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正欲起身，我悄悄对他做了个手势，转目看向张御医，他坦然地接收着我的目光，待大殿渐渐安静，我才道：“张御医，我们无冤无仇，为何你要拿着一个众人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混淆视听？你说那女子当时已有四月身孕，那么我问你，如今是几月？如果你会算账的话，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如今也应有十三个月的身孕！可是大家看看我的肚子，可像是足月的身孕？”
张御医膛目结舌，我想这也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众人交头接耳，江落霍然站了起来，不耐烦道：“今天的闹剧也该收场了，本王不知列位看够了没？如今前线战事吃紧，陛下在前线日理万机，而列位在后方锦衣玉食，竟然还有闲暇搬弄是非，我看都是嫌好日子过的太安稳了。野利桓，你堂堂男儿，不去保家卫国，却在这里跟着女人争权夺利，你还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么？”
野利大人脸色一白，又一青，收了刚才的嚣张气焰，不敢言语。
“晋王，何必动怒，本宫……”耶律南仙劝道。
江落愤然打断，目光犀利地凝视着耶律南仙，“少在这里给我端着皇后的架子，一个宗室女以公主身份嫁入我嵬名皇室，就该安分守己，别把在大辽的那一套拿到西夏来。我哥他不是耶律延禧，动太多的心思对你没有好处。哼，否则，就算宁娄死了，难保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宁娄出现，皇后娘娘，你说呢？”
耶律南仙一呆，声音低婉道：“察哥，南仙从来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此次出来，当真是逾越了，不过南仙早就说过，我只是是应大臣之邀，给大家一个当面说清楚事实的机会，你何必这样作践我？”
“事实？”江落冷笑，“你们要什么事实？我江落，爱什么样的女子，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爱，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哥的事，我也不求列位能信我，我只求我所在意的人信我足矣。”
我眼眶发热，一股热流从胸口慢慢往下。
“走吧，我送你回去。”江落旁若无人地走到我身旁，对我道。
我正欲点头，一直未说话的蒋棊突然开口，“王爷请留步，此事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妨索性说个明白。”
江落回首，目光飘过蒋棊，客气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王爷准备让青妃肚中的孩子，一世都背着身世不明的猜疑？”蒋棊目色深奥难懂，我总觉得他这番话似有深意。
江落负气道：“他会是血统最高贵的孩子，谁敢质疑？”
蒋棊还要说什么，一声娇呼传来，“啊，总算赶到了！”
苏娅背光而来，一身色彩斑斓的回纥服在阳光下散出五彩的光，眉目拢在暗影下依旧熠熠神采，她笑嘻嘻，身后跟着多日未见的春雨，她扶着青衣灰发的陈御医。
苏娅蹦跳着来到江落面前，轻快地唤着“察哥”，丝毫不介意殿中那么多人。
“春雨姐姐，你快说吧。”苏娅一手挽住江落的胳膊，扭头道。
江落身体一僵，垂眸，到底没有挣开。
春雨扶着陈御医走近，说道：“陈御医一直负责给娘娘请脉，从娘娘有身孕开始，每月一次诊脉，陈御医皆有记录。”
江落猛然抬头，我也吃惊地看着陈御医，恍然间似乎明白了。
陈御医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的簿子，语气沉稳道：“老臣奉陛下旨意，每月十五日丑时，替娘娘请脉。娘娘脉象不稳，只有在丑时，完全熟睡时，才能一窥究竟。这个簿子里记载的便是每月请脉的情况。”
陈御医递上，耶律南仙摆手，“既然是误会，我就不必看了，还是野利大人和列位看看便罢。”
野利桓接过，半晌递给身旁的人，一个个传下去，良久，我才发现每个人表情都有些凝重。
耶律南仙问道：“怎么了？”
野利桓踌躇一瞬，说道：“回娘娘，这个……这个所记载的初次诊脉，便是与张御医一起的，但是……陈御医却说青妃当时只有一月身孕……”
众人看向陈御医，他不紧不慢道：“陈鼎一生都在服侍皇家，可见过臣有断脉失误过？莫说臣，便是臣祖上三代，也从无断脉失误的先例。臣正是从陛下那里来，难道陛下有认错亲儿的道理？”
众人再次议论纷纷。
我思绪飘忽，今日一幕太过戏剧化，旁人只道峰回路转，只有我知其中不为人知的惊心。我忆起走出沙漠被救时，模糊中为我诊脉的便有陈御医；少珏出征前还问我怎么越来越瘦，可要御医来把脉……
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啊，他在等我的坦白。
这些时日，他又是怎样度过，又是怎样在我面前装作一无所知？明明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血脉，却又心甘情愿地承认他，我幻想无数次少珏指责我，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少珏，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胸口那股热流终于不堪重负，坠入身下，我意识越发模糊，耳畔有人惊叫，“娘娘见红了——”
周围乱哄哄的，无数白影在眼前晃动。
“陈鼎，快——”江落大叫，一把抱住我下坠的身体。“青青，你振作一点，想想孩子，你听到没有……”
“娘娘，娘娘？”春雨那般镇静的人，也撕声哭叫。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只不过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青青……”
陈鼎阻止众人的哭闹，“娘娘恐要生了！”
江落一愣，对苏娅使了个眼色，“苏娅——”
然后抱起我，大步奔向上阳宫，边走边道：“春雨，快着人准备。”
谁的心跳得这样急促？就像午夜梦回，无数次惊醒的悸动。
“江落？”我轻唤，朦胧中看到他面色发青，额角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在，你听好，孩子要出生了，你要加油，母子都要平安无事，听清楚了吗？”江落唇色泛白，气息时缓时急。“你答应我，向我保证……”
“娘娘，皇上要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汝之素年，我予锦时，皇上还说皇子满月他必回来……”
我笑笑，正想回答，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