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韩氏是宋朝的名门旺族,曾出过历任三朝宰相的韩琦。少珏难道是为了韩氏家族才停留在相州?
少珏啊,少珏,你到底要做什么?三天前我们还是在被追杀,怎的到此刻你就如此悠闲自得呢?
“怎么,不开心?”少珏忽凑到我耳畔轻语,温热的气息扫过皮肤,惹来一阵麻酥。
我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漫不经心地问道:“相州繁华不及汴京,热闹不及大名府,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少珏浅浅一笑,映着背后照过来的阳光,风情卓然,醉人心神。我以为他这次又会顾左言他,却不料他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我靠近。
难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狐疑地偏头,少珏就势勾住我的脖子,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不是什么都不关心么?怎么,害怕了?”
“我是怕,我不想在这里不明不白地被人暗杀!”我气恼地说道。
我不想跟着你天天提心吊胆,不想还没找到他就被你连累,不想这样一直在你摆布下,这些你是不是都知道?
少珏一愣,眸子里流灿的光泽瞬间暗了下去,自责、不忍、怜惜一一闪过,他嘴角蠕动,居然犹犹豫豫没有发出声来。他在挣扎,勾住我脖子的手时而松时而紧。
“别怕,别怕,”少珏语气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心凉半截。“吾生君生,吾死君死!”
我欲哭无泪,他活我就活,他死我就死!我不知道他是经过怎样的挣扎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我知道这句话绝不是玩笑。可是他为什么能这样笃定呢,难道仅仅就因为我身上有他喂的毒药?
讪笑,“公子说的是。”素手一指,看着人头攒动的地方,道:“看,是广凉寺。”
少珏低头笑着看我,我那一点小心思在他锐利的眸子中无处遁形,但是他并不紧逼我,说道:“今日韩家二小姐在广凉寺礼佛。”
“哦,我们也去凑凑热闹?”我很期待地问道。心里却道,如果少珏此行真是为了韩家,那么他必然也会赶热闹。
少珏笑颜如花的神色里闪过一丝烦闷,“我从不拜佛。”似乎怕我失望,又温语道:“让春雨她们陪你一起去。”
“这是韩家的地盘,不会有危险的,不过也要注意安全,别走丢了。”
广凉寺在相州是首屈一指的名寺,据说这里香火最是灵盛。春雨她们面露喜色,唯有花漾一脸不甘地扫了少珏一眼,然而也只是默而无言。
我带着四婢去往广凉寺,少珏的视线却一直胶在身后,我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直到转入拱形门里,我才觉得一阵轻松。
广凉寺香客如云,大抵都是求姻缘的女子。不一会儿,我和春雨她们就挤散了,只有月容还在身边。
“姑娘,我们等等春雨她们吧?”月容性格谨慎,护我到一旁人流稀疏的地方。
我略露疲倦之色,央求道:“月容,你去帮我求个平安符给少珏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你和春雨回来。”
月容一愣,也不敢拒绝,但是又担心我走丢了。
我又下了一剂猛药,“平安符,少珏可是唠叨好几回了,放心,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月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直到她的人影淹没在香客中,我才舒口气。沿着回廊向与月容相反的方向走去。
广凉寺外侧是集市的尽头,这里算命解惑的相士多于牛毛,多有求签的女子在询问相士签文的意思,神情或喜或悲。
我无奈摇头,将一生的姻缘寄托在这小小的一张纸上,不能不说可悲,可是在这样的年代,女子的一生又能寄托在谁身上呢?且不说别的,单是我,落在这个异世的孤魂,我不也要依靠个男子才能生活下来么?我一直说想离开,可是离开少珏,我真的能在这个异世活下来么?我很茫然,少珏对我越好,我就越觉得他加载在我身上的是桎梏,愈挣脱桎梏愈紧。
被人推送着往前移动,前面一阵阵鼓掌声。我挤了进去,一个相士的摊位前,立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稚气将脱的面孔,剑眉星目,五官利落而流畅,俊美中带着清冷,如一柄宝刃惊现于世,风华卓然。
只听少年问道:“你如何渡我?”
相士面色赤红,憋着一口气却不得而发,只是咬牙道:“你——,你——”
周围一片叫好声,我听了周围议论,理清了前后因果。这相士是这一带颇有影响的“半仙”,平时飞扬跋扈,对有求之人漫要高价。少年便借今天的签文求助于相士,却被少年奚落了一番。
少年微微一笑,道:“你渡的是我还是你自己?我在家乡听过一个故事,你可要听?”
少年这样问,却不待相士回答,抑扬顿挫道:“一人在屋檐下躲雨,看见观音正撑伞走过。
这人说:‘观音菩萨,普渡一下众生,带我一段吧!’
观音说:‘我在雨里,你在屋檐下,而檐下无雨,你不需要我渡。’
这人立即跳出檐下,站在雨中说:‘现在我也在雨中了,该渡我了吧?’
观音说:‘你在雨中,我也在雨中,我不被淋,因为有伞,你被淋,因为无伞。所以不是我渡自己,而是伞渡我。你要想渡,请自找伞去!’”
少年字字如冰,容颜如冰雪一般凛然,星眸如寒星一般冷冽,“观音且不敢自称渡世人,而你只不过仗着一点神鬼之说,就在这里欺瞒世人!”
相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眼前的少年气势所摄,不敢动分毫,嗫嚅不语。
围观人大声哄笑,鼓掌叫好,似乎终于吁了一口恶气。而少年这时却悄然从人群中退去,像是刚才一幕不曾发生。
而我对这少年的好感油然而生,这般嫉恶如仇,这样桀骜不驯,他的桀骜是温雅的,是春风和煦中的料峭,是照进世人心中一道冬阳。少年冷若如霜的神情,让我不禁想起少珏,那么相似,可是那个人却绝不会这样主持正义。
我不由紧跟着少年,心道,从他口音听来,也不像是相州人,他,难道不怕相士报复?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