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目光炯炯,但是却有种堪破世事的明锐,“皇上折杀大石了,论亲,皇上是长辈,大石是晚辈,论尊,皇上是君,林牙是臣。大石只是祈求一国公主应有的尊重,何来指责之意?”
映日猛抬头,微微张口,却在看到耶律大石挺直的脊背时,咽下了要说的话,别开眼去,侧面的脸颊似是被红衣染红了。
我对眼前这个不动声色中如山般高尧的少年刮目相看,他是一把绝世宝剑,却深藏于剑鞘中,偶然露出的一抹剑光便已光芒四射。
李少珏微一沉吟,目光中有丝丝欣赏,“好,朕好久都没有与人对弈,今日就应了林牙大人的战书。”
春雨和花昔立马去准备,对弈的地点就选在上阳宫外的凉亭中。凉亭名叫风染,依河而建,四周绿树环映,几抹未化的白雪嵌在树枝上,像是开出的白色花朵。彼时茶香四溢,两个绝世容貌的男子相对而坐,一白一黑,他身边是红衣似火的妖娆郡主。
李少珏毫不在意地握住我的手,一边把玩一边等着春雨他们,我忍耐地看向河面,心中却暗暗惊讶,黑衣少年偶尔瞥过来的目光中总是带着审视,似乎在确信什么,而我鬼使神差地竟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喂,李少珏,你不介绍她吗?”映日指着我挑衅道,我回眸,正对上她又得意又兴奋的眼睛,整张脸蒸腾着一种野性气质,像是草原之上还未被人驯服的马。
我心中正不快,瞅着映日,竟想到一个词——蛇蝎美人。
映日被我的目光蛰的一愣,鄙视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哑巴吗?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还真希望自己是哑巴,耶律大石此时似乎也对李少珏怎样介绍我很好奇,是以他一句话不说,只低头凝视着杯中茶叶的悬浮,长睫微微垂下,黑雾一般遮住了他变幻不定的眼神。
我阻止李少珏的开口,看着映日,说道:“我叫青青,我不说话是觉得没有必要说话,不知道这样的我是不是哑巴。”
映日没有理会我言辞中的芒刺,而是盯着李少珏,嘲弄道:“李少珏,这就是你一连五次拒绝姑姑,藏于上阳宫的青妃?我看你的眼光极其有问题!”
李少珏正欲发作,正碰上耶律大石抬眸,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接,四周隐然有风起,几乎是一瞬,就听耶律大石道:“映日,不要无礼。”
映日很是气恼,今日一而再被耶律大石训斥,也深感委屈,黑鞭下向后一扫,打下无数树叶,水汪汪的瞳仁凝视着耶律大石,“林牙哥哥,你为什么一再在外人面前拨我的面子?映日一直都这样说话,怎么来夏国就有问题了?”
耶律大石眸色深深,脸上辨不出喜怒,在映日究责的目光中,还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映日气得一咬银牙,冲出凉亭。
江落闻讯赶来时,正和映日碰了个正面,他稍一楞,映日已跑得无影无踪。
今日江落一身青色蟠龙朝服,腰间系着宝剑,玉树临风,神色依旧清冷如霜。他面上的淤青已经没了,眸子深处有着一抹疲倦。这几日,李少珏躲着不见客,诸事皆是江落在周旋。听说辽国使臣百般刁难,花样奇出,听说洛王巧施妙计,一一化解,然后是日日笙歌,宾主皆宜。
只是听说,今日方见他,却已觉得恍如隔世,他似乎练达许多,眉眼之上少了些许孤傲,多了些随波逐浪的尘烟。我心中蓦然一动,觉得江落应该是绝世剑客,来如风去如电的傲然,不应是在这里,在朝堂之上,为权势所累。
然,这也是他的宿命,谁叫他是西夏洛王呢?
江落对着亭中的李少珏敛衽行礼,又与喝着茶的耶律大石寒暄了两句,才望向映日跑离的方向,淡淡道:“皇宫禁卫森严,郡主千金之躯,这样乱跑,别伤到哪了,臣请跟过去看看。”
李少珏似乎也正有此意,“你去吧,别让郡主受伤。”
耶律大石杯中的茶叶打着旋儿,终于沉到杯底,这一瞬间他的神情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明。
春雨和花昔摆好棋盘,退到亭外百米远。
玉石雕砌的棋子,一黑一白,西夏以白为尊,李少珏照例执白,耶律大石执黑先下。我不会下围棋,但是很奇怪我却看得懂,这让我自己都觉得很奇异。
耶律大石下过一子,突然抬头看我,目光中竟有几分异色,我诧异地回望,不禁问道:“林牙大人是认识我吗?”
李少珏也捏着棋子,看向耶律大石,眼神有些戒备的味道,耶律大石却一耸肩,不在意地说道:“天涯何其大,也许曾经与娘娘萍水相逢过,谁知道呢?”
我脸微微一红,想要解释我不是什么娘娘,却发现根本无从解释,索性将错就错,只要不惹恼李少珏便好。一年后,我海阔天空,管他谁是娘娘!
李少珏唇角微弯,下了一子,笑道:“林牙大人真是会说笑,青青一直呆在夏国,如何能与大人萍水相逢?”
我不知道李少珏为何急于撇清关系,耶律大石也一怔,不语,专心下着棋。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那时候赵偲已经北上大辽,是辽主耶律延禧的座上宾,而大石也受了赵偲之托来寻我。彼时大石只是在试探,他在确信我是否失忆。
耶律大石下的很散漫,每一子都星罗分布,而李少珏却紧锣密鼓地布局,步步紧逼,但是渐渐地,耶律大石的优势就出现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竟是旗鼓相当,和局。
“林牙大人的棋艺高妙,朕第一次遇到对手。”李少珏挑眼道。
“是皇上承让了。”
李少珏一时心情大好,吩咐道:“春雨,今晚明德殿赐宴,请皇后和朕一起宴请辽使。”
“是。”
耶律大石说道:“皇上果是性情中人,大石替姑姑谢谢皇上的恩典。”
李少珏目光深湛地看着耶律大石,“林牙大人是聪明人,朕不妨把话说明了,朕可以给她无上尊贵,但是永远给不了她一个女人所需要的。朕全部的热情与激情,早就交与她人。”
耶律大石眼神微闪,似乎落在我身上,又似乎没有,“一国之皇后,从来不是皇帝用来爱的,而是用来尊敬的,大石明白这个道理,姑姑也会明白。”
耶律大石离开很久了,我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他刚刚对我暗中比了一个十四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腰上一紧,人已经跌落在李少珏怀中,他面色不豫,捏着我的下颌,目光阴鹜而冰冷,“青青,我很生气,江落来,你的目光追着他,现在又冒出一个耶律大石的,怎么你的眼睛就不能只有我?”
“你吃醋?”我心里其实是害怕的,所以故意这么问。
李少珏皱眉,凑近我,眸光突然转为深浓,“我是吃醋。”
我摸上他的脸,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亲近他,李少珏一僵,随即软了下来,指尖细细的在他眉目细腻的容颜上,勾勒精致的轮廓,眉、眼、鼻、唇……
“少珏,我看江落是因为他脸上的伤,都是你不听话,你看他脸上已经全好了。”
“好,这个原谅你,那么耶律那家伙呢?”
“我怎么……怎么看都觉得我认识他,你说我和他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李少珏马上翻脸,琥珀色的眸子因为阳光的折射,反射出几点幽光。“你如果认识他,我会不知?”
“你怎么知道?”我闲闲道,明知道他已经在暴怒的边缘,然而这个时候,也是人最不防备的时候。
“你五年前一直跟着我,五年后一直是江落守在身边,你说你哪一件事我会不知道?”他说完后,似乎有些后悔,人呆呆地。
“是吗?”我笑笑,突然碰了碰李少珏的唇,然后快速跳下。
李少珏一把抓住我的手,专注的目光透出一波波炫丽的光彩,“青青,不要和耶律大石走的太近,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