摆摆手,说没关系。
顾歆儿原本是奉命想要先发制人,让那位杜夫人吃个闷亏,哪曾想,杜夫人也不是原先那位杜夫人了,她待会儿得给姆妈提个醒。
顾歆儿到底是小一辈的人,能和督军说上这几句就已是不错了。
根本不用督军他们冷对,接二连三来打招呼的人实在是太多。
顾歆儿只好拉着杜文玲的手,寒暄了起来。
“文玲啊,我走的时候,你才这么大点!”顾歆儿说着,用手往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可是天天流鼻涕的爱哭包,现在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
沈南瑗站的不远,她是听出来,敢情那位顾夫人跟杜夫人有过节。一面怕观战离得太近,会有“血”溅到她的身上。
说起来也有意思,不过也可能是她多心,自打那顾歆儿母女一进到这宴会厅,大少的身体就忽然变得僵直。
她挽着的那个胳膊,就跟假的似的,一动都不会动一下。
那厢,顾歆儿和杜文玲寒暄完了,这才像刚看见杜聿航似的,道:“你是……聿航!果然跟我想的一样,长成了高大英俊的少爷了。”
她笑容明媚,又似携杂了几分感怀。
“哼!”杜聿航别过了头,眼眶却有点红,像是受了诸多的委屈,故意拧巴着发脾气的孩子。
杜督军瞥了眼自家的傻儿子,心里头直叹气。
不过,他若是能明白人世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话,那他也就不是傻子了。
杜督军就没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儿子的身上,而是朝着儿子旁边的沈南瑗使了个眼色。
措不及防,接收到了督军的眼神示意。
沈南瑗一时心情复杂,虽然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倒也能凭着机智盖特到督军的意思。
她悄悄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看住大少的。
杜督军越发觉得自己这未来儿媳妇靠谱,端了红酒杯,把着秦部长的手,继续官场的演技。
就是一不留神没发觉,自家的夫人朝自家的女儿也使了个眼色。
杜文玲浑身一凛,如临大敌。
得,今儿要是办不好夫人交代的事情,恐怕她往后都没有机会参加这种大型的活动了。
杜文玲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
这厢的沈南瑗拿手指悄悄地掐了掐杜聿航,温声细语地说:“大少,我想去那边歇一会儿可以吗?”
杜聿航点了点头,故意没去看顾歆儿,一转身,带着沈南瑗离开了。
顾歆儿抬起了手,原想说她也去的。
就是这个时候,宴会厅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了,这次出现在门口的妖孽是那个变态杜聿霖。
不知道他今儿是什么地方吃错了药,没穿军装,还戴了副斯斯文文的金丝框眼镜。
一双结实有力的长腿咔咔迈进,不时朝路过的人微微点头,还顺手拿了侍应生托盘里的红酒。
几乎眨眼间就走到了这里。
顾歆儿的手顿在了半空,又默默地挪回了胸前,她垂手立在那里。
故作姿态地问杜文玲:“这是谁呀?”
杜文玲道:“我二哥呀!”
“呀!是聿霖啊!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我都要认不出来了!”顾歆儿的惊讶声有些大。至少在杜聿霖的范围之内是一定能听到的,而且也应该给予眼神关注或者接下来该有表示的。
一概没有。
杜聿霖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到了督军跟前,同秦部长先打了招呼。
和这位能聊的话题实在是太多了。
秦部长留住了人,问起了前几日泷城和蔺城的那场战役。
秦部长打着官腔,话音里透着不悦:“上头可是也知道了这件事情,都是同僚,打得你死我活的,委实难看。”
杜聿霖方才斜眼瞟见他的猫儿挽着他大哥的手,朝休息区域走了过去,心里正不爽的紧。
就是戴上副眼镜,也掩盖不住杜聿霖兵痞子的气势,他挑了下长密的眼睫,回道:“秦部长,您这话跟我说没用,您得问问那位好同僚,好好的往我这地盘上来撒什么泼。这人家敬的礼,我得还回去。你瞧瞧地势,那十里坡分明就是距我泷城更近。那蔺泼皮死性不改,打的什么主意是个人都心知肚明,人都欺到我家门口了,这口气我可忍不了。”
要是拿根皮尺量的话,那十里坡离泷城至多比蔺城近了三里地。
可秦部长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一噎,还真是不好反驳。
这时候,督军那个老狐狸才笑着圆场:“聿霖,不得对秦部长无理。”
杜聿霖举了举红酒杯,“秦部长,对不起,我干了您随意。”
秦部长被这父子两人弄得颇没有脾气,本来是想问责的,好嘛,根本问不下去。
演完了这出,杜聿霖就能功成身退了。
他的目标明确,忽略了一旁等着跟他说话的杜文玲和顾歆儿,迈着长腿,也朝休息区域走去。
晚宴将将开了个头,在全泷城最好歌姬美菱小姐的歌声里,缓缓拉开了序幕。一道道精致菜肴,也被端呈上桌。松茸炖海参,金汤银鳕鱼,鲍汁花菇扣鸭掌……
沈南瑗的心思在那些个看起来精致又十分诱人的美食上。
可惜有人正打着她的主意。
沈南瑗夹了两块草莓蛋糕,又夹了两块巧克力华夫饼,正坐在休息区域,准备先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有力气去管别人的闲事。
微微一抬头,泥煤的!
这就看见了好几股势力朝这边汇进。
那个杜聿霖,好歹是泷城的少帅,可能是因为面相长的凶,居然没有哪个敢大着胆子拉着他寒暄寒暄。
那个杜文玲,难不成是他哥的跟屁虫。
那个顾歆儿,你去和杜夫人唇枪舌战啊,多好玩!
我去,还有那位贵妇人,你都不好意思去见杜夫人,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来见杜家的子女!
沈南瑗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小叉子,面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在MMP!
那吃的分明就在眼前,却触手难及。
——
丰盛的美味佳肴,赏不完的歌舞盛宴。
这场晚宴办得一点不含糊。
泷城的市长董志昌是牵头的,说白了,也是泷城的傀儡市长,对待秦部长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又或者说,他对大多数的比他高阶的都那么点头哈腰的,一哈就哈了十几年。
安安稳稳坐在那市长位置上,饭碗抱得那叫一个牢实。
“没有想到,那位顾夫人竟然去了天京,还能有这番际遇。”董志昌的夫人跟匡夫人她们在一块,轻轻摇晃着红酒杯,一眼就扫见了她家那大腹便便的男人。
站是站了杜督军身旁的,一副想说什么,却说不上什么的扣扣索索样儿。
她抿了一口红酒再看那站在秦部长身边艳光四射的顾红梅就有了那么些不是滋味。
“我倒是没想到她还敢回来。”匡夫人几个都属于知道些许内情的,顾红梅当初跟陈雪岚那斗法可是给她们这些个官太太们敲了个警钟,甭管什么同窗、战友之妻子,红颜,表妹托照顾的,
那是一概把男人们隔得越远越好。
但偏巧了就这节骨眼回来……
匡夫人看了眼休息区那的‘小鹌鹑’沈南瑗。若非她刻意低调,全场瞩目的未必就会是顾歆儿了。
跟‘气势汹汹’的顾氏母女一比较,就显得人单力薄,分外惹人怜惜。
她蹙了蹙眉,冲跟着侍候的耳语了两句,打发过去随时留意。
董夫人并不懂匡夫人用意,只当是探听八卦去的。转而在杜夫人和顾红梅间打量了几转,心里头不知道憋了什么想法。
与此同时,低调做人的沈南瑗眼看着来者不善的几人,很是头疼。
杜聿航的情绪本来就不太对。
沈南瑗坐在旁边都能感觉得到,无端觉得这个样子的杜聿航还有些可怜。
念在这人送了金房子的份上,还有杜督军那意思。
哪怕前面就是有刀山火海,她也得去滚一遭。
猫儿在划分势力范围的时候,会龇着牙,炸着毛!
此刻,杜聿霖眼里的沈南瑗就是一只龇牙咧嘴炸毛的猫!
再看她那明显在护着杜聿航的坐姿——膝盖朝外。
杜聿霖的心里非常的不是味儿!
他养的猫,要护也只能护他这主儿。
杜聿霖不快地往沙发的里面一坐。
坐下的位置刚好在沈南瑗的对面,眼神直勾勾地从她脸上扫过。
这才跟杜聿航说:“怎么了?不高兴?”
杜聿航噘着嘴,没出声音。
迟了她一步的顾歆儿母女也到了这里。
顾红梅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声:“聿航,聿霖,我……”
唉!沈南瑗在心里叹气。
真不想看这些人的表演。
人与人之间,难道就不能少点套路,多点真诚吗?
比如说,别用言语甩刀子了,直接撸了袖子扯着头发酣畅淋漓地干一架。
沈南瑗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奇葩的画面,就是那位美妇人和督军夫人扭打在一起的激烈场景。
她在心里已经给这场关系下了总结,想也知道啊,能有那么大的仇怨,八成是三角关系了。
中间再加上求而不得远走他乡的虐心桥段,眼前分明就是白莲花携女归来,兄弟为女反目,母亲拼死阻拦,无果之后,再撕心裂肺地告知“那是你们的姐姐/妹妹啊!”
好一场年段狗血大戏。
沈南瑗自己都忍不住恶寒。
谁曾想,杜聿霖那个变态不按“剧情”走。
他瞥了眼顾红梅,不善地说:“这位女士,我并不认识你。”
转头又问:“大哥,你认识吗?”
杜聿航还是噘着嘴,但脑袋像是被操控似的,使劲摇了摇。
沈南瑗:“……”嗯,这和她安排的剧情不一样啊!
顾歆儿急红了眼睛,解释道:“当年那个事情,我姆妈也是受害者啊!她不知……”
杜聿霖咧了咧嘴,脸上浮现出了冰冷的笑意,“要翻旧账是吗?”
顾歆儿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少女,将军府的舞会她经常参加。
将军总比督军大!
更比督军的儿子大。
可是,顾歆儿对着将军还不曾生出一背的寒意,此时愣是被杜聿霖的冷笑给吓住了。
她的眼泪也要夺眶而出,糯糯地说:“聿霖哥哥、聿航哥哥,你们是生我跟我姆妈的气么,可当初我们也是不得已才离开。这件事上,我们也是受害者呀。”
发现这话未起作用,并不能让那坐在沙发里的两个男人有反应,顾歆儿加大了筹码,眼里噙着水光:“要我怎么做,你们才可以原谅……”
杜文玲等的似乎就是这一刻。
她忽然大声地道:“这还不简单,我大哥对你念念不忘,你嫁给我大哥再续前缘不就好了!歆儿姐姐,你和我大哥原本就是有婚约的。是我爸跟你爸约好的,我可一早就盼着你当我嫂子了。”
杜文玲确保很多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原本喧闹的宴会厅因着她的声音,忽然寂静了下来。
众人就好像是被定了格,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傻傻地看向了那里。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僵硬。
只有杜文玲的脸上还挂着笑,她回头,得意地看向了杜夫人。
杜夫人拿香槟遮了遮脸,杜文玲似受到了鼓舞,推了杜聿航一把,又说:“是不是啊大哥!你小时候总是追在歆儿姐姐的后面叫小媳妇的!现在好了,你的小媳妇回来了,你就别在这个时候耍小性子,哪能这样子的啦。”
杜聿航抿着嘴不说话。
顾红梅的心陡然一惊,现在是终于明白那个陈雪岚见了她还如此淡定的原因了。
还真是打的一手如意好算盘。
她赶忙道:“文玲你还小,你不知道,歆儿和你大哥的婚约……”
她想说早就不作数了。
可是陈雪岚却打断了她道:“红梅啊,往年我与你确实是有误会,可误会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说什么婚约不作数,也是我误会你的时候,头脑一混说出来的胡话。老爷和宝汉兄弟可是割头换命的交情,断不会忘记宝汉兄弟临终前的委托。是……老爷!”
这后一句,陈雪岚转向了杜督军。
杜督军没有发话。
杜聿霖吊儿郎当地道:“我爸一向都是一言九鼎。”
顾红梅的脸色急变,没办法说不好,只好道:“歆儿的婚事,张将军还要过问的。”
她这话是说给秦部长听的。
秦部长一听,果然接了话茬,打起了哈哈:“你们啊,都是太着急了,这儿女自有儿女福,亲事的事情,咱们慢慢再说!慢慢再说!”
说着,又拉了杜督军作出了热聊的架势。
却悄悄地朝顾歆儿母女摆了摆手。
顾红梅会意,领着顾歆儿悄悄地溜了边,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系列的剧情,简直让沈南瑗有点措手不及。
她这是被……“横刀夺爱”了?
好像大约是这样的。
杜文玲窃喜不已,那个沈南瑗不就仗着自己是督军家的大儿媳才敢在学校作威作福嘛!
这下好,就只等她爸点头,毁了沈家和杜家的婚约了。
夫人说了,这只是个开始,后头啊,她还有无数的法子要让顾歆儿嫁给她大哥。
沈南瑗一双眼睛看向了杜聿霖,心里的疑问多的差一点就发问了出来。
不过好在,她脑袋一向拎的清。
杜聿霖正拿起她放下的那把叉子,叉走了她一块华夫饼。
四目相对,杜聿霖的眼睛像是一口深井,深不见底。
难不成,这就是杜聿霖那日说的他早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