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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疆域辽阔,号称“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而这大漠却是以贺兰山为界,贺兰山的山脊正是草原和沙漠的分界线,它阻挡了沙漠的东移,削弱了西北寒流和风沙的侵袭,是兴庆府的天然屏障。

兴庆府坐处西夏最繁华之地,黑河贯穿其中,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城中鸟语花香,绿树成荫,既有南国风韵,又有塞上风情。唐代便有诗云——贺兰山下果园城,塞北江南旧有名。

少珏整日带我在郊外游玩,并不急着回宫。我问他,问急了,他也只有一句不急。

这一日,少珏在房中练字,写下——“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亲手装裱,着人快马送回皇宫,悬于御书房。

很多年后御书房的主人屡换,唯这幅字却一直都在。

我凑过去看,发现后面还有一排簪花小楷:丙戍年壬辰月丁巳日,立夏,与吾爱携手共游,以此为记。

少珏行事向来胆大,从不避讳,但是如这般昭昭表心迹,也让人面红耳赤,我不自然地别过头,心中充盈着一种不知名的感觉,就像这塞上江南,似是而非。

翌日,我们启程去往贺兰山东麓,那里是西夏帝陵之所在。民间传言,那里是嵬名皇室的龙脉所在。

“不带随从吗?”我问他。

他扶我上马,纵身跃了上来,白色的衣衫划过优美的弧度。他坐在我身后,气息撩在我的颈脖处,炙热如风,“我们是去取曾祖爷爷留下的至宝,你是不是要我再下一道旨,告诉全天下人?”

“那为什么是一匹马,我的小白呢?”我身形往前挺了挺,以此拉开和他的距离。

少珏似无所察觉,怪异地俯视我一秒,问道:“你叫它小白?”

须臾,他笑,清爽的笑声彷如能溅起一地的落花,“也对,是你的风格,取这么没有水准的名字。”

“呵呵,小白?”少珏笑得前俯后仰,一副很欠扁的样子。

我手肘向后一拐,想给他一记闷拳,却被他一偏躲过,扭头,恶狠狠地看着他:“不许笑,我这名字怎么就没水准了?那马明明就答应了。”

“你确信?”少珏在我注视下,生生止住了笑,嘴角抽搐。

我点头,他低头看我,茶色的眸子清波荡漾,里面摇晃的都是我的身影,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深陷其中时,却听他说道:“你知不知道,那马名叫绝地,足不践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良驹。”

足不溅土?我明明就看见它溅了。

少珏点到即止,明知我还有疑惑,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少珏,我答应给小白配种的,你帮我挑些漂亮的马。”

“你答应它?你和马说话?”

“怎么,你试试一个人在沙漠待上十天……”我自知说漏嘴了,偷眼瞧少珏,他果然变了脸色,薄唇抿成一线,青绿的树荫从他脸上不断掠过,那般惊人的绿,印着他眼底翻滚的风云,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他有多自责,我是知道的,十天的不眠不休是他的自我惩罚。

他的手段从来就狠辣,对待伤害过我的人从不姑息,他不是那种有仇必报的鲁莽少年,精密布局运筹帷幄是他的习惯。他在不能给出对手致命一击的情况下,从不轻易出手。

我听说花漾被他逼疯了,那个强大如斯,为爱疯狂的女子,她的模样至今在我脑中只有一双凌厉的眸子和倔强不弯的脊梁。

至于拔思母部,只是给大辽的警告,给映日、耶律南仙的警告。宁娄是他埋藏四年的棋子,抑或更多年前他便有所笼络,也许这枚棋子有着更大的作用,但是他却为我启用了,大辽腹背受敌,那是他的愤怒。

人人都说他冷血无情,但是他却把他仅有的一点多情全部奉送给我了。年少的经历造就了他那样的性格,从来就很难信任人,却一次次尝试信任我。

这一次,本是他备战的前夕,御书房上的公文怕以堆成山,然他却全然放下,带我找至宝,只因为我身体需要。

我心戚戚然,觉得惶恐而不自安,这一生注定负人良多,于他最甚。这一刻,惶恐内疚中又漫出几分庆幸,庆幸那一日,我终是没有听江落的话勾引少珏,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是啊,只有一年,我和他的一年之约,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完美而迤逦的梦呢?

这般想着,身体不自觉放软,眼前的景物快速向身后掠去。

贺兰山东麓已经被围禁起来,三面是山,正面种满高达的柏树,外围以竹篱修葺,均垒得有一人之高。远远望去,绿树掩映,仿似谁家的小院。

竹篱外有茅舍,住着长年为皇族守墓的人,代代相传。

百步外有石碑刻——生人勿近,少珏下马,伸手抱我下来,盯着竹篱不动。我疑惑,正欲开口,已有人从茅舍出来。

来人方面,属于那种一入人群再难找寻的面孔,他并不上前,站在茅舍门口,目色精准地对上少珏,言辞已有责色,“主上,为何而来?”

少珏答道:“祭司大人,我要去泰陵,劳烦行个方便。”

“此时不是先皇忌日,亦不是寒食节,主上怎敢打扰先人?”祭司不愠而怒,目光轻轻扫了我一眼,我竟有种心虚之感。

“事关紧急,烦请祭司大人通行则个。”少珏面色不虞,却仍放低姿态道。

祭司冷眼看少珏,却又似不是看他,但是那般深凉而逼仄的眼神,犹如千斤置于胸臆,极少有人能在那样的目光下坦然。良久,他转身,藏色的袍子旋开森冷的弧度,他进了茅舍,不再出来。

明明是自家帝陵,却被人拦住不得进;明明是皇帝,却不能用此身份。我暗道,祭司不在百官之列,又不卖皇帝的帐,如若不是今天帝陵一行,我亦不知西夏还有这样的人物。

少珏眉目如拢薄冰,负在身后的手青筋暴起。我立在他身旁,感觉到他喷薄而出的怒气,然他牙关一紧,那股子怒气又消弭不见。

“走便是了,怕他不成?”我故作轻松道。

少珏不语,却俯身捡起一块石子,轻轻扔了出去。原本平静的地面,忽的起了一阵罡风,地上原本不规则摆放的石头,突然飘在半空,四处旋转,形成一道阵列,阵列忽变,一会儿形似长龙,一会儿形似漩涡,以无懈可击的完美变幻着。物象有千万,这阵势就有千万。

我尚不能信服眼前之景,耳边传来少珏郁闷的声音,“一入此阵,再高的功夫也难施展,何况这阵势集中了幻术、剧毒、机关,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着难以想象的威慑力。”

仅仅百步,却如百年一般难以跨越。

“真的没有人能过去?”我不可置信。

少珏不答,指向贺兰山,“你看!”

不知何时,半山处出现一条蜿蜒的白线,仔细一瞧,竟是一支白色戎装的军队,手举弓箭,百步穿杨的气势,压得我倒抽一口气。

即便侥幸走过这个死亡之阵,也难逃脱万箭穿心之痛。难怪梁太后至死也没有拿到宝物。不过,能想出这一系列连环毒计的人,真是变态。

少珏扭头,似是知晓我的想法,唇角勾了勾,“我也觉得,据说这阵势就是开国皇帝,我曾祖所为。”

李元昊?

我头皮发麻,进一个帝陵尚且有这么多阻隔,进了他的泰陵,还不知有多少毒虫蛇蚁等着呢。

少珏抓住我的手,目光凝向前方,语气决绝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可是,你入地狱也拉着我呀。

他话音刚落,茅舍中传来一声极轻的东西落地声。

我眼中一亮,对少珏道:“不过百余步,你若想走,何须下地狱?”

少珏微笑着看我,明知我只有诡计,依旧纵容着我,“如何做?”

“铁锹一把,锄头一把,从这地下只挖下去,一直挖到帝陵门口。”

少珏面色一僵,似笑非笑道:“从君之所言。”

茅舍中静的出奇,只有柏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难道的猜测有错?

少珏离去半晌,真的扛着锄头铁锹回来。我们沿着石碑挖,少珏开始动作比较笨拙,经过我几次示范指导后,渐渐掌握要领,动作开始娴熟。我敢打赌,少珏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挖坟的人,而且还是挖自家的坟。

日光渐斜,茅舍中的人终于走了出来,一脸灰暗,“主上真的非进去不可?”

“不得不进。”少珏斩钉截铁道。

“难道也是为了至宝?”

“是。”

祭司眼神很深地看着少珏,目光有些怪异,明明空空如许,却又暗藏很多,“但愿你能找到你所要的。”

像是一句禅语,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谢谢祭司大人放行。”

祭司手一扬,藏于山上的军队迅不见影,动作之快,令人咂舌。

少珏带我跨步而去,果然阵势不在,安然无恙地走了过去,竹篱做门,少珏深吸一空气,轻推门,门轻轻合上。

我望着四处高达的柏树,转头注视少珏,他月白色的身影,在绿树环映下,更衬得五官浓烈,目光如织,整个人像是一展色彩斑斓的旗帜,于长风中猎猎招展逼入人眼。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白色穿出这样奇异的效果,也许正因为他浓烈如夏的气质,才能更好阐释这样素净的颜色,相得益彰或许便是如此。

“祭司,是曾祖所立,不受皇权约束,一生捍卫的只是帝陵。”他沉默少许,为我解释。

我点头,问道:“那些军队呢?”

“守卫帝陵的白羽骑,不受君王辖制,一生不得出贺兰山。”他轻轻道。“不过,我也不知道人数究竟有多少。”

我自知他没有隐瞒,这贺兰山究竟藏兵多少是个秘密。但是当蒙古军统一中原时,却也在贺兰山被阻,遇到了不小的挫折,怕就是日后的白羽骑所为。

“好了,现在进去吧。”

我正欲跨步,带动脚下的石头,眼前绿影一晃,我人已进入柏树林,少珏伸手抓我,却终是被挡在外面。

注:丙戍年壬辰月丁巳日,即贞观六年,公元1106年三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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