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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份中旬,西夏就进入连绵阴雨的天气,标志着西夏正式进入隆冬。

这样的天气当然不适合打仗,尤其对于一直生活在温暖的内地的宋兵,所以自十一月份末,宋夏之间的谈判就在进行着。

西夏希望恢复庆历和议后宋朝侵占的领土,然蔡京本欲开边,根本不愿和谈,所以艰苦的谈判进程一度拖到了十二月中旬。

上阳宫早早生了火盆,暖意融融催人入睡。这样白日睡的过多,导致半夜失眠成了常事。

赵偲不再对月徘徊,可是夜半时,会窝在塌上看那一封封从前线送来的密信,眉头紧锁,有时会望着跳动的烛光出神。

成亲五载,我当然知道这个在别人看来再平常不过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却也只能默默问道,赵佶又给了你怎样的难题?

我看着这个曾经那么深刻地映入脑海的背影,心疼他这样殚精竭虑,我甚至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样的代价重回大宋,他对如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许下了什么样的承诺?

光阴流去,我已经失去了追问他的权利了。

我醒了又睡,只希望这样不知日夜的睡能让我忘了眼前近忧。

“青青,青青?”

不知是谁在轻拍我的脸,我皱眉,这个时候谁都知道是我睡觉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吵醒我。可是那声音不罢休,继续嗡嗡叫着,从轻拍我的脸改为摇动我的肩。我终于烦不胜烦地睁开眼,对上漆黑如墨的瞳仁,一肚子的火想发却发不得。

赵偲轻笑,墨色的瞳仁里泛起一层层的柔光,“起来喝药。”

他端起案几上的汤药,用汤匙舀至我嘴边,我如被幻惑般张嘴吞下,一股清凉的苦涩弥漫在口中。

即使不懂药理,也知此刻的药与往日的不同,又想起红绡的疑问,我皱眉道:“怎么换药了?”

赵偲神色不变,烛光笼罩的眉目愈加温柔缱绻,“乖,苦口良药,只今天一剂便好。”

我心中隐隐一动,一旁躺着的笑奴挥舞着小手,不谙世事地格格笑着。我侧头,瞟过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森白的光束映在赵偲眸中,划过别样的光芒。

赵偲从来不会强求我吃药,但他会把药制成药丸,再煞费苦心地在外面包上一层糖衣,而我即便再挑剔,总是会乖乖地缴械投降,吃下去,根本尝不到苦口良药。我甚至还戏称他是古往今来第一庸医。

可是如今,我笑笑,终是心甘情愿地端起赵偲手中的汤药,仰头喝下。

十四,不论你作何打算,不论这是什么药,我都不准备问。只因你是十四,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温润公子,是那个在灌木林中对湖忧思的翩翩少年,是那个与我牵手却最终错过的人。

我时时在想,如果当初灌木林中你伸手拉住了我,是不是这一生我们便不会再错过?

我渐渐闭上双眼,感觉身体愈发轻盈,意识却厚重而深刻。

是的,此时谁的怀抱这般深情无悔,谁的心动这般浅唱低吟?

他说:“青青,你说过,男人对女人说对不起时,就意味着这个男人要辜负女人了。那么我们换一个词好不好?我很抱歉我放不开,第一次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原来我也做不到清心寡欲。”

我无法动弹,只能静听耳边近似忏悔的语音,想象着他微蹙的眉,樱色的唇。

“这药不会伤害你的身体,但是……”赵偲顿了顿,语气有了些微的颤音。“我不敢确信你知道后,会不会怪我,但是李少珏绝对会大发雷霆。青青,原谅我的自私,如果李少珏真的能够一心一意对你和笑奴,那么这剂药便当是我送给你的试金石,试出一个男人的真心,五年远远足够了。”

他是什么意思?什么试金石?十四,你又要做什么傻事?

我心中大急,奈何却不能动弹。

“青青,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李少珏不肯接纳笑奴,多么希望就此他将你置于冷宫,而我就可以有理由带着你远走高飞,可是……我不得不承认他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啊,也许他爱你比我想象的深。我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我带走你,你只会一生放不下。我剖白自己,这样你知道事实后,会不会多理解我一点呢?”

泪从眼角渗出鬓角里,他伸手轻轻拭去泪痕,像是要拭去这一路艰辛而来不为人知的辛酸与惆怅。

赵偲一向自信,他的自信不同于少珏的张扬,他是内敛,深入骨髓的,那是过于理智的人生造就的世事通明的圆润。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他无法渡过的弱水。

“青青,我回想我的一生,却发觉于你,我总是在错过,如果当初在客栈我不是顾着发痴,我们是不是就不会错过。当我知道你有了身孕,我想死的心都有,是我没有拉住你,对不对?”

心中总有不详的预感,此去经年,奈何物是人非?

十四,你是在做遗言么,你究竟对赵佶许诺了什么,你怎么从赵佶的防备中走过来的?

赵偲似乎能够读懂我的心思,安抚地拍拍我的背,“我没有让自己吃亏,他要我帮他架空蔡京,带出一支威武之师,可是近来的战报送来各地死伤人数,我开始对自己这个决定有些怀疑了。我一直都在为了一己之私行事,若不是你点醒我,我哪里会知大宋其实不仅仅是赵家的大宋,也是天下百姓的大宋。青青,那么给我五年时间,我还大宋一个未来。”

他犹自自责,我却无法劝慰,这个男人骄傲到连最后的离别都这般吝啬,他以这样的方式别离,不让我看到他的狼狈。

他深知我最不喜离别,曾经对他撒娇,要他许诺一定死在我后面,将我的骨灰洒在花树下,他那时如何回答的?

他没有像少珏那般大发雷霆,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我,看得我面上笑意渐渐消散,心底涌起无上的疼痛。良久他揽我入怀,以极其认真的语调许诺,这一生我不会让你看到我离开。

我心下苍然,此时此刻,他还想着以这样隐忍的方式成全着我。指甲不禁嵌入掌中,却浑然未知,整颗心都似乎被落在面上缠绕不绝地目光牵扯着,他万般不舍地放下我,俯下身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极轻极慢,却又似有只手撩拨着心弦,却太过用力,终于弦断。

然而,繁华落尽,那吻痕却如印记般映入皮肤,融入血脉。

门外传来红绡低而险些被雨吞没的声音,“王爷,再晚来不及了……”

赵偲不语,似俯身吻了吻笑奴,喃喃道:“笑奴,要听娘亲的话,不许忤逆她。”

耳边笑奴还在絮絮吟哦,天真烂漫地让人想要去呵护,根本不知赵偲的嘱托。赵偲当然也明了,但是仿佛只有这样的叮嘱才能让他安心。

我的心重重下沉,终于在衣服悉索声后,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雨还在继续,可是雨声中似乎涌起无限多的脚步声,奔涌着朝向上阳宫。

再晚来不及?为什么来不及?

不对,江落也似有几天没有来了,我竟然一门心思在笑奴和赵偲身上,浑然未觉。此下想起,觉得整件事诡异。

十四,你老毛病又犯了,对不对?又是预备自己独立承担?

耳边蓦然一声嘹亮的哭声,从来只会笑的笑奴,竟哭出了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声。

笑奴,你也感觉到他有危险了么?

我挣扎着,用残存的微弱力气抗争着药性,嵌入手掌的指甲越陷越深,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漫出血来,我如被惊醒,感觉力气一点点回笼。

“呀——”我猛然坐起,全身竟然都湿透了。

笑奴哭的烦躁不安,因为时间过长,嗓音有了丝沙哑。

我抱起他,却没有时间哄他,刚才冲破药力花费了太多的时间,那段时间里仿佛听到外面有刀剑相击的声响,然后渐渐远走。

这定然与赵偲有关,找来一件蓑衣给笑奴包好,推门出去,迎面来的寒风让我不禁一缩,抬眼看黑暗无边的夜,更觉得心中猜测是真。

“笑奴,我们去救你爹。”我无声道,正欲出门,却被人唤住。

“娘娘,”久未出现的春雨从暗影中慢慢走来。“娘娘,身体还未好,实在不易淋雨。”

我转眸凝视着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孩就开始唤我娘娘,而不是姑娘,我记得我刚回来那会儿她明知我嫁过人,可是仍然依了从前的称呼。原来生分,只不过从一个称呼开始。

“晋王在哪里?”为今之计,我只能想到他了。

春雨神色晦暗不明,淡声道:“三日前出城迎接陛下了。”

原来是他要回来,就连赵偲也是知晓的,原来只有我不知道。

我冷笑,死死地盯着她,“这么说,今日已是李少珏给他最后的期限?”

我从来没有这样联名道姓唤过他,春雨怔了一下,语气有些艰涩道:“若放他回去,是大宋的助力,是西夏的劫数。”

这样的话,春雨想破脑袋也说不出来,无非是在传那人的话。

“是吗?好一个劫数?”我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人剜了一刀,还来不及呼痛,第二刀却已跟着来了。“我从来不觉得宋辽夏之间有多大的深仇,我始终认为只不过是几个民族间为了利益相互倾轧而已。可是为什么李少珏要赶尽杀绝?”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凝重,春雨微退了一步,缓缓道:“难道娘娘怀疑是我告的密?”

她苦笑,“晋王冒陛下之不韪带着越王进宫,我若早想报告陛下,娘娘觉得你们还会有这近一月的安宁吗?纸总是包不住火的,而你们却一直在玩火。陛下是何等精明之人,瞒到此时已是奇迹,可是也触到了他的极限。

娘娘,觉得陛下能一直容忍你到什么时候?”

我被噎住,从来觉得好说话的春雨此刻堵得我几近失语,凄然道:“我从来没有要求谁来容忍我。春雨,我也是个人,你以为我留在李少珏身边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不,我不稀罕。我在乎地只不过是那一点点情意。可是,李少珏怎么可以肆意滥用我的情意?好吧,站在十四的立场,难道他不想除掉李少珏,或者就此带走我和笑奴,然而他没有,不是他没有能力,而是他不愿我一生内疚。可是,我这最后一点内疚也被你家主子挥霍殆尽。”

春雨移步过来,带起的风令我微微一颤,怀中的笑奴似是感觉到我的不安,哭的愈加撕心裂肺。春雨眸光瞟过我,落在笑奴身上。那一眼,深意良多。

我豁然明朗,觉得命运太过弄人,我只觉他大度肯承认笑奴,其实他承认的同时,也意味着这个世上只能存有一个父亲,他怎么会允许有一天自己亲自调教的儿子喊别人父亲?

那么,唯有赵偲死!

我不得不说他的心思足够深沉,留下笑奴就留住了我。没有哪个母亲会舍得自己的亲儿,即便如他的母亲在幼时也是给过他无限温暖,所以他才会有后来的黯然;即便如赵偲的母亲没有给他温情,可是她也把她仅有的一点心给了她另一个儿子,所以才有赵俣的忠孝。

想必聪明如赵偲也是料到他的心思,然而那个人却一心想我日后可以安然,竟是什么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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