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霖说,女人肩膀上的木仓伤,百分之九十是她打的。
百分之十是她自己凑上来挨木仓子的。
为此,沈南瑗赏了他一对白眼。
糟心的玩意儿。
车子运送人到医院,杜聿霖原来意思是把人丢下,江潮能处理。
沈南瑗却因为木仓伤了人家,没能狠着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故此留在了医院里等人醒。
博雅医院是泷城里最好的,西医挂诊,设备先进。
苏氏前面就住在这个医院。
“相信我,通常这种,一般都死不了人。”杜聿霖想了想,宽慰坐在手术室外的沈南瑗。
后一句就是,“活着,负责她的医疗费用,好吃好喝供养着,然后——落到我或者江潮手里,总能问出点特别的东西。”
沈南瑗翻了下白眼,极其无语。
杜聿霖并不关注手术室里的情况,就像是里面人的生死跟他根本毫无关系,“所以我觉得前面的步骤可以省略,我让人送你先回家。”
冷血残酷,本来就是杜聿霖的本性。但沈南瑗站在过道里,寒意仿佛从冰冷瓷砖的接触面涌向全身,几不可见地打了个寒颤,“我想等她醒。”
至少确认过,她没有性命之忧。
虽然杜聿霖觉得那些步骤该省,但作为意外误伤到人的沈南瑗无法做到那样冷酷。
最后,女人被医生推出了手术室,转入看护病房。
“子弹被取出来,并没有伤到要害,出血也被及时止住,病人身上有多处挫伤,惊吓过度,这是造成她昏迷不醒的缘故。”医生如是说道。
沈南瑗陪着一道进的病房。
同时也听到了医生的话,以及江潮在她进去之前问医生的,“像意外坠崖?没有别的例如肢体冲突留下的痕迹?”
“看起来不大想,倒是皮肤表面有很多次拉伤。”
跑马场场地空旷,女人衣着普通,意外闯入,本身就十分可疑。
但医生证实,偏向于前者的意外坠落。
因为没有打斗痕迹。
沈南瑗于心不安。
坐在床边陪护看,唯一庆幸的是,医生说没有大碍。
杜聿霖当然知道小猫儿是心善,只是还没触及到他不可容忍的范围,于是他纵容这份善良。
同时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
丝毫没有注意到杜聿霖看向自己目光变化的沈南瑗,其实是走神了。
因为女人的出场,让她不合时宜的联想到了曾霸占暑期档荧幕的神剧,‘小燕子’的出场方式。
但剧情一向只有狗血,和更狗血。
沈南瑗看着女人被擦去脏污后露出来的秀美脸蛋,陷入沉思……
医院里的时钟,钟摆指向了六点。
入秋后夜长。
沈南瑗枯坐在病房里一下午,杜聿霖也破天荒地陪着。
而江潮则成了善后的那个。
“从前有个细作,想潜入泷城——他死了。”
“从前有个细作,想从我手下窃取情报——他死在泷城城门那。”
“从前有个女细作……”
沈南瑗听着杜聿霖的恐怖唤醒术,嘴角抽搐,从第二个开始,她就觉得有些耳熟。
想到了两人见面之初,自己就被这人当成了细作。
虽然现在不知道这印象消除了没有,反正孽缘是这样盖特的。
一声微弱的呻|吟声,从床头那传过来。
沈南瑗当下一看,女人有醒转的迹象,连忙上前查看。
清醒过来的女人当即摆出了防御的格斗姿势,却因为牵扯到伤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苦不已。
“你还好?”沈南瑗看着伤口那一片被染红的纱布,替她疼似地倒抽口冷气,一边按了床头的按铃。
女人始终防备,“你是谁?”
再一看靠在墙边神情莫测的杜聿霖,慌张地就要拔掉身上束缚的针头,踉踉跄跄掉下来床,想往外逃,“救命——”
嘭——结果是重心不稳重重摔在了地上。
沈南瑗捂了下眼睛,由着她折腾了会儿,并不靠近,她又不傻,万一女人有伤人意图,她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我们互不相识,别激动。”沈南瑗道,“你闯了射击场,不小心被我打中,所以我们送你来医院,不过你貌似是,滚下山坡受了伤。记得吗?”
女人因为她的话陷入迟疑。
大概是杜聿霖周身气场太强,她又退了退,在沈南瑗和杜聿霖的中界点,选择离沈南瑗近了那么一点,但仍然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我……不记得。”
医生们很快涌入。
女人激动挣扎,被扎了一针小剂量的镇定剂,顿时安静了很多。
医生换纱布检测,很快就得出可能脑补淤血脑震荡的结论。
“一般女人,可没有那样的身手。”杜聿霖在医生们离开后,悠然开了口。
沈南瑗当然也发现了,需要四五个护士外带医生才能制服。
整个过程,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武功真的是能令人眼花缭乱的。
“人,我且好生让人照看着,时候不早,也该回家了。”
沈南瑗‘嗯’了一声,正要随杜聿霖出去,却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
“妹、妹妹——”饶是虚弱,可仍然能听清楚两个字念的是什么,让沈南瑗微微错愕。
连杜聿霖也停住了脚步,看过去的眼眸又深又沉。
沈南瑗指着自己问她,“你叫我?”
女人眼眶里泛起了水光,十分可怜无助,“妹妹,我饿……”
后来,不管沈南瑗怎么解释,那女人仿佛就是认定她是她好不容易找回的‘妹妹’,甚至拉着不肯松手。
杜聿霖只要靠近,那女人就摆出防御的架势,不顾自己,就跟杜聿霖在病房里动上了手。
然而女人似乎对于自己有这身本事也挺意外的,两人交锋打了个平手后,女人就害怕地龟缩在沈南瑗身边。
沈南瑗的眼却是亮了亮。
说来她自己也不信,但,为了逃跑,她连算命的摊子都光顾过。
算命的说,她命里有劫,需得贵人相助。而这贵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当时以为是裴天成,刚看着女人对抗杜聿霖的架势,电光火石,竟把她给代入了进去,心底生出一丝希冀苗头。
万一呢……
“这人我要了。”沈南瑗朝杜聿霖开口。
杜聿霖快给气笑了,“什么阿猫阿狗就往身边收,你晓得底细?我看她的失忆,一去了我的大牢,立马就能痊愈了。”
沈南瑗深怕杜聿霖乱来,情急之下,她拿出了木仓。
杜聿霖的眼睛一眯,心说还真是养不熟的小野猫,怎么为了个不认识的女人,‘又’拿木仓指着他。
再看向女人的眼睛,已经没了先前的嬉笑态度,而是像冰锥似的。
沈南瑗当即意识到杜聿霖此刻想法,这个变态要是真的生了气,今儿她和这个女人都没好果子吃。
而她原
本,就没打算木仓口对杜聿霖。
她赶忙把木仓往女人的伤口那一杵,再往上移,顶在了她的太阳穴,“我不管你是真失忆了还是假失忆了,武功多好,都比不得我这木仓子快,你肩膀上的一木仓是我不小心打中的,我不希望你的脑袋最后会是我给崩的。”
“……”杜聿霖倏然沉默。意识到沈南瑗这是动真格的,在跟他认真地要人。
女人瑟缩了一记,像是不明白‘妹妹’为什么要拿木仓指着自己,她认得这东西,并且十足畏惧。
“怕……我怕……”
女人的身体都在发颤,看起来极为可怜。
沈南瑗与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对视了良久,才慢慢收了木仓。
如果是装的,那演技未免够捞个影后。
沈南瑗在心底想,但她仍是想赌一把。
向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再来,她身边确实缺个武力值爆表的。
沈南瑗一双美目清凌凌地看着杜聿霖,最后杜聿霖踢了下门板,大门敞开了去,便是同意了。
“江二爷那,就拜托了。”沈南瑗并非不懂,这人是在江潮的地盘冒出来的,总归要跟江潮有个说法。
杜聿霖哼应了一声,没多少好气。
沈南瑗却仍不放心杜聿霖的变态程度,怕一错眼,人就被悄无声息给弄死了。
于是她带上了女人。
杜聿霖挑眉。
沈南瑗心虚不敢看。
“你答应了的。”
杜聿霖失笑,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了个来回,到了最后倒像是无奈地妥协,还将两人送去沈公馆。
沈南瑗在路上同女人说起了沈家的情况,坐在前面开车的杜聿霖也算听了一耳朵。
“你以后就叫银霜。”沈南瑗看着外头飘落的细碎霜雪,顺口给她起了个名字。
银霜点了点头,看起来老实温顺,就像忘记了沈南瑗刚刚拿木仓指过自己似的。
为了迎合女人只认沈南瑗的记忆点。
沈南瑗简单说了自己目前的情况,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后娘不待见自己,亲爹想拿自己换前程,总之就是个虎狼环伺的局面。
银霜一听,踌躇地说:“那你为什么不跑?”
当然要跑!
沈南瑗瞥了一眼前面,挑了下眉,算是回应了。
前头的杜聿霖正经开车,冷冷嗤笑了声。
沈南瑗才道:“逃又能逃哪儿去,现在报纸上不是都说了,哪儿哪儿都不安稳,泷城在少帅的治理下已是难得的稳妥了。”
银霜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可很快自己就陷入了迷惘,抓了抓头发,很是困惑且难过。
沈南瑗一直留意她的神情变化,在离开之前,杜聿霖又给了她两匣子子弹,朝着路灯下的银霜努嘴。
“养鹰……可别让鹰啄眼了哦!”就像他这样。
——
“买来的丫鬟?”
沈家的众人叽叽咕咕。
看着那女人穿着一身脏旧的蓝布花袄子,文文弱弱,顶多不到二十的年纪。可不像从牙婆手里买的,倒更像是哪儿逃难来的。
沈南瑗接着说:“可不,银霜的命苦,她还有个后娘,瞧瞧她这一身的伤,都是爹死之后,后娘给打的。扛不住了才跑出来叫我撞上。”
苏氏听到这里,眼皮子一跳。
她可不就是个后娘。
苏氏沉住了气道:“瞧瞧这可怜的……花了多少钱啊?”
这么问话的时候,她故意看了看坐在沙发正当中的沈黎棠。
最近这家里,只有出项没什么进项,作为一家之主的沈黎棠,对钱财这件事,甚是在意。
沈南瑗怎会不知她的意图,淡淡地道:“哦,也没花多少钱,后妈嫌家里多管口饭,十块大洋就让人跟我走了!”
话音降落,不待苏氏再问,她就转换了话题,“哦爹,督军府的舞会礼服我已经选好了,珍珠姐这才大方,没要我钱。”
比起花了多少,沈黎棠果然最爱听这种省了多少钱的话。
他顿时忘记了眼前这个刚买来的丫头,这世道人可不值钱,尤其是这种,在他看来也就是个赔钱货,可能都还没有一件礼服贵。
他道:“离舞会还有几日,南瑗啊,你不准备去见一见大少吗?”
沈南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有反驳,无比乖巧地点了点头。
反正见还是不见,她说的算。
阳奉阴违这一套,她早就学会了。
给银霜和冬儿安排到了一间屋子里。
沈南瑗还特意嘱咐冬儿,“这几日你好生照料一下她。”
冬儿道:“三小姐真是烂好心,什么人都往家领。”
沈南瑗没好气地指了指她的脑门,“当初要不是三姨太烂好心,你指不定在哪儿呢!”
这话倒是真的,冬儿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了。
沈家不养闲人,第二日,苏氏就让管家给银霜派了活计。
想也知道,家里也没什么用的上力气的活。
可派给银霜的偏偏都是力气活,像打水啊,提菜啊这种。
冬儿昨日看过银霜肩膀上的伤,她说是打的,可看那出血的程度,纱布的底下八成是有个洞。
到底是什么伤的,不言而喻。
只不过,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法不听管家的话。
冬儿很快就做完了自己的活计,趁着管家一不注意的时间,偷偷地帮银霜。嘴硬心软的典范。
银霜正在院子后面的深井旁,洗衣裳。
她一只胳膊使不上力,一只手又拧不干净水。
正叹气间,一双手伸了过来,道:“我拧,你晒!”
“谢谢你冬儿。”银霜倒是由衷地道。
“客气啥!”冬儿利索地说:“三小姐说过了,让我看着你。”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冬儿觉得自己口出有误,又说:“是看着帮你,省得你刚来不适应。”
银霜点了点头。
有了冬儿的帮衬,银霜很快就做完了管家吩咐的活计。
管家去跟苏氏汇报,苏氏因着没有拿住什么过错,脸色漆黑。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要和沈南瑷唱对台戏,银霜来的第二天,苏氏也买来了一个佣人。
年纪比较大,看起来有三十多岁,苏氏唤她严三娘。
厨房的帮佣因着薛氏管家时做了墙头草,苏氏辞退了两个,严三娘一来就顶了厨房的空缺。
沈黎棠外出回转。
严三娘正在厨房门口,弯着腰翘着臀捡豆子。
这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有些已经生了虫,她挑出来那些好的,准备做红豆沙。
沈黎棠也算是阅女无数,只一眼就发现这人他原先没有见过。
瞧瞧这身段,竟比家里最性感的薛氏还要丰腴上几分。
沈黎棠清了清嗓子问:“怎么,家里又来佣人了?”
苏氏闻言过来,笑着说:“老爷厨上的佣人手脚不干净,我给辞退了,这是咱
家新请来的厨上帮佣严三娘。”
严三娘站直了身子,叫了声“老爷,我去忙了”,矜持地冲沈黎棠福一福身,转身进了厨房。
沈黎棠站在原地,许久都没回过神。
自然错过了苏氏眼底闪过的那一丝讥讽。
若是一年前,苏氏没准儿还会吃吃那飞醋,可是如今,她看沈黎棠,就如看见一条狗。
晚间,李氏去了沈南瑷的房间聊天。
冬儿和银霜送上了瓜子和花茶。
冬儿惟妙惟肖的学着严三娘走动的姿势,压低了声儿道:“三姨太,三小姐,你说她走起路来怎么扭得那么好看呢?”
李氏虽然已经是给沈黎棠做妾了好几年,但脸皮子还是很薄。
就连沈黎棠也埋怨她,床上没有什么风情,不如薛氏听话。
李氏微微红了些脸,斥责冬儿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害不害臊!”
冬儿一瞅捂着嘴呵呵笑的沈南瑷,满是怨恼地道:“是三小姐让我学的!”
沈南瑷这才正了色道:“三姨太,你可能要有危机了!”
李氏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撇了撇嘴说:“我能有什么危机呀,要有的那也多半是二姨太。”
“三姨太就没想过……有个一儿半女什么的!”
李氏的眉宇拢在了一起,“算了,有钱傍身比什么都强。”
显然是活过了滋味,心里头明白,就算她生下一儿半女,在沈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若她生的是个儿子,苏氏多半不会容她。
若她生个女儿,瞧瞧沈黎棠那个薄情的性子,指不定会让女儿遭什么罪呢!
怕了怕了。
可女人到底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只不过若是换个男人生的话,就是换个脚踏实地好过日子的那种,李氏肯定是愿意的。沈黎棠,还是算了!
这念头一出,李氏自己都吓了一跳,兴许是和沈南瑷呆在一起呆的久了,她这思想也越来越吓人了。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两个人对着嗑了会儿瓜子,沈南瑷洗干净了手给银霜换了纱布,这就散开了。
第二日,沈南瑷被沈黎棠强逼着给杜聿航打电话。
沈南瑷的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正想着电话接通了之后,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厢的人告诉她,杜聿航一早就出门了。
沈南瑷挂了线之后,沈黎棠一直在她面前叨叨。
“南瑷,你说这大少一早就出门,他能去哪儿?”
沈南瑷知道,其实他想问的是杜聿航会不会去见顾歆儿?
对于那位都二十一岁还没有结婚的女性,沈南瑷的内心有着其他的看法。
且不说她那一副白莲花做态,单只说她这次回来的目的,肯定不会是想要嫁给杜聿航那么简单。
当然,沈南瑷保留了自己看法,毕竟接触不深。但又受不了她爹的唠叨,寻了个理由就带着银霜出门去了。
没了旁人,沈南瑷和银霜的交流就直白了很多。
她问:“你这几日可有想起来什么?”
银霜摇了摇头,神情浮现一丝困惑苦恼似的,“我的脑子很混沌,我夜里会做梦,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是梦里我自己都会觉得奇怪,但是第二天早晨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沈南瑷知道自己带她回沈家,未必是银霜心甘情愿的。
银霜对她的态度也一直很是微妙,好像有点儿怵她,更多的可能是对自己的迷茫。
说白了就是银霜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没了去处,干脆就先跟着她了,好歹不会进大牢。
果然,银霜摇了摇头。
沈南瑷试图安慰道:“那可能再过几天,没准儿会好。”
银霜苦笑了一下,倒是还记着沈南瑷交待过她的事情,“这几日我有仔细留意过,除了那个刚来的严三娘,其余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沈南瑷点了点头,她是有交代过银霜,仔细查一查沈家这些佣人。
不用银霜说,她也知道那个严三娘明显就是苏氏请来的人。
沈南瑷自己手里可没有什么情报网,她也懒得去找杜聿霖,更不能贸然去找裴天成,便把主意打到了江潮的身上。
青帮与白虎帮的地势划分其实很明显,以前是以总府路为中间。
总府路北的就是青帮的地盘,总府路以南的是白虎帮的地盘,但是最近青帮吞了白虎帮很多地盘。
具体是怎么个划分的,沈南瑷一时也摸不清楚。
她和银霜坐着黄包车,还未曾到过总府路北。
大街上没来由的骚乱了起来,木仓声传了过来,还有很多的普通百姓抱头狂窜。
沈南瑗正要拉上银霜躲,却被后者利落拽到了附近的柱子后,需得几名大汉围着才能抱住的柱子,躲下她和银霜正正好。
而银霜在做完这举动后,仿佛也是愣住了,那是趋于本能的反应。
沈南瑗也在看着她。
心里疑的是她的身份。
然而,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陡然炸开,银霜护着沈南瑗的头抱着蹲下。
“妹妹别怕……”
沈南瑗说不上那一刻什么滋味,人在应激情况下做出的反应最直接,也最折射内心,她待银霜的,和银霜对自己,发酵成一味无法言说的滋味。
还真是出门没查黄历,江潮没找到,还撞上这么大的社会新闻。
瞧,这一定是明天早晨的头条。
——
爆|炸的那条街很快戒严了。
带队来筛查嫌疑人的是沈南瑷认识的那位窦警长。
这次倒不用怎么伪装,沈南瑷确实吓得脸色发白。
窦警长二话不说,就拦了辆黄包车,让人送沈南瑷和银霜回家。
临上车前。沈南瑷探着头,向不远处的那个还在燃烧的汽车骨架看了过去。
“窦警长,那是谁的汽车?”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少帅的巡查队居然没有来,这是明摆着要让警察局担起案子的重任了。
窦警长苦笑了一下,低声道:“车上坐着的是齐家的龙头……三小姐,一会儿白虎帮就要来人了,我这儿顾不上你,你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沈南瑷的脸色又白了一瞬,“谢谢窦警长!”
她拉起了银霜的手,一路无言。
她有些闹不懂那个杜聿霖,为何要趁着秦部长在泷城的时候灭了齐家?
这是杀鸡儆猴?
一时又有些操心裴天成,只不过,那裴天成能有今时,想必是比她有主意。
沈南瑷镇定下来之后,又回忆了一下刚刚的事情,她发现银霜和普通人真的很不一样,像上一次她拿木仓指她,她虽然看起来很害怕,但那种害怕似乎又有些不对。
还有这一次的爆|炸,如果换了其他人在她身边,就不说李氏了,即使胆子大点的冬儿,也不会有她这种表现。
银霜却很是镇静地躲在柱子的后面。
沈南瑷将疑问问出了口,“银霜,刚刚爆|炸害怕吗?”
银霜愣了片刻道:“小姐,我刚才很害怕的。”
“那你觉得我害怕吗?”沈南瑷问她。
银霜摇了摇头,“小姐只是紧张。”
“你也是。”沈南瑷如是说。
银霜的脸色僵硬,她的迷茫并非假装。
还是沈南瑷道:“想不起来就缓缓。”
“你、你真的相信我吗?”
“你会害我吗?”沈南瑷反问。
银霜下意识又摇了摇头,那日她虽然拿枪指着自己,可她知道的她并不会真的杀了自己,反倒是那个男人,处处都透着随时可以捏死她的冷酷。
“那就行了。”沈南瑷叹了口气道:“我并不知道你的来路,也不求你对我有绝对的忠诚。我不会害你,你也不会害我就可以了。若哪日你的记忆全都恢复了,想要走我也绝对不会拦你。”
“那你自己呢?”银霜错愕,似是无意地反问了一声。
沈南瑷想了想,笑着摇头。
离了那条戒严的路,泷城似乎还是那个岁月静好的泷城。
处处都透着冬的凛冽和春的希望。
齐家却是乱了套的。
不,其实整个白虎帮都已经乱了套。
白虎帮的龙头,这叫枉死。
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若是就此罢休,从今往后这白虎帮可就成了任谁都能拿捏的了。
是以,事情一出来,真正伤心的没有几个,忧虑的却很多。
褚千盈披麻戴孝,上个月她送走的是自己后半辈子的依赖,今天送走的是她今生所有的依靠。
她这命啊,还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可事到如今了,眼泪早就流干,她且得算计好了,这往后的路怎么走对自己有利。
方才老二,让人给她递了个条子,说是可以给她很多金条,保证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汽车都炸飞了,只剩下一个骨架,何况是汽车里的人。
齐家的大堂里放的棺材,哪里还有龙头的尸|身,不过是他生前穿过的衣裳,还有最爱的几样物件儿罢了。
褚千盈扑在棺材上嚎啕大哭。
老大齐保山听了心烦,凶神恶煞的道:“嚎什么嚎?”
齐兆山的话一向不多,却在这时候眼皮子只挑了一挑。
他爸没了,接下来要说的多半是要立新龙头的事情。
这长幼有序,帮里的长老怎么着也会先扶持他大哥。
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情,齐兆山断不会傻乎乎的自己跳出来反对他大哥。
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做。
齐保山一吼,整个厅堂都安静了下来,却只有褚千盈的哭声还在。
齐保山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过,毕竟他爸的尸骨未寒,这就拿他爸心爱的女人开刀的话,难免会让帮里的长老们多想。
他语气不悦地说:“姨娘哭也哭够了,你先去后面歇着,爷们还有正事儿要谈!”
褚千盈一听这话,顿时抹了脸上的眼泪道:“怎么,难不成我就不配听你们爷们的正事,不就是要选立新的龙头吗?我今日把话亮在这里,谁能替老龙头报了这血海深仇,我褚千盈就第一个拥立他当白虎帮的新龙头。”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整个厅堂里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声音。
要知道褚千盈这话的意思是新龙头的位置,可不一定非得姓齐。
霎时间,有好几个掌事的蠢蠢欲动。
齐保山的脸色都变了,要不是身边的人按了按他,没准儿一冲动就让这碍事的女人下去陪他爸了。
偏偏这时候齐兆山跳出来和稀泥,“姨娘说的是,若不不能替爸报了这血海深仇,咱们还能有什么脸面在这泷城混下去!”
众人的三言两语就把齐保山架在了火上烤,他若是怂蛋不同意的话,恐怕就难当这新龙头的位置了。
权欲熏心,哪里还来的理智。
他咬了咬牙大骂道:“妈的,干!这一回如果干的赢了,爷让整个泷城都姓齐。”
话是放出去了。
但并非空口就能办得成的。
齐保山再没脑子,底下跟着的总有两个拎得清楚的,何况关乎自个身家。齐富川被当街炸死,连个全尸都不留,再联系前头的事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这仇,跟青帮,督军府都扯不开关系。
去报仇。
褚千盈那娘们完全是算计他们死。
再说了,帮派继任龙头,如果不是那臭娘们,那理所应当就该是齐保山。
而今却被人截胡。
老二齐兆山,就连裴天成那瘪三都能打着他爸知遇之恩扯报仇。
嗬——
齐保山的脑子里只剩下俩念头——仇一定要报,这些人,也一个都跑不掉,到时候统统送去给他老子作伴!
“齐爷,有一个人兴许能帮上忙。”狗头军师递了一主意。
依督军府的威望,本地确实没什么敢结盟作对是不假。可不代表,没有想要杜聿霖父子性命的。
“咱们可以这样……”
——
梨园里。
满院子红绸点缀,与巷尾齐家的哀戚形成截然不同的喜庆场面。
颇是讽刺。
江潮坐在二楼的观望台,听戏台子上身段窈窕的旦角儿唱,一面品着茶,可是个悠闲人儿。
“马嵬埋玉,珠楼堕粉,玉镜鸾空月影……听碧落箫声隐,色丝谁续恹恹命?花不醉下泉人……”扮阎惜娇的女旦唱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与勾魂儿,眼儿媚如丝。
江潮便示意随侍上前,做稍后的安排,一回头就看到了玉面阎王杜聿霖。
军靴嘎吱嘎吱,踩在木质地板上,行事自律且气度不凡。
独独煞气太重。
跟在那只猫儿面前,可是两个样。
距离齐家档子口那场爆炸约莫过去了一礼拜,而齐家继任龙头的要求也被放出了消息。
作为最有可能被暗杀的两个人,俱是在梨园里,优哉游哉喝茶。
江潮:“少帅,老狗贼死了,狗崽子们要替老狗贼报仇,连个爪儿都不伸,是几个意思?”
杜聿霖听得略皱了皱眉头。
“就那蛇鼠一窝,也不知能成什么气候。”江潮嘲讽。
遂把近来齐家的动向与杜聿霖说道,只是他收到的消息,杜聿霖未必收不到。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处那么好,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因为对方一水儿坏的对方都很欣赏。
“打人不打脸,你这是把人脸都打肿了,可当心。”
杜聿霖咧开了嘴,笑的很禽兽,“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那么自信?”江潮倒不是忧虑,而是好奇这个人的心理到底可以强大到什么地步。
他想了一瞬又道:“若是你被人拿住了弱点……”他意有所指。
杜聿霖嘴角的笑意不变,眼神却幽邃了几许:“我何时有过弱点,还是你觉得我会给人这种愚蠢的机会?”
杜聿霖从不掩饰自己的嚣张和手腕。
江潮想到了那看着柔柔弱弱的沈家三小姐开木仓时的笃定和果决。
那不是弱点,是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