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奴眉目清隽,五官继承了我和赵偲的优点,可是一点点寻觅又找不出究竟哪一处像我们。他的眼睛黑而亮,像是黑色葡萄镶嵌在白色的帷幕下,眼底总是流淌着山泉般的笑意。但他每每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态,又像极了我,看着他一颦一笑,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我伸手轻挠他的鼻翼,笑奴笑的更欢,已经五日了,还真未见过他哭,这不能不让人吃惊。当真有孩子不会哭么?
我拿这个问题问赵偲,他凝视着笑奴,眼底的温柔如一潭春水,“以前纵是没有,如今便有了,我但愿这一生他永无可哭之事。”
我嘴中发苦,一时无语,呆呆地看着笑奴的眸子,那黑亮的瞳仁人人都说像我,唯有我知,那里面留有赵偲的影子。
“好了,他该是饿了,我去做米浆来。”赵偲看着笑奴舔着舌头,笑道。
我点头,也许是因为自己有孕时忧心过度,我的奶水不足,笑奴又很挑,江落送来几个乳母,他皆是宁可饿着,也不肯动一下嘴。
赵偲不知从哪里听来,说米浆可以代替乳水,便整日用石磨磨米浆给笑奴喝,小家伙也渐渐尝出了味道,极爱那滋味。
我正发呆,笑奴哦哦地咯咯笑着,我抬头,江落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逗笑奴玩。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映出眼下一抹青黑。
“他要回来了?”我低低问。
江落抬眸看向我,嘴角一抹温柔的笑意还来不及收回,就这么凝在那里,仿佛定格般,转瞬他道:“大辽从中斡旋,宋夏之战可能马上就要结束了。他说下月回来给笑奴庆祝满月。”
我默然,江落抱起笑奴,又问道:“你不同赵偲讲?”
“我,想给他这一月的奢望。
他这一生只有这一月与笑奴朝夕相处,他自己也清楚,所以在我分娩时,他说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也配合着忘记从前,只道是南柯一梦。这一生,他给了我五年幸福,我却只能还他一月的天伦,只希望有这一月,日后他觉得漫长的一生不再孤单。”
“真不知是你在陪他演戏,还是他在陪你演戏。”江落惆怅道。
“难道你没有在配合我们?江落,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包容我所有的小性子。”
如果不是他,赵偲如何能以郎中身份出入上阳宫。
“也许我又做错了,如果当时不是我一意孤行,将你送回哥的身边,不会惹出这么多事;又或者,我没有强行带你离开大宋,或许你能和赵偲一续前缘。”
“哪里会有那么多如果?你要是真能预计这么多后果,你就是神了。江落,我们只是凡人,就是因为做不到完美,才显得我们真实。你若再这样自责,我只能骂自己是红颜祸水了,可是我每日揽镜自照,实在找不出我有祸水的资本。”
江落展颜一笑,他一向少笑,这一笑便似雨后初晴的彩虹,光华蕴藉。
“知道哥是怎么说的吗?”
我扭头看江落,江落目光投向远处,沉在久远的回忆中,“他说,每次你骂他,对他凶巴巴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世上有人能这样对他,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每日看你笑,看你在眼前晃动,他都觉得再辛苦也是一种享受。青青,每一次看你那么努力地生活,总以为你会倒下,可是又一次次站了起来,你身上有种温暖的气息,也许是蛊……”
他忽的扭头,猛烈地咳了起来,吞没了后面的话,那是或许这一生错过了此时便永无说出的可能了。
江落咳得连带身体也在抖,怀中的笑奴因为这样的抖动,格格笑个不停,江落笑骂,“臭小子,这么开心?”
“你不知道他只会笑?只要有个契机,他就会笑个不停,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个傻子。”我无奈道,可是一个笑意忍也忍不住地在嘴边扩大。
“瞎说什么。”江落不满,深深看着我,又问道。“和赵偲一起离开如何?”
“你以为有可能吗?”
我们都沉默了,只有笑奴的笑声无忌地在屋中回响。
少珏既然承认了笑奴,必然也是有了完全的把握留住我们。这一生,笑奴的身上西夏大皇子的身份是烙定了。
少珏不见得有多宽容,但是现实生生把他逼得不得不做出选择。他接受了笑奴,给他无上的尊贵。我从没想道少珏会为我让步到这种程度,他爱我,比我想象的要深。
抬头,正见赵偲端着米浆站在门口,白色瓷碗反衬着淡淡的幽光,落在他的指尖,苍白透明。不知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抑或是全部都听到了。
“怎么还站着?笑奴都饿了。”我笑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一刹那,赵偲眼底深处似乎滑过一抹黯然,我有种感觉他听到了刚才的话。
“饿了吗?”赵偲接过笑奴,专心致志地喂他。
江落转身,悄然离去。
赵偲于医术上颇有研究,自然知道坐月子对女人的重要性。他严禁我走动,讲笑话逗我开心,燕窝之类的补品不间断地喂我喝。而笑奴的吃喝拉撒,全部都是他在伺候,甚至不允许红绡插手。
赵偲一生都是锦衣玉食,虽然不像旁的王公贵戚那样衣来伸手,但是照料婴儿实属头一次,然头两天的手忙脚乱后,第三日便渐入佳境。
红绡看了,只叹赵偲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苗子。
赵偲也不恼,对笑奴倾尽了所有的耐心。
我看着他们父子互动,心中温暖如春。
赵偲忽然僵住了,脸上一阵尴尬,我纳闷问道:“怎么了十四?”
赵偲看看我,又看看笑奴,满脸无奈,“他边吃边拉了……”然后一阵风地抱着笑奴去外间换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