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漫。
我在树林里徘徊良久,很沮丧地发现我迷路了。
这个树林极大,背靠着一面山,林中树木极其茂密,树枝交错,似是没了缝隙。此刻林中很安静,静到风定了,仍可以听见叶落的声音,夜虫依然在鸣,越发显得林中幽远空旷。
我摸了摸怀中的几颗果子,靠坐在树下,却不敢睡。夜间树林是可怕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蛇虫鼠蚁出来咬你一口,无毒可能性与你走出这树林的可能性成正比。
李青,你真是活该。那少年让你找吃的,你怎么这么犯贱就屁颠屁颠地去了?你不是自诩有叛逆精神么,你怎么就不反抗?现在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的,手掌因为爬树摘果子,还擦掉了几块皮。我不住地数落自己,越发觉得那深沉的少年是自己的灾星。
一阵牢骚后,我忽然心情转好。那少年只要头脑不发热,估计不会来寻我,而我只要能熬过今晚,就可以摆脱那喜怒无常的少年,继续我的太平天下。如此不是正合我意?
至于身上的毒药,约摸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摆脱他,再想办法解吧。
我如此想,也不觉得树林可怕了,悠哉乐哉地哼着歌,所以当一身白衣的少珏分花拂叶而来,迎着月光俏生生地立在那儿,整个林中仿佛忽的就亮堂起来。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巴了几眼,见那少年以一根白玉簪束发,面若雪莲花般清雅而明丽,一身很素雅的白衣以银丝线绣出云纹的图案,在月光下他动时都若隐若现,这看上去让他整个人流转不定。
“眼睛本来就不大,再眨只怕眼珠都要跳出来了。”他语气森冷,看我的眼神越发鄙夷。
我知道他不待见我,眼下他一身整洁与我的糟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我这样是拜谁所赐,他不满,我还怏怏不乐呢。
“哼,想摆脱我,你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我说过,没到我厌烦,你必须跟着我。”他一字一句的敲击着我的心,声音无情地令人绝望。
他来的那一刻,我的绝望中微微生出了一分喜悦,然而这一刻那一分喜悦里悲哀无限。我那一世的短暂生涯里,都没有这么悲哀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眼前这个雅丽少年,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强调,就越显示了他对我的无法掌控么?
“我没想离开,只是迷路了。”我站起身,摸出果子递给他,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他轻蔑地扫了一眼,嫌恶地拈起一颗,冷哼,“等你给我找吃的,我早饿死了。”
我撇撇嘴,却震惊地看见他轻咬了一口,然后似是很满意地点头,侧身对我。那一瞬,他容颜里那一点欢喜如惊鸿掠影般落入我眼中,我也微微一笑。
他带着我在林中穿梭,不慌不忙,迷宫般的路在他如信手拈来,不多时便至山下。这是树林背靠着的山,根本无路可走。
我傻眼了,他那般从容地带路,竟引我至了绝境。
“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终于忍不住问道。我猜想他能神清气爽地出现,又换了一身新衣,估计差不多也暴露了行踪。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泄露行踪,以混淆耳目。
“我有名字。”他并不回头,语气听不出情绪来,而脚步却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我望着他线条柔和的背部,觉得这个少年如迷雾,无论我怎么拨开云雾,总是难窥其一二。我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委婉点,“你有仇家追杀,带着我肯定不方便,要不你先走,我帮你引开仇家。”
“你?”他嗤笑,慢慢转身,看着我,目光温存如水却精芒内敛。“不必了,你救了我两命,我可舍不得你为我犯险,是不是?我不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我现在带你去游山玩水,你想去哪?”
他又露出那种魅惑人心地笑,俯身帖耳,近似呢喃,“辽国,还是夏国?”
我惊悚地退后两步,戒备地瞠视着他。
唉,见过说瞎话的,没见过他这样说瞎话的。什么游山玩水,简直就是亡命天涯!等等,他刚刚说什么?辽国、夏国?
我整个人懵住了,神经仿佛骤然被切断,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还在絮絮叨叨,神情是说不出的扬扬洒洒,似乎心情是极好的。
半晌,他才发现我的不正常,吼道:“你在发什么疯?脸色白的像个鬼!”
我被他吼得一震,神智有一点清亮,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促地问道:“现在是何年?”
少珏瞥了我一眼,也被我眼中那一簇飘摇将熄的火苗所惊,他大概没想到眼前的少女会无知到这种程度,神色很是复杂道:“永安元年——”
他顿了一下,背书般的补充道:“大夏永安元年,宋元符二年,辽寿昌五年。”
我想我的神情肯定比哭还难看,因为我听到少珏又在吼,“你这个样子干什么?不就是永安元年吗,你有必要如丧考妣?”
我根本没意识到他到底说了什么,又愣愣地问道:“这么说我们现在是在大宋?是南宋还是北宋?”
他被我问的怒火一阵阵冒出来,嚷嚷道:“什么南还是北?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我才惊醒,北宋和南宋只是后人对宋朝的两个阶段的区分,在当时根本就没有人说什么北宋南宋的。
我讪讪地笑了,“这里是大宋,我不是宋人是什么人?倒是你,是不是什么奸细,要逃到辽国和西夏?”
他被我激怒了,甩手给我一巴掌,打的我左耳一阵轰鸣,两眼冒金星,“你瞎说什么,想死是不是?”
我一早就知道这少年喜怒无常,但是他再无常,也没动手打过我。即便那天在河边我们扭打成团,他也只是正当防卫,没下过重手,然这一次却陡然出手了,毫无预兆。
被迫出手和主动出手,在我心里是有严格的界限的。心不可抑制的又气又恨,被罗佼以这种方式“骗”到大宋本就让我气愤不已,而且那么倒霉地还被一个男人打了。从小到大我就没被人打过,何况是被一个男人打,这是什么男人啊,我还救过他,他却恩将仇报。这碰到他的两天,就被他折磨得心神俱伤,没有一刻消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