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我睁眼,看到陈御医正在为我施针,屋内静悄悄。
“我要生了吗?”
陈御医摇头,“可能还要四五天。”
“少珏伤势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只不过日后季节交错时,会有酸痛感。”
我点头,看着陈御医清亮的眸子,问道:“那本簿子是怎么回事?”
“娘娘安心,皇子十三月而生,陛下担心日后有人诟病,故嘱臣稍稍改动。”陈御医微微笑道。
我不语,轻轻闭上眼睛,可是心中却激荡难以平静。
少珏再聪明,怎么可能知道孩子会十三月后生呢,他早做此手脚,无法是想世人确信这是他的孩子,给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若不是今日之事,他怕是早就想好我早产的理由了。
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耳边传来陈御医的警告:“娘娘切勿忧思,孩子……”
我没有听他的劝告,终是体力不支,再次昏睡过去。
四面火光点点,空气中飘散着若有似无的硫磺气味。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匕首从男人手掌中穿过,插入我心口,神色复杂地盯着男人。男人目光如此深黑,里面夹杂着痛楚,整个人彷如一瞬间枯萎了。
“十四?”
“青青?”
男人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江落也奔过来扶住我,连点我的几个穴位。
“现在你满意了?”江落厉声道。
男人没有表情,像是魂魄与身体分离了一般。
他呆呆转身,用脚挑起地上垂落的剑,对着刺我的人道:“是要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十四——”那人简直不能承受的样子。
“我一直知道你不喜欢青青,但是多少我以为你会顾及我的感受,可是……”男人目色浓得像深霾聚集的夜色,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继续说道。“我查过,青青的避孕药最开始是西夏的秘药,可是后来就被人换了,我一直纳闷究竟是谁能在红绡眼皮底下做手脚……”
“为什么?”男人几乎是嘶吼着问出的。
那人哈哈大笑,讥讽地看着男人,“你同你娘一样,关键时刻放弃了,你娘是因为爱上了你爹,你呢,就为了这个女人,放弃了你二十年的努力,毁了,全毁了……我与我父亲一生的心血全毁了。我亲手调教出的徒弟,二十年的教导之恩,竟抵不过你和她的五年……”
他一声爆喝,举剑抹向自己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
男人大惊,“林仕叔叔……我没有要你死……”
那人幽幽倒下,手指指向我们身后的茫茫夜色,呢喃道:“大宋江山毁在你手里……”
就在此时,宫墙外传来争执声,不多时有人来报,“燕王和楚王带着宗亲府围住了院子。”
“哼,十二哥和十三哥也来凑热闹!点火!”
一刹那,爆炸声,伴随着滚滚浓烟四起。
男人和江落对视一眼,两人脸上同时出现了惊慌之色。他对江落一点头,果断地抽出插在他手中、我心口上的匕首,我痛晕了过去。模糊中看到无数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冲来,看到男人无事,都是松了口气……
“……即便你不温柔不漂亮,即便你对我有所保留,我赵偲的眼中却只能容下一人……”
“你就是我的良药啊。”
……
“十四,我怪你怨你,你也是人啊,不是神,怎么可以独自承受那么多?痛的时候不说痛,累的时候不说累,喜欢的时候不说喜欢。明明没有错,隐瞒了又如何,你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何不敢质问——我是为了保护你,不想要你内疚,不想要你有负担,我做的这一切统统都只是为了你。”
……
猛然间,失去的记忆一点点回来,与无数次梦魇中的情景丝丝契合着。
我怎么会忘了他,怎么可以忘了他?
他是十四啊,是我的赵偲,是给了我五年庇护的男人,是世间那个温润如水的公子,是背负两个家族使命的少年……
我指责他,怨他,可是我怎么忘了当初对他说的话?
我怎么能不听他的解释,孩子的事,痛的岂会只是我?
边境小镇的客栈上,我当着他的面喊江落夫君;平夏的战场上,我是他的妻,却站在别人身边守护着别人的国。
十四,十四,我到底都对你做了什么啊?
我觉得这一生的痛都不如此时来的猛烈,来的不能负担。
“青青,青青——”
是谁在唤我,是谁唤的这般缱绻温柔?
“十四?”是梦吗,可是这双黑如琉璃的眼睛,这世间再难寻出第二双。
“青青,不要睡,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不想看看吗?”赵偲目中光华流动,看我的眼神专注而柔和。
我茫然问道:“孩子?”
“是的,我们的孩子,青青,要加油,我在这里陪着你。”
“这里是哪里?”
“我们的家啊。”
有女子上前来,“王爷,热水都准备好了。”
我惊讶出声,“红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隔阂与痛苦都只是我的南柯一梦么?
红绡嘻嘻笑着,“王妃,你都昏睡三天了,世子都等不及了,所以你要加油哦。”
她一说,我才惊觉阵痛一波波地传来,我手指不禁蜷缩着,身上汗津津的。
赵偲握住我的手,放在嘴边亲吻着,“青青,别怕,很快就好了,你要相信夫君的医术,对不对?”
“嗯——”我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破碎的音符,便咬紧牙关,承受阵痛。
赵偲眼神跟着我的动作一紧,扭头斥道:“你到底行不行?痛成这样了,孩子怎么还没出来?”
红绡扁嘴,委屈道:“王爷,世子不出来,能怨我吗,王妃一直昏睡着,我想帮忙也帮不上呀。再说了,我可是有丰富接生经验的,怎么说我不行?”
赵偲被逗乐了,“你的确经验丰富,可是接生的不是猫啊狗的,就是牛马,我说了找个稳婆来,你还非说自己行。”
他们轻松的对话,让我心里一松,“十四,我相信红绡,我……”
“王妃,用力,千万别泄气——”红绡叫着。
赵偲掰开我的手指,一把握住,边在我耳边呢喃,“痛就喊出来,这里没人会笑话你的。”
我挤出一点笑意,手指收拢,指间深深陷进赵偲的掌中。
头顶上的纱帐无风自动着,我看了半晌,眼光一暗,慢慢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红绡大叫,“世子出来了,出来了——”
紧接着,孩子嘹亮的笑声传来。我全身一松,仿佛卸了千斤的重担,模糊中听到赵偲和红绡的对话。
“咦,怎么一出生就会笑?”赵偲惊讶。
红绡伸手拍了拍孩子的屁股,那孩子却笑得更欢。
“他这么小,你打他做什么?”
“孩子一出生是要哭的。”
“那又如何,这不正说明他与众不同?”赵偲声音带着愉悦,问道。“青青,你说给他取什么名字?”
“叫笑奴好不好?”
“王爷,你闻,怎么有一股浓浓的花香?”
贞观六年(公元1106年)十一月十四,青妃于上阳宫产子,子生而会笑,众人皆奇。满园的马兰花也于一夜间忽开,花香四溢,历时三月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