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晋看人时惯常不带笑意，可别人在看向了他的时候,往往只惊艳于他过于俊逸的相貌,而忽略了他冰冷眸子间压抑着的情绪。
易滢在抬眸看到商晋的一瞬间，再次瞧见这昳丽的皮相,心中也仍然是避免不了的怦然一动。
只是心思一转,想到商晋刚才的话,脸上登时凄惶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听不清吗？”
商晋声音放得低，低音炮的嗓音加成,带着微微的磁性，如刀似剑。明明还没说几句话,那股子压迫人的气场就已经如同尖锐的锋芒,直往人的肌肤里扎,躲也无处可躲。
“那我就再说一遍。”他的神情漠然、疏离，语气冷淡，“暗地里同人说这件事的人是我,明着说也敢。明也罢,暗也罢，你都给我听清楚了,我的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得了的。”
易滢倾慕的笑里终于落下了，她恨恨咬着牙：“你凭什么说我坏话？”
“不是坏话。”商晋的神色阴沉倨傲，好比沙场外的军师,不动枪不动剑,只随意指点一两句,就能要了人的性命，“坏话是无中生有，我却不是，我有理有据。”
他看向周乔衣：“你拍的那个视频，4分32秒，要看看吗？”
“视频怎么了？！”易滢因为拔高而变得尖锐的声音插了进去。
凭什么在场所有的人都在针对她？
可是她自己根本还没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被蒙在鼓里？
周乔衣目光像刀子，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她当然清楚视频里4分32秒的位置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视频，她也不会这么坚定地要让易滢离开这个社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了视频以后，不止一两双眼睛能看见，真相已经藏不住了。
易滢委委屈屈的，她不知道自己做错在哪里了，平白挨一顿训，眼角湿润了起来，犹在低声嘟哝：“我没做错什么啊……”
她眼巴巴地瞧着商晋，娇娇怯怯的，可商晋几乎一个眼神都不曾往她身上递。
他问周乔衣：“不看看视频么？”
周乔衣皱眉看向商晋：“你为什么会有视频？”
她还想给易滢留一两分脸面，不想当着她的面就点开视频。
易滢也道：“你为什么针对我啊？”
明明只是两面之缘的人。
“就因为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惹得你不开心了吗？”易滢越想越委屈。
这人就是个疯子，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来找她的麻烦？仿佛她犯的是无可赦的大罪……
商晋挪了挪目光，仅仅扫了易滢一眼就移开，目光冷而厌弃：“本来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伤害我女朋友，就成了敌人。”
“……”
女朋友……
唐槿圆么。
被拒绝两次，易滢的心里已经不抱有再要到商晋联系方式的希望了，可是听到从商晋口里说出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是避无可免地在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憾意。
好可惜。
她周围不缺对她示好的男生，但是没一个像商晋这样，让她见过一眼就难以忘怀的。
他单是站在那儿，就玉树临风的，诱惑着别人去靠近。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商晋已经点开了自己手机里的视频。
他看出了周乔衣对易滢还存着几分怜悯，瞥她一眼，直接把视频递给了在场的另一个女生，话剧社的社长。
易滢现在才看到了有这样一个视频存在。
听到商晋刚才的话，她还以为是唐槿圆在背后告状。
谁曾想会有视频？
就好像考试现场搞小动作被逮了个现行，过程还被完整地录了下来，一点儿辩解的余地都没有了。易滢既懊悔又恼怒：“这是谁拍的视频？”
-
周乔衣的脸色终于彻彻底底地冷了下来。
原本她还心疼着这个姑娘跟着话剧社，每天排练到凌晨，一排练就是一个多月的光景，心想着她是不是只是失误而已，还尽可能地想帮扶她一把。
可现在看她的反应……
不仅不想解释还想埋怨上了拍视频的人……
周乔衣厉色道：“所以你现在该懂我为什么要让你退出话剧社了。”
易滢这才渐渐领悟到了自己做的事情会将她置于怎样的一种境地，唐槿圆是好拿捏的，可是她周围似乎有的是护着她还不好拿捏的人。
她嗡动着嘴唇：“我没想着要伤害谁，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脾气暴不好惹不是作恶的借口。”商晋的语气依旧不疾不徐，像是在和人讲着道理
一般，眼底戾气却渐浓。
他的个子高，易滢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嗫嚅道：“那我……道歉还不行吗？”
“道歉不必。”
商晋的话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一愣。
他气质斯文，说的话里没一个脏字，说他已经暴跳如雷，从话语间从脸上实在是一点儿都看不出，看脸色只让人觉得他心平气和，可是气势却不让半步，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息事宁人的主儿。
商晋坚持：“犯了错的人被惩罚，就是最好的道歉。至于我女朋友……”
轻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眸，冰冷的眼底终于攀附上了一片温柔：“我的人，我自己哄。”
再抬眼时这点温柔又迅速被抹去。
他朝易滢说道：“你便等着承受你该受的。”
……
周乔衣登上了话剧社官方的账号，开始编辑起了消息。
商晋见事情尘埃落定，不愿久留，转身离开。
易滢鬼使神差地，拽住了商晋的袖角。
她看上去已经有些崩溃了，说出的话像是在尖叫：“你是不是太狠了！”
商晋顿足，低眸看着搭在自己袖角上的手。
“拿开。”仿佛在看一块儿垃圾，他道，“我嫌脏。”
易滢如遭雷劈，怔然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动作迟缓僵硬。
易滢脸上生得最好看的地方就是她的一双眼睛，凤眼眼角轻勾，微微上扬，湿润起来了藏着一股子梨花带雨的味道在里头，我见犹怜。
她眼眶含着泪看向了商晋，商晋却厌恶地皱起了眉。
眼泪扑簌扑簌从易滢的眼眶掉了下来。
他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商晋像是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往后退了一步，越发厌弃：“别以为掉个眼泪就能让人心疼，老子没心情，只疼自己女朋友。”
易滢胡搅蛮缠，他索性也不管什么好话孬话脏话了，骨子里的暴戾与嚣张锋芒毕露，站在那儿就是个张狂的少年郎：“我女朋友不用哭我都心疼得要死，你哭起来我只觉得恶心。”
看一眼都嫌多。
易滢被说得难堪到脸面尽失，捂着脸跑开了。
这人哪里像他看起来的那样楚楚斯文，怎么这么气人！
周乔衣发了公告以后，看着商晋走开的背影，忽然心生感慨。
她想起赵影儿说过的话，心思一动，微信上问了问赵影儿。
她发消息慢，一句话发了好几条。
——“刚才”
——“有人”
这边她一句话还没发完，赵影儿的消息就噼里啪啦回过来了。
——“刚才是不是有人去找那个女主角的麻烦了！”
——“痛快！”
——“他是在哪儿找的麻烦，有监控吗？我能去看一下监控回放吗？”
——“嘻嘻嘻怎么样我小阿圆她男人帅不帅。”
周乔衣也好奇刚才的人是谁，问：“那人是你什么人啊？”
赵影儿回：“我表弟。”
周乔衣看着屏幕，忽然弄明白了一件事情。
赵影儿介绍自己弟弟，说的是“小阿圆他男人”，就好像唐槿圆对她来讲比表弟还要重要。
她想了想，改了改公告，措辞从委婉，变成了直白激烈。
赵影儿背景雄厚，如果赵影儿也是站在唐槿圆这边的，她倒是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周乔衣最终发的公告是——
易滢因为故意在舞台上伤害同一个社团的成员，从话剧社除名。
后来流出的宣传照，即使易滢是女主角，身影也在剧照上被刻意模糊掉，照片上几乎见不到她的身影。
十一月秋深，路上多了落叶，唐槿圆走在路上，总习惯往叶子上踩，听落叶“咔吱”碎掉的声音。
看到话剧社发出的公告，唐槿圆稍微想了想，就忍不住去问走在自己身边的人：“易滢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
“有一点。”商晋手里拿着她的书包，走在她的外侧，“不过和我的关系不大，主要是她自己做错了事。”
黑色风衣衬得他的肩角平直，身子越显挺拔，只是他的头微微低向她那边，目光总停在她身上。
他不太想让唐槿圆把他当成一个脾气太凶的人。
虽然为了她，他已经打过架，骂过人，甚至连自己最不屑得做的事也做了。
商晋从不求人。
但是赵影儿提醒他，易滢是个难缠的人，如果想让她心服口服的接受惩罚，最好有老师介入。
所以，老姚他找过了，连一向和他脾气不算特别对付的爷爷那边，他也说过几句话。
唐槿圆抬头看他：“你知不知道易滢最近总是想加我微信？”
“她加你做什么？”语气陡然凶戾了起来，“要找你麻烦？”
唐槿圆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易滢最后的下场大抵和他逃脱不了干系，声线婉婉：“她是想来道歉的。”
她继续道：“佳佳和我说，她系里的老师也知道了她做的事情，导师还找她谈过话。”
商晋的神色未动，心里了然。
“你真没做什么？”唐槿圆问他。
商晋摇头，收敛了冷厉的神色，问她：“你加她好友了？”
“没有。”唐槿圆摇头，停下了步子，眉眼熠熠地看着他，眼里藏着笑意，“我其实动过想加她好友的心思。”
商晋：“嗯？”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极简主义者，所有没用的东西尽数扔掉，列表里也从来不会加一些无用的人，他倒是想不明白唐槿圆为什么会有留着易滢的微信号的念头。
“你不是说她是要抢我男人的人吗？我想着，如果把她放在列表里，看一次就想起一次……”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爱笑，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有不灭的光辉在，商晋忍不住抬手蹭了一下她挺翘的鼻梁：“能想起什么？”
“就能想起……”唐槿圆甜笑着，牢牢揽住了身边人的胳膊，“她想抢的男人还是我的。”
若说占有欲，唐槿圆也是有的。
只不过她的占有欲更像是清粥淡饭，细水流长，没商晋的来得那么绝对那么炽热。
商晋没想到她加人好友的理由，竟是为了这个，错愕了一下，眼里才缓缓漾起了笑意。
性子过于凉薄的人，看这四方世界、看南北往来行人，都觉得无关紧要，心中生不出任何感触，冷得像是一块冰，黑白分明的眼里，看什么都觉得空洞。
唯独看向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孩儿，目光里才会缓缓地降落上温柔的暖意。
商晋声音很轻：“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唐槿圆停下了自己的步子，认认真真地看向了商晋，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笑，
唐槿圆笑着，眼里是璀璨的笑意，她对他的喜欢是越来越藏不住了：“要不要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呀？”
有的人外在金玉内里糟粕，看上去很好，渐渐的就会让人发现他的坏，有些人却相反。
商晋哪样都不是。
是看上去很好，实际也很好。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一直顺风顺水，处处被人追捧着，金钱、名望、声誉唾手可及，却乐意把自己的体贴小心翼翼地捧到他的女孩儿面前，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谁欺负了她，他第一个不愿意。又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有高高在上的架子，情话说也说不腻。
唐槿圆初初听到情话时心跳会变快，耳朵会变红，后来一个人时回想起他说的那些和做的那些，心肝一颤。
两个人里付出更多的那一方天平显然是倒向他那一边的。
她也想给他最好的东西。
“你之前和我要过攻略，还没来得及去吃吧？让我带你去吧。”她笑着对商晋说道。
她的心思实在明显，商晋侧过头来看着她：“怎么突然想带我去吃东西？”
“就是想去了啊。”
唐槿圆才不想把自己心里琢磨的那点儿东西说给他听，万一他听了以后就不同她讲情话了，那她就亏了。
“你想吃什么？”她往前走了以来，手指攀上了他的胳膊。
“你猜呢？”商晋低眸看着那双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笑着，湛黑的瞳仁里，满满装着的只有小小的她一个。
他的声音微哑：“你猜我最想吃什么？”
他的视线太露骨，唐槿圆的指尖一烫，缩了回去，声音压低了些：“你爱吃什么吃什么去吧。”
说这人好，实在是抬举他了。
笑得这么坏，这是在想什么呀……
……
唐槿圆最后还是拉着商晋往校外走。
唐槿圆嗜甜，小时候哭起来，大人往她的嘴里塞一块儿糖，哭闹声立刻就能止住，吧嗒吧嗒吸吮糖块儿去了，还眨着泪湿得如同注了一泓清泉水的湿润眼眸，可怜巴巴地瞧着给她糖的人。
这么一瞧，大人总会收不住的心软，再往她手心里塞进去几块糖，直哄得她脸上有了笑意。
凡事利弊相依，一开始吃糖吃到的甜，到了换牙期，就全部都换成了牙痛到捶床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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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唐槿圆健忘。
换牙期一过，没再牙疼过，唐槿圆又过上了左手香瓜右手草莓的快活日子，一直等到高中回到苏市市区读书，乡下的香瓜草莓就换成了学校周围店里的奶茶和甜品。
这会儿她走到喜茶店旁边就移不开脚了。
商晋随着她的步子，也是一停。
唐槿圆问他：“你想不想喝芝芝莓果啊？”
商晋对这种太甜的东西打不起太大的兴趣来：“不想。”
唐槿圆又问：“那你想喝芝芝莓莓吗？”
“也不想。”
眼看着唐槿圆要在他面前一样一样的报起了喜茶店的菜单目录，他忙伸出手指，抵住她的额头，止住她的话：“我不喜欢甜食。”
唐槿圆一顿。
“那，那会儿我送给你的糖……”
“那是你送的。”
如果不是她送的，甜不甜、糖不糖的，也没大有什么意义。
“……好吧，咖啡呢？”
“不想喝。”
“咖啡可以不加糖，不甜的，你真的不想喝？”
“不想。”
怪人。
唐槿圆这种把奶茶当“快乐水”的生物看向商晋的目光立刻变得像是看一个怪人，不吃甜也不吃苦，确实是怪人没错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想喝？奶茶也不想，咖啡也不想？”她小声继续问，给他一个反悔的机会。
商晋点在她额头上的手落下，环住了她的腰：“奶茶我喝不惯。”
至于咖啡……
“咖啡提神。”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语：“我晚上已经想一个人想到睡不着了，就不需要再用咖啡来提神了。”
“……”
“想我干嘛？”唐槿圆红着脸，拍下了他搭在她腰间，看上去规规矩矩实际上一点儿都不老实的手。
耳后薄薄的肌肤上打上了一层微红，她的目光乱晃着转移话题：“你语文作文是不是特别好？”
去哪儿都拦不住他说情话。
就他这表达能力，阅卷老师肯定能被哄得心花怒放的。
“语文作文？”商晋却皱了一下眉，“不是特别好。”
“我偏科。”他说得散漫而不经意，却因为自然，显露出了几分诚恳。
唐槿圆好奇了起来：“那你语文多少分啊？”
鉴于一早就知道商晋大一的课绩点全满，他的专业又是虐秃一片祖国大好青年的金融数学，唐槿圆从来没有关心过商晋的成绩。
问了估计就是碾压她脆弱的小自尊心来的。
但是她没想过，他高中偏科啊！
商晋稍微想了一下：“一百四。”
“……”唐槿圆忽然明白了有个词叫自取其辱。
“你这是偏科吗？”她恨不得踮起脚来用手指来戳一戳这人的脑门，让他清醒一点，“你这样哪里叫偏科，那你其他的科目得考多少啊？”
“其他的？”两年之前考过的试，商晋还是稍微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的分数，“数学没扣分，英语一四六，理综二九一。”
唐槿圆仰头看着商晋的脸。
他似乎没把自己的成绩当成多骄傲的事情，神色淡淡的，只是在说着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
而她，五味杂陈。
估计她智商上和这人的差距，也和身高的差距差不多吧。
虽然一早就对这种结果有种准备了，真的要直面现实的时候还是有点轻微的挫败感的。
她做了个“刀插胸口”的手势，“哦”了一声：“我受伤了。”
“哪儿受伤了？”
唐槿圆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窝：“我弱小的小心灵受伤了。”
她很是夸张，抱住商晋的胳膊：“忽然发现自己男朋友好厉害啊。”
唐槿圆闹腾起来，声线更高一点，并不磨缠人，清甜得像是水果硬糖：“你知道我现在的感受是什么吗？”
商晋揉宠物一样，揉了把她的头发，动作轻柔：“什么？”
“我觉得自己捡到了宝哎。”她笑着，眼睛弯得像是月初的上弦月，弯弯的一把，甜蜜蜜的，十分可人：“你说我如果错过你，是不是会后悔死啊？”
商晋指尖下移，拨开刘海儿，吻了下她的额头：“如果真的那样，最难过的只会是我。”
他声音很轻，却说得认真，容不得人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