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森冷而讥诮地凝视着少珏还停在半空中的手,慢慢笑着问道:“有人说,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脸,那么把左脸也转过去由他打。你要再来么?”
少珏原本定定地与我对视,眸光不住地跳动,如摇曳不定的火苗,惊艳的眉目间,一股沉郁之气引而不发,可是在听到我的话语后,目光一凝,倒退了一步。片刻,他机械地转过身,背对着我,身影僵直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刻树林中静得可以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这是元符二年,也就是公元1099年。不知为什么,我明明对宋朝的历史不熟,可是脑海里却总是能一闪而过那些信息。比如我并不知道元符二年是公元多少年,但是我脑子里就是会闪过1099年。这离北宋灭亡1126年,还有二十多年。
幸好,幸好!
我找人总不至于用那么多年吧,只要我找到人,就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我神思不属时,少珏却忽然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妥协,“我……不该打你,以后,我、保、证、不会了。”
我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我早听人说,男人打女人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的保证根本就算不得数,只能尽快摆脱他。
少珏见我不语,以为我还在生气,转身看向我,神色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中晦暗不明,“青青,我真的没想打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了,行不?”
他语气温软,琥珀色的眼眸里是生硬的歉意。虽然他把道歉的话说的圆润流畅,但是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这并不是个擅长道歉的人,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曾向人道过歉。
我却懒得计较,正要说话,少珏却先我一步行动,执起我的手掴向自己。我一惊,想抽回手,但迟了一步,指尖从他面上轻轻划过。
“你干什么,我没说怪你。”我说的是实话,因为不在乎,所以不生气。
他眼神一亮,追问道:“真的?”
“嗯。”
我答得飞快,而他眼中的笑意却忽然收敛了,眸光如电,似一直穿透到我的心。“你答应的这么快,是不是已经准备离开我?”
我心中一沉,这少年如此敏感,竟知道我在应付他,但我面上却不敢泄露半分,轻轻一笑,“离开,我能去哪里呀,我没有亲人了。”
少珏眉头一皱,问道:“没有亲人,你爹娘呢?”
“死了。”
“死了好,”少珏神情有几分凄凉,但是笑意愈发深厚。“有人有娘还不如没有。”
他的话怎么听都像是骂人的话,但是他的语气和神情又是那般深凉如水,仿佛千年难以排除的寒凉,闻者都不免冻得一瑟。
“青青,以后别人打你右脸,你要……”少珏还未说完,就一把将我护在身后,浓重的黑影遮住了我的视线。
这时的少珏尊贵中隐隐透着一股王者之气,那种内敛的气息混乱了我的思考,而他这一身虽是普通但是做工考究的锦袍,像是发光点,灼伤了我的眼,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滑过,却因太快而不能把握住。
也许这个少年的危险程度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我突然悲哀地想。
而就在此时,一道明晃晃的剑光划破夜空,以一种势如破竹的气势直劈下来,那么狠那么准,目标竟不是少珏,而是我。
少珏低咒一声,说的却是我听不懂的话,然而当时我已没精力去思考,因为凭空又杀出几把剑,硬生生挡住了少珏要护我的手。
什么叫分身无暇,这就是了!
少珏想推开我,但是没有后路,我们被四面八方的剑气所包围。
“梁瑞,你要是敢伤她一根毫毛,我定叫你梁氏一门陪葬!”少珏着急发出狠话。
那举剑向我之人,略有一顿,就在这当口,我无意识地举起左臂,那银白的手镯在暗夜中忽然发出一道道萤蓝的光速,刺得梁瑞一颤,而这一顿一颤时,少珏几个挥舞已解决了对上他的刺客,回剑与梁瑞相扣。
电光火石间,少珏身形变幻莫测,却又不离我三步,天马行空的招式看似绵软无力,却又唬地梁瑞无法招架,局势一瞬间发生了不可扭转的态势,余下刺客见首领招架不住,也开始急了,纷纷拿出以命搏命的气势。
剑光中,我看见少珏邪肆一笑,无所顾忌,旁若无人,配以那种行云流水的动作,有种说不出来的妖媚,仿佛不是在生死一线间,而是在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舞台上表演一场倾城倾国的舞蹈。
那么美,那么艳,那款款一幕生生让血腥的场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多年后,我仍记得这一幕,记得那倾国少年翩若惊鸿般的身影。
“梁瑞,我本不想杀你,无奈你站错了队伍,你知道我的,对待敌人,我从不手软。”少珏拿剑指着梁瑞,笑容可掬,可是任谁听了这话也明白,那笑容背后藏着多大的杀意。
这样的少珏,冷酷而妖冶,不怒而威的神色,举剑向人的气势,好像就是天生那种发号施令的人。
我开始审视这个少年,愈发觉得他的身份诡异莫测。在大宋,君王对宗室多有防范,给予宗室有职无权、有名无实却奉禄优厚的官爵,不允许出补外官,只能留在东京。所以少珏是大宋宗室的可能性小,几乎为零。
那么他是谁,西夏的还是辽国的?
我不动声色地听着,梁瑞神色里有几分绝望,但仍镇定地注视着少珏,“主上以为她就只有这么点手段?能过梁瑞这一关还只是开始,主上后面的路不见得比我宽敞多少。”
“是吗?”少珏眼里精芒一闪,嘲讽地笑了,语气却坚定异常。“我能走到这里,也能走到最后,她到底有多少手段,我比你清楚,你说呢?”
他这般问,却并不等梁瑞回答,手腕转动,话音落地时,梁瑞也倒地。一剑封喉!
月光下,梁瑞颈脖上那条细小的红丝,触目惊心。
就在我惊魂未定时,却听少珏冷哼一声,“别着急,很快他们就要来陪你了。”
少珏说这话时,浑身散发着一种寒气,不,应该说是杀气更为确切。
轻风拂过,浓烈的杀气混合着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胃里一阵翻滚,恶心欲呕,然而被我强烈地压制住,只觉得浑身冰冷,动弹不得。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人,第一次看见杀人,第一次看见别人在我眼前杀人,心中不能不说震撼,我明白如果他们不死,也许死的是我,但是心里还是难受,还是害怕,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也许是我眼里的悲伤刺激了少珏,他非常不满地看着我,晶亮的眸子里翻滚着莫名的情绪,大声嚷道:“死的不是我,你就这么伤心?”
他身上的杀气骤失,一下没了压力,我放松下来,大口呼吸,听了他这话,也没力气辩驳,只是道:“我……我……”
我想说,杀人是不对的,以后可不可以不杀人;我想说……可是一切在这个少年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明白我和他生活的环境不同,他生活的这个时代,他复杂的身份,也许都不允许他仁慈。豪族大家里从来都有惊心动魄的争斗,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少珏也许就是看着这一路走过来的,或者是参与,他能走到今天已是不易,我还能要求他什么呢?
我虽是死过一次的人,但是当梁瑞的剑追向我时,接近死亡的感觉,还是那么清晰的落在心间。那么少珏呢?
这个少年此刻是那么紧张地看着我,目光纯然,像一个小孩在等待别人的肯定。
“少珏,”我提气道。“你是我救的,我怎么会想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