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天地间旋转着,炙烤着凌乱的思绪。时间被切割成碎片,在无数人眼中放大,缓慢了呼吸,一举一动都如此清晰。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沉默的陆潇,嘤嘤哭泣的沈绵。
陆潇咬紧了牙关,低头贴着沈绵湿漉的面颊。这个世界已太过拥挤,洪水漫过了他们最后的岸滩,让人呼吸困难,“我们走。”他的怀抱没有放开。
沈绵哽咽着嗯了一声,躲在陆潇怀里,死死地抓着他的衬衫,笨拙地跟着他的脚步。
陆潇转过身,人们怔怔地让出一条路来,他护着沈绵快步向门口走去。推开玻璃门,沈绵先走了出去,只和他隔了一步,便回头慌张地寻找他,生怕和他走失。
陆潇看见沈绵光着脚,便把她抱了起来,烈日下他环顾着,刚才出来得狼狈,没顾及车库在大楼后面。现在他要穿过大厅,或者带着她绕过去。
从空调房里出来,夏季的闷热一会儿就让汗水流了下来,陆潇茫然地望着繁华的大街上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直冲云霄。难言的怅然,他也曾站在最高峰俯瞰这个城市,也曾优雅穿梭于商场欢场,此刻他却如此渺小,又如此无力。
一辆车从大厦后转出,停在陆潇面前。车窗落下,莫彬带着墨镜转过头来,“上车吧。”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薄唇吐出短短的三个字,便又微微地抿了起来,除了必要的话,永远不打算多说什么。
两秒钟的时间,陆潇看着他,莫彬没有转回头去,也没有摘下墨镜,而是执着地面向着他们的方向,他不介意僵持。
陆潇抱着沈绵走上前,拉开车门,走进了后座。
莫彬转过头来,车窗缓缓上升,隐去了他的面容,挡住了外面肆意的阳光。大厦里的人们从梦幻般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只看到一辆绝尘而去的车子。
医院里陆父陆母也到了,所有人都出去寻找沈绵的下落,却如大海捞针,空手而归。沈母已哭得昏厥过去,沈父也顾不得找沈绵的事,照看着妻子,这一年来积累的焦虑白了这个父亲的双鬓,原本儒雅而矍铄的他已微微有些驼背。医护人员连连道歉,保安科已经去查监控录像。
沈父的手机响了,所有人都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沈父接起电话,“陆潇,找到沈绵了吗?”
“找到了,我正送她去医院。”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带着紧张过后的疲惫。
沈父松了口气,竟久久说不出话来。放下电话,他才安慰地摇着妻子的手,“沈绵找到了,陆潇正送她过来呢。”
陆父陆母长吁了口气,这才坐了下来。
沈母伏在枕上,一言不发,沈绵找到了,可是她没有力气高兴。这次的大意是致命的,沈绵的病情正在加重,她还经不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录像找到了。”一个保安抱着电脑走了进来,“看看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沈母一下子从病床上跳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睁大了眼睛凑了过去看。
大家围着电脑,只见模糊的中央监控显示着今早的时间,一个穿着珍珠白色连衣裙装的年轻女人,从画面的右下方出现,走进了病房。
“这是谁?”沈父沈母努力回忆着,可是想不起这样的人。陆父陆母认出了许小盈,面面相觑,心虚得不知该不该出声。沈家人正在震怒,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许小盈,陆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母两眼喷火,恨不得把她揪出来碎尸万段,“报案!一定要把这个人查出来!”
车子停在医院,一路沉默,沈绵一番折腾,已经睡着了。陆潇看了莫彬一眼,淡淡地说道:“谢谢。”他出手帮忙,不管是示威还是不怀好意的亲近,都算是帮了他,他要道声谢。
“我应该做的。”莫彬坐在驾驶位上,扶着方向盘,面向前方,好像对着空气自语。
陆潇根本不打算对话,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小心地抱起沈绵。莫彬转头看着他们进入医院的背影,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冷峻。良久他才启动车子,缓缓驶离。
“她没事了。”医生也松了一口气。沈母守在熟睡的女儿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屋里没有人说话。陆父陆母低着头,脸上没有丝毫的轻松。气氛安静得诡异,酝酿着引而不发的情绪。
待医生出去,沈母把电脑转向陆潇,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温度,“陆潇,你来看看,这人是谁?”
“亲家,你这是……”陆母难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今天不知又要道多少歉。
陆潇不解地看了看局促的父母,疑惑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里面的女子正好从病房里出来,左右看了看,一转脸便看清了她的面目。陆潇身体一震,喉咙一阵发干,他张了张嘴,心中巨大的阴霾让他发不出声音。
沈母抬眼看着他,目光中已没有慈爱,满是冰冷的愤恨,“她是谁?你说啊!”
陆潇眉头皱了皱,吸了一口气,“她,曾经是我女朋友。”也许他不该这样定义这段关系,可是名义上,许小盈确实是他的女朋友。
沈母怒极,哑然失笑,指了指门口,对着陆家人说道:“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陆父陆母的脸上挂不住,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陆母幽怨地小声解释道:“那时候陆潇和沈绵分手了……”
“你就是这么对沈绵的?!”沈母痛心地看着陆潇,难过与愤怒让她浑身颤抖着。这就是她认定的好女婿,是她的沈绵托付终生的男人,沈母的泪水流了下来。
陆潇低着头,对沈绵的伤害,最终却是来自他。与许小盈的一段旧事,是他被逼到角落时的垂死挣扎。那些心不在焉的拥抱,敷衍的亲吻,心里想着另一个女人的强颜欢笑,他根本不想它们存在。那些过往的主角,全都是沈绵。
他不去想,不去提,可是它偏偏就在那里,是抹不去的痕迹。
“你怎么对得起沈绵……”沈母痛苦地伏在沈绵身边,握着女儿的手,历经了这么多劫难,她美丽的女儿变成了这副痴傻的样子,她要为陆潇活着,可是她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陆潇是这样的吗?
沈绵一个人坚持着单身,他却潇洒地谈着女朋友,若不是和那女孩关系亲密到一定程度,人家怎么会这么嫉恨沈绵。说是已经分手,可那几年沈绵痛苦的样子,明明是藕断丝连,两人哪里真正地分过手?
陆母为儿子感到满腹委屈,“事情变成这个样子,谁也不好过。再说陆潇对沈绵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
沈母哭泣着摇摇头,“我们不想拖累你,请你们走吧,把沈绵还给我,求求你们了。”
陆母又想说什么,陆父和陆潇都劝住她,陆潇扶着父母走到门口,“爸妈,你们先回去吧。”
“可……”陆母还想说什么,陆潇叹了口气搂着母亲的肩来到走廊,“妈,您就别操心了。”
“你都瘦了。”陆母心疼地看着儿子,又转头看了看丈夫,不知怎么才能让陆潇不再这样憔悴下去。
“没事,不用担心。”陆潇还是这一句话,陆母不相信地看着他,“什么叫有事?”她拉着陆潇走远了几步,离开门口,“你把婚离了算了,你付出这么多,又得到什么呢?再说这样下去,沈绵也过得不好。我真不希望你们再这样下去了。”
“妈……”陆潇无奈地看着母亲,这样的话她一说了不止千百遍了,从他们结婚开始,就从未得到过两方家长的祝福,所有人都在提醒着他,是时候离婚了。
“当初你们结婚,是沈绵还清醒,所以她会高兴啊。但是现在她和你在一起,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她也不认识你,你为什么不放手呢?”陆母抬头看着儿子,眸中流露出怜悯与可惜,仿佛他回到了小时候,迷了路却还要固执地往前走。
“我想静一静。”陆潇送父母到医院外,刚刚的话他听见了,却不想去在意,也许这次也能像过去那样,转身就把不快忘在脑后。他还有沈绵,沈绵还有他。
陆父陆母有些担忧,却无能为力,下了台阶回头看着陆潇,他就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去。他们真不想让儿子再回到那冰冷的医院,再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可是此刻也只有背对着他走远。
陆潇转身走进走廊,湿润的空气里永远是消毒水的气味。他站在门口,看见沈母拿着毛巾,为沈绵擦着脸上的尘土,沈父站在她身后,随时等着给她帮手。两个人看着沈绵,眼中满是爱怜。
陆潇没有踏进房间,他默默地走开,长长的走廊尽头,一缕阳光洒在地上,走到那里一转头,便是白茫茫的世界,强烈的光芒阴暗了一切有颜色的东西。
他走出去,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的车辆驶过,带着一团团蒸腾的热气,行道树在干燥的空气中哗哗地摇动着树叶。他手里拿着西装上衣,在树荫斑驳的路上行走着,很疲倦,却不知何处可以停留。
第二天,沈父沈母就把沈绵接回了沈家。
“明天找个时间开会。”陆潇翻了翻文件,放在了一边,继续浏览着邮件。
佟灿有些惊讶,明天开会?那么多的材料,陆总一夜能看完吗?她低头记录着,偷偷瞥了一眼陆总。他越发地瘦削了,两颊也有些塌了下去,注视着屏幕的双眸,也不似以往黑白分明的明亮有神。
陆太太的事在公司上下曝光后,让人没想到的是,陆总第二天还是照常来上班,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这几天,除了他显得越发憔悴下去,其他没有丝毫异常。会还是照开,上下班从来不早不晚,见到同事还是打声招呼。大家起初还不太自然,现在也渐渐习惯了。
不过陆总向来是工作狂人,他一投入,全公司都跟着紧张。
“陆总,要不要休息一下。”佟灿善意地提醒着,她猜测,陆总这几天的睡眠加起来,也不到三个小时。
陆潇下意识地抬头,秘书这样的关心还是第一次,他看着佟灿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没关系。”
佟灿见他的笑还是那样自信沉着,是自己多虑了。她淡淡地笑了一下,便悄然走了出去。陆总这样的努力,应该是因为前几天李董打来的那个电话吧,他们聊了很长时间。那个下午她每次抬头,就能看见陆总还在讲电话。
佟灿回到座位上,快要下班了,陆总却还没有走的意思。她看了看桌上一岁儿子的照片,今晚不能回家陪他看动画片了,佟灿想起儿子,脸上漾起一丝笑,打起精神来继续工作。
这时办公室里的陆潇站了起来,走到书架那里,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佟灿只觉余光中什么东西一动,她抬头正看见陆潇倒在地上。
“陆总!”佟灿猛地起身,不小心撞到桌子的棱角,腿上疼痛传来。她惊慌地跑进办公室,陆潇躺在地上,面白如纸,没有一点反应。手中的文件纷纷扬扬洒了一地,好像兵荒马乱中的满目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